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六、嬢嬢們(二)
一百六十六、嬢嬢們(二)
下午,芳華和嘉輝陪爺爺、大姑和姑父一邊說話,一邊玩著夾江的特色紙牌。吳嬢在一邊給添茶或拿點吃的什麽,偶爾也坐下說幾句閑話。
這紙牌不是一般的撲克牌,而是一種特別的葉子牌。形如一張瘦長的書簽,也像小學生用的寬尺子。背麵是紅色的,正麵印著大寫的“壹貳……玖拾”等數字,有不同的標誌。打法就幾乎和麻將一樣,湊成幾副牌加將牌後就可以胡牌了。
說白了就是麻將的紙牌版,雖然沒有搓麻將時的手感好,但是小小紙牌攜帶方便,也沒有場地限製,兩三個人就可以打。在夾江,這種葉子牌很流行,特別是街頭巷尾幾乎隨處可以看見打牌的老人。
屋子另一邊,表哥表嫂等四個年輕人玩的就是真正的麻將了,是那種打缺一門的成都麻將打法。這裏還沒有流行“血戰到底”,因此他們那邊總是不一會兒就胡牌了,劈裏啪啦洗牌的聲音很是熱鬧。而兩個小孩都跑出去玩了,因為雨已經停了,還有點微微的太陽露了出來。
芳華覺得夾江人挺有意思的。
他們不像川內其他地方的人那樣,都一股腦地跟著省城打成都麻將,而是在打麻將的同時也堅持著自己的娛樂方式。比如這葉子牌是一種,還有撲克,他們也有自己獨具特色的二鬼打法。這些都是別的地方的人不會,也不流行的玩法。
總之,夾江人有一種特質,比較固執,或者說是堅持,他們堅持著自己喜歡的東西。這種堅持,透著一種自信和自傲。
因為,這裏濃厚的文化底蘊讓他們有自傲的資本。
夾江屬於樂山市管轄,樂山境內古稱嘉州。南北朝時北周設嘉州,就是取“郡土嘉美”之意。有一種說法叫做“天下風光在蜀,蜀之勝在嘉州”,這和事實相去不遠。因為嘉州的樂山—峨眉山一直就以風光秀麗著稱,並且成功申報了世界自然文化雙遺產。
而夾江就在嘉州的腹心地帶,西傍峨眉,南臨樂山大佛,北接眉山三蘇故裏。這樣一處風物佳美、人傑地靈的地方,生於斯長於斯的人們自然有一種底氣,不那麽容易隨波逐流。
不過,第一次玩葉子牌的芳華輸得是稀裏嘩啦的,一個勁兒地給爺爺大姑們送錢。因為它的玩法和麻將一樣嘛,而她天生缺乏麻將細胞,規則什麽的雖然明白,會打但就是打不精。真是對不起四川人愛搓麻的名頭啊。
芳華自嘲自己是數字白癡,不記牌也不會算牌。嘉輝卻說她是不會“算計”。因為麻將主要是“一個人的戰鬥”,這裏所需要的情商比較高。
它要求打牌的人“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守己而顧彼,也叫做“看住上家、盯住下家、防著對家”。
也就是說,除了要根據自己手裏的牌情決定基本打法外,還要判斷其他三人的牌情狀況,以決定如何跟牌、出牌、釣牌。何時可吃,何時可碰,何時喂吃,何時喂碰,有時甚至故意放炮喂和,以避免更大損失,這些技巧要掌握得好,就要有極高的審時度勢和當機立斷的能力,不是芳華這種低情商的人能應付得來的。
不過,芳華的牌品還是好的。輸了很多錢,雖然唉聲歎氣,卻絕不賴皮。反正都是輸給自家人,讓老人開心一下也沒什麽不好的。
她是無心地輸給爺爺的,嘉輝就是有意地輸給大姑和姑父了。大姑後來也發覺了,就不打了,她和吳嬢在一旁說起閑話來。
芳華本來心思就不在打牌,也幹脆不打了,坐在一邊看著嘉輝打,還豎起耳朵聽著大姑她們說的親戚鄰裏的逸聞趣事。雖然她們說的人她都不認識,但是聽大姑說得有趣,也不覺枯燥。
她一邊磕著瓜子花生,一邊笑眯眯地看著熱鬧、聽著熱鬧,心想:過節,果然還是人多才有氣氛。
嘉輝斜睨了她幾眼後,對她輕聲說:“少吃點炒貨,小心上火。”
芳華吐了吐舌頭:這人又管東管西的了。不過,她還是放下花生,拿起桌上的一個沙田柚,準備剝給大家吃。吳嬢見狀,忙說“我來”,芳華擋住了她說:“吳嬢,你別管,讓我來!我就是喜歡剝柚子時候的香味。”
吳嬢隻得作罷。其實,芳華隻是不習慣當“小姐”讓“傭人”侍候罷了。
如果真是家人的話,誰來剝這個柚子也沒什麽。隻是,吳嬢總是一副傭人的姿態,太謙卑了,就讓芳華有點不自在了。她想,看來自己就是個窮命啊,根本就使喚不來人,也享受不了地主婆的待遇。
晚飯前,嘉輝的小姑一家過來了。
這小姑和大姑完全不像兩姐妹,雖然年紀大了,但看得出年輕時一定很漂亮的。據梁爺爺說,就小姑長得最像嘉輝奶奶。
因此,芳華也發現小姑倒是和嘉輝長得有幾分相似,特別是眼睛很像。小姑的性子也和大姑不同,進門打過招呼後,就不怎麽說話,隻是坐一邊微笑著細細打量芳華。
她的兩個女兒,一個是嘉輝的表姐、一個是表妹,都結婚了,也拖家帶口地來了。表妹家的還是個一歲的奶娃。
芳華見這個娃娃很是愛笑,隨便衝他做個鬼臉,就咯咯笑個不停,便忍不住把他抱過來,站在自己大腿上一顛一顛地逗著他。
娃娃還不會說話,但會發些無意義的單音節,“嗎”“不”等胡亂地叫著。芳華就學著他說話,“寶寶啊”“嗎不啊”地胡說,又不時胳肢他,和他笑成一團。
嘉輝見芳華笑得那麽開心,也坐過來和她一起逗著小家夥。這個娃娃很給芳華長臉啊,硬是對自家表舅不感冒,就喜歡和芳華玩,樂得芳華更加寶貝他了。
嘉輝也不惱,反倒一手摟著芳華肩膀,和她一起逗著小娃娃。
梁家表妹見狀就笑話他們兩個:“哥,你們兩個這麽喜歡小孩子,還不趕緊自己生一個啊?”
