一百一十九、機遇和品質,缺一不可

一百一十九、機遇和品質,缺一不可

要芳華寫份大病曆。她會“刷刷刷”寫得飛快。可是要她寫總結、寫簡曆,這種吹噓自己的東西,那她的頭可就大了。

但現在她算是被逼上梁山了,不得不虛心向白芸求教起來。像白芸這種“政工”人士(團支書也算沾點邊吧),寫這些可是專長。

白芸一聽她要在北京找工作,又習慣性地摸了摸芳華的額頭:“你沒發燒吧!協和留你都不願意的,反而要去別的醫院?”

“唉,計劃沒有變化快啊!”芳華不由把嘉輝的話搬了出來,然後把事情經過和自己的想法說了一下。

白芸氣得直敲芳華的腦袋:“你們這一對,腦子都怎麽長的啊!一個是傻子,一個是瘋子,盡幹些荒唐事。”

芳華一隻手抱著頭趴在桌上:“輕點,輕點,人家再被你敲成傻子,那就真的隻有和嘉輝湊成一對了。”

另一隻手把自己寫的簡曆初稿給白芸看:“先別說那麽多了,幫我改改吧!”

白芸“啪”地一聲把那張紙拍在桌上:“你就這一張紙,連成績單都沒有,誰看啊!”

她又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點著芳華的額頭:“你那些六級證書、優秀團員證書、嘉獎證書都在成都吧?沒有這些東西,你拿什麽給單位看啊!還有,馬上都四月了,北京的大醫院都不可能再進人了。你給我清醒清醒吧!”

芳華想想也是。自己怎麽一急就把這些東西都忘了,馬上讓哥哥給自己寄過來也來不及了。

留北京談何容易,還想進家好醫院,還想幹外科,還想在短期內就辦成。這不是和天方夜譚差不多了嗎?

我怎麽就聽了那個沒正形的江波的話了呢。

嘉輝,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呢?

白芸還在旁邊接著嘮叨:“本來呢,留在北京的大醫院工作是好事,學術交流方便嘛。容易接觸先進的醫學思想和技術,發展的機會大得多。可是你就這麽突然決定留北京,沒跟你爸媽商量,更沒跟梁嘉輝商量,是不是太獨斷專行了一點。你還要和梁嘉輝過一輩子,就是這麽個過法嗎?各幹各的事,誰也不跟對方商量的嗎?那我可真要擔心了!”

最後,白芸給芳華撂下一句話:“你好好想想吧,當務之急是應該好好勸勸你們家那個傻子,別放棄這麽好的一次機會!”

芳華趴在桌上,開始了“長考”。

我就是覺得勸不動他,才想造成我留北京的既成事實,讓他好好冷靜下來,選擇對他最有利的道路。要是勸得動,我能這麽費勁嗎?

可是,為什麽,我會勸不了他啊?

我們既然相愛,那應該是最知心的人。我的話,他應該聽得進去啊。

為什麽,我會覺得勸不了他?因為。我其實還是不了解他,而他也沒有真正了解我。

不行,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我是什麽樣的人,我的嘉輝是什麽樣的人。我要找到開啟嘉輝心靈的鑰匙,而不是隻把我自己的心交給他就完了。

且不提芳華坐在科裏埋頭苦思,這當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大外科主任突然召集幾個外科病區的科主任到醫教處開會。

幾個科主任都挺納悶,張大主任可是日理萬機啊,平時有什麽事召集大家開會,都是就近在外科大教室或者到他辦公室,怎麽今天卻跑到醫教處來呢。他們猜測是和學校或科室建設有關的大事。

孰料大主任一開口,卻是讓大家討論一下,今年科裏進新人的事情。而討論的這個人,竟然是個五年製的學生,還是個女生。

泌尿外科主任當即說:“張主任,這可不太好吧?每年想來我們外科的人太多了,但最起碼也是碩士以上的啊,五年製的就想來,這不合規矩啊!何況還是個女生!”

其他幾個主任各懷心思。都不做聲地看著大主任。

張主任扶了扶眼鏡,說:“我說實話吧,這件事是有人拜托我的。但他也不是一定要讓這個女生進外科,那就真成了走後門了。他隻是想請協和給她一個機會,讓我們評估一下這個女生,如果覺得她能在我們這裏幹,就讓她進;如果她能力不行就算了,人家也不會埋怨。”

這話挺奇怪的。主任們開始琢磨大主任口中的“有人”是個什麽樣的人。聽口氣,他的麵子,張主任不得不給的,但這人也是留有餘地、沒有強求的意思。

能讓堂堂的協和大外科主任給麵子的人,主任們都暗自掂量著這人的分量。不過說到要進來個五年製的女生,還是有點太過匪夷所思了。

張主任接著說:“我剛才已經跟趙處長要來了這個學生的一些資料,你們先傳看一下吧!而且她也在三個科都輪轉過了,分別是普外、骨科和腦外,不如我們先聽聽這幾個科主任對她的評價吧!”

其他幾個人都把眼睛瞄向了被點名的幾個主任。

普外主任先開了口:“我查房的時候對這個女生有點印象,報告病曆很流利。她當時是在肝膽病區,李主任和帶她的王立德醫生都誇過她挺能幹的。大家也多少知道王立德的脾氣,我想她應該是真有能力,不然王立德不會這麽說。”

泌尿外科主任“哦”了一聲,拿起桌上的資料看了起來。如果那個素來對實習生很苛刻的王立德都肯說她好話,他倒想看看這個女生有什麽過人之處了。

骨科主任接著說:“這女生確實不錯,許多女生在骨科都以沒力氣、幹不動為理由,偷懶不幹活。但她倒是挺勤快的,我見過她幫著老師打石膏、上夾板,動作也挺利索。不過,我還是覺得女生幹外科不合適,特別是骨科不合適。”

最後到腦外科黃主任了。他開始還在沉思,發現大家都望向自己時。就說道:“這女生現在就在腦外輪轉,我對她也有些了解。我就說一件事吧。我見過她整理的實習病案,裏麵記錄了她見到和收治過的各種病曆資料,還有自己的分析總結。這樣做的學生也有不少,但我還真沒見過做的這麽詳細認真的。特別是對相似病例的總結分析,都頭頭是道的,還有自己的想法。

我很欣賞她。不過,我覺得光聽我說她好,也沒用。不如我們把這個女生叫來,大家一起見見,就當做麵試了?張主任,您看呢?”

張大主任環視一圈,見大家都沒意見,就說:“那好吧,我們就見見。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既然要評估她,總是應該見一麵的。趙處長,你幫我們把她叫來吧,最好先不要透露我們的目的。”

一旁的趙處長說:“行,我明白。”然後就去打電話了。

張主任又對大家說:“你們的嘴巴也注意嚴一點啊,這有人讓我們給她機會的事情可別傳得沸沸揚揚的,影響不好。”

大家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時候。泌尿外科主任看完了手裏的資料,又開口說:“既然有麵試,那也該有筆試吧?要不,我們也給她出幾個考題?”

張主任沒反對,泌尿外科主任就順手拿起桌上的紙筆,讓幾個主任一人出一道專科的題目,他負責記錄。大家斟酌了一下,都出的是研究生入學考試或者是住院醫生出科考試的題目。

聽說醫教處找自己,芳華就急急忙忙地一路小跑到了辦公樓。懵懵懂懂的她哪裏知道,等著自己的是龍潭虎穴呢。

當趙處長什麽都沒說就把她引進小會議室時,她一看裏麵坐的這麽多人。先就被震住了:啊,這是要拍《協和群英》嗎?大牌雲集啊!

她不敢亂招呼,求助的眼光看向趙處長。

趙處長就說:“小林同學,別緊張。這就是外科的幾個主任,在這裏想找個同學來了解一下學生實習的情況。我就把你找來了。來來來,你先坐下,坐下來慢慢談。”說著搬了張折疊椅放在屋子中間。

芳華怎麽感覺那椅子像是受審的犯人坐的位子呢。

她深吸口氣,邁步走到椅子前,衝著正對麵的大主任一鞠躬:“張主任好!”

然後又衝左右兩邊分別一鞠躬:“各位外科主任好!”心想:這七八個主任呢,要是個個都鞠躬,這腰就直不起來了,還是大家一起吧!

張主任擺擺手:“坐下吧,別緊張!”

芳華這才依言坐下來,雙腳並攏,雙手放在膝上,身子挺得筆直,就像在軍訓隊裏開會時一樣。

張主任笑了笑,就問了幾個輕鬆的問題,比如姓名、學校、來北京生活習不習慣等等。

芳華知道重點在後麵,所以雖然麵帶微笑回答著問題,卻仍然坐得筆直。

張主任問了幾個後,眼睛衝大家一掃,意思是該你們問了。

還是泌尿外科主任翻著手裏的資料先開口了:“林芳華同學,你是華西來的學生吧!能說說你當初為什麽學醫嗎?”

芳華一時倒覺得不好回答了,是說為了救死扶傷,還是說“ihaveadream”?

她想了想說道:“是為了我自己!”

眾人一愣。

芳華不慌不忙地接著說:“我就是為了尋找快樂才學醫的。我覺得人這一輩子要吃很多苦,生老病死,苦海無邊。而為了抵消人世的痛苦,我們就必須尋找快樂。可是快樂不是華服美食,也不是聲色犬馬,不是這些讓人一時刺激的感官享受。

真正的快樂,能持久的快樂,隻能是精神層麵上的快樂。而我覺得學醫,能用醫術來幫助他人,當看到病人恢複健康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成就感,感到滿足和快樂。老祖宗有句話說的好。‘助人為快樂之本’。這種幫助人的快樂是其它任何快樂都比不了的。所以,我學醫就是為了自己的快樂而學的!”

各位主任聽了,有的點頭,有的不動聲色。

發問的泌尿外科主任隻評價了一句:“口才不錯!”這話讓芳華摸不清其中的褒貶。

其他主任又問了幾個一般性的問題。比如芳華在本科室輪轉後對該專業有什麽感受,科裏對實習生的教學有沒有不足的地方,諸如此類的問題。

到腦外科黃主任的時候,他問芳華:“你能說說內外婦兒各個專業中,你為什麽就是想當外科大夫嗎?”

芳華繼續端正著身子說:“首先我想說,所有的醫學分科都是必不可少的,都是為病人服務的,沒有誰高誰低之分。而且醫學是講究協作的,不光是臨床各科,那些輔助科室,比如病理科、放射科、檢驗科等等,哪一科都是不可缺少的。如果醫院因為工作需要,分配我到這些科室工作,我也絕對會服從分配,好好幹的。當然我的確是更喜歡外科一些,這是因為我是一個女生。”

“嗯?!此話怎講?”黃主任也意外了。

芳華眨眨眼睛,微笑著說:“因為女生愛美呀,我覺得外科醫生可以穿著藍色的、綠色的手術衣,不像其他科室一天到晚隻能穿白大褂,太單調了!”

幾個主任都笑了,黃主任也笑罵了一句:“調皮!”

芳華繼續笑著說:“好吧,我說真的!雖然內科一樣有搶救危重病人的緊急時刻,但是我們都知道在它那裏肯定是沒有外科多的。這麽說吧,內科醫生的生活像靜靜流淌的小河,偶爾有些漣漪,但總體是平淡安靜的。而外科醫生的生活就像大海一樣,時而風平浪靜,漁舟唱晚;時而風雲突變,巨*滔天。這樣的生活沒有一天是重複的,總是充滿挑戰的,很浪漫!所以,作為感性的女生,我就喜歡這種浪漫的生活!”

黃主任也不由說道:“你的口才確實很好!”

不過,旁邊的胸外科主任還是說道:“可是一個女生幹外科,體力可是受不了的啊!”

芳華轉向他說道:“您說的對,有些活兒,女生力氣小,是幹不了。但是現代外科不是越來越提倡顯微手術、微創手術嗎?再加上輔助器材,手術中也很少需要用到太大力氣吧?反倒是越來越需要耐心和細致,而我覺得這正是女性的長處!”

不過,芳華偷偷在心裏說:雖然我還不算很有耐心的人。

其他的主任也沒再問什麽了。

張主任拿起桌上的考試題說:“小林啊,我們幾個主任想考查一下你在外科實習的收獲。這幾道題,你試著做一下,能做多少做多少,怎麽樣?”

“行!”芳華覺得很正常,這就和出科考試差不多嘛!

趙處長把她帶到自己的辦公室,讓她坐下來答題。芳華仔細看看考題,才發現還真有點深度啊,就慢慢地邊想邊答了起來。

且不說她在這兒全神貫注地耗費腦細胞,那邊會議室裏各位主任都開始議論紛紛了。

胸外科主任說,這女生給人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心血管外科主任說,說話大膽,不怯場,像個幹外科的。

普外科主任說,聰明能幹,對外科有漏*點。

……

張主任看著大家的評價都不錯,就說道:“看來大家對她的印象還不錯咯!那你們說說,能讓小林進外科嗎?”

大家一下子都不說話了。

泌尿外科主任見大家都不說,又開口了:“我也覺得這女生還不錯,無論是成績、能力、工作熱情都不缺,幹外科的女性也不是沒有。這些都不成問題了,但是我們外科近年來,不是都隻留博士嗎?這要是留個本科五年製的,可是有點打臉啊!”

有幾個主任也是附和地點點頭。

黃主任這時候直起身子說道:“我想說幾句。剛才你們隻是短短的幾分鍾內,對她的一個粗略印象,即使她在有的科室輪轉過,但也對這個學生了解不多。我想和你們說一件事,是發生在這個女生身上的一件不平常的事情。”

然後,他就把時英傑告訴他的芳華的“光輝事跡”,又轉告給了各位同仁。

黃主任轉述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學上了時院長說話的風格,所以各位主任聽的時候倍感驚險懸疑、刺激曲折。

大家聽完了,都有點驚訝不已,真看不出這個外表還有點纖弱的女生,竟能有那麽勇敢的表現。

一時,他們都沒說話。

這時候,一直沒有發表意見的張主任說話了:“黃主任講的這件事真是好啊!這讓我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什麽才是成為一名好醫生的要素!”

眾人不禁仔細地聽著他的講話。

“當了這麽多年醫生,我們都知道醫學其實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無論是外科動手術,還是內科開處方,都是個熟練工種,隻是需要經驗的積累。隻要勤奮一點,認真一點,總能做好的。

但是要成為一名好醫生,特別是富有創造力的名醫、大家,可不是僅僅取決於他的醫學知識和技能有多高,恰恰是醫學之外的東西起著決定作用。比如性格性情,對病患深切的同情心,和人交往溝通的能力,在看似重複的勞動中善於總結和發現問題的思維能力,還有毅力、紀律性也很重要。外科人更需要在危機來臨時挺身而出、當機立斷的勇氣和魄力。而這些都不是醫學院的學習、臨床的實習可以教給學生的,也不是讀了碩士、博士就能具備的。

可是今天這個女同學,卻讓我在她身上發現了這些品質。有些你們說到了,比如善良熱情、聰明大方,也有些沒說到。我發現啊,她從一坐下到離開都是挺直著身子,全神貫注的。這就是毅力和紀律性的表現。我們做手術都講究團隊合作,聽從指揮,還要連續作戰,這兩條品質也很重要。

當黃主任講小林的傳奇故事時,我想我看到了那條平時很難看出來、但又是最重要的品質,那就是勇氣。這種品質隻有在危難關頭,在危急時刻才能表現出來。我們外科醫生經常都要麵對這樣的危急時刻,術中大出血、病人麻醉意外、危重傷員的搶救,還有冒著巨大風險去挑戰手術禁區。這些時候,沒有點勇氣行嗎?

這聰明的人很多,高學曆的人也很多,但是真正能幹成大事的人並不多。因為成績和學曆,並沒有品質重要。所以,我覺得這個小林的談吐、表現,和她特殊經曆的後麵所表現出來的品質,是難能可貴的。

這個女生不但可以當外科醫生,而且完全有可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這樣一塊璞玉,我們能因為她現在不是博士就放棄嗎?得天下英才以育之,可是人生的一大快事。我真希望可以看著這名學生在協和成長起來。”

話音剛落,黃主任就帶頭鼓起掌來,其他人也紛紛響應。最終,被大主任講話觸動了的主任們都一致同意,破例讓芳華進入協和外科。

至於那個筆試也沒人再想去看了,這個學生的資料和表現早就說明了她是聰明的,這就夠了,何必在意她現在答得是好是壞呢。

芳華哪裏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如此戲劇化地發生了改變。從沒奢望留在協和外科工作的她,卻鬼使神差地就有了在這裏繼續學習和受熏陶的機會了。

等趙處長拉著她出來見主任們,她還不好意思地說著:“哎呀,我好多題還沒來得及做呢!太難了!”

幾個主任看著她那紅著臉的可愛模樣,都嗬嗬地笑起來。

趙處長把她拉到張主任身邊,然後正色地說:“小林,這一次,是外科全體主任經過對你的麵試,一致同意接收你為外科的一名住院醫生。你願不願意來協和工作?”

說實在的,趙處長還真有點擔心這個小林又來一句“我不能”。

還好,芳華隻是愣愣地重複了一下:“協和?外科?願意,我當然願意!”

趙處長這才如釋重負。

張主任帶頭和芳華握手:“歡迎來我們外科!以後要好好幹啊!”眾主任也是一一過來握手。

芳華的腦子還有點懵,換誰這一時半會兒的也清醒不過來。她有點機械地和主任們握手,但也感覺到他們這一回對自己倒是都挺親熱的,那目光就像是在看著自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