眾人也笑著附和。
嘉輝微笑不語,但按在芳華肩膀上的手卻用力緊了緊。等大家都不再注意時,他輕聲在芳華耳邊說:“怎麽樣?什麽時候?”
剛才都隻是低頭笑笑,還沒覺得特別不好意思的芳華,這會兒臉皮被他說話帶的熱氣一吹,倒是不由自主地發起燒來。
她隻是從鼻子裏發出了一句含糊的“什麽什麽時候”。當然她心裏明白嘉輝的意思,嘴角也就忍不住翹了起來。
嘉輝看著芳華慢慢發紅的麵頰,知道她懂的,也沒有多話。隻是這次他幾乎快將她整個摟在懷裏了,兩人繼續一起逗弄著娃娃。
一邊的小姑將兩人的情形看在眼裏,暗自點頭。她忍不住坐過來問二人:“聽說你們是準備在北京發展咯?”
“嗯。”
小姑關切地問嘉輝:“那你準備去北京哪家單位工作?”
“北京的單位倒是挺多,不過我還要仔細調查一番後再說。”
小姑聽後想了想,隻是說:“哦,那想好了,可要告訴我一聲啊。”
晚飯是擺了兩個大桌子才坐下的。芳華和嘉輝本來在年輕人一桌坐的,但後來都被叫到主桌陪長輩們吃了。這一頓飯吃得很是熱鬧,嘉輝和芳華被眾星捧月般地勸著酒。雖然是喝的紅葡萄酒,這酒在芳華看來就和糖水差不多,但是喝多了還是有點醺醺然了。
飯後,小姑一家先回縣城了,讓大家明天進城去她家裏玩。
芳華和嘉輝回房後,一個躺在**看文獻,一個就躺她身邊看她。
芳華看了一會兒後,突然拿起枕巾一下子甩到嘉輝頭上,眼睛還盯著文獻,嘴裏說道:“看什麽看?看眼睛裏,拔不出來了啊!”
嘉輝拿下枕巾,靠過來擁住芳華,輕吻她的臉一下,才說:“芳華,快點畢業吧!”
芳華心裏微微有點脹,她轉過頭正想說什麽,嘉輝的唇已經覆上了她的。芳華不禁鬆開了手中的文獻,雙手摟上嘉輝的脖子,而嘉輝也摟緊了她。
過了一會兒,嘉輝才鬆開芳華,但還是抱著她,輕吻著她的臉龐。芳華卻突然說:“嗯哼,梁嘉輝同學,你這樣子,我還怎麽看文獻啊?看不好文獻,我還怎麽開題啊?開不了題,我還怎麽畢業啊?畢不了業,我還怎麽那個什麽啊?”
嘉輝失笑,這回倒讓她抓到把柄了。他戀戀不舍地又親了芳華幾下才說:“好了,不鬧了。我會等你的。”
次日清晨,芳華醒來時還不到七點半,天才剛剛蒙蒙亮,便去叫隔壁的嘉輝起來,陪她出去跑步。
兩人慢跑到江邊,停下來在岸邊空地上,繼續活動著、放鬆著筋骨。
空氣自然是新鮮的,清冽中帶著濕潤。
江上有淡淡的霧氣,若隱若現中,遠遠的可見一葉扁舟沿江而下。近了才發現扁舟後跟著長長一串白鵝,足有上百隻吧。
遠山如黛,近水如練,一舟一人一群鵝,真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芳華看得心曠神怡,又想那舟上的牧鵝人,隻是在做著自己的工作,恐怕並不知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那麽自己呢?
看看遠方的大橋上有些人正在經過。也許在他們看向這裏的時候,也會把自己和嘉輝當做一幅風景中的兩個身影吧?
回到家中,吳嬢給他們端來的早餐是夾江豆腐腦。這其實就是嫩豆花,隻不過調料很特別。
吳嬢說碗中的調味料有芝麻油、白醬油、紅醬油、雞精、紅油辣椒、花椒末、生薑末、芽菜末、榨菜丁等十多味,這是麻辣味的,另外還有糖醋味的。而在豆腐腦上隻放蔥花、芹菜葉、油酥黃豆、油炸花生米、饊子的是素豆腐腦,加一撮銀線般的雞脯肉絲就成了雞絲豆腐腦,還有粉蒸牛肉豆腐腦。
各種豆花也吃過不少的芳華,卻被這味道獨特的豆腐腦吸引住了,吃了一碗又要了一碗糖醋的嚐嚐。沒想到酸酸甜甜的,更是對自己的口味。再吃兩個清香的葉兒耙當點心,這頓早餐真是不擺咯。
一家人都陸續起來吃了早點後,就步行進城逛街耍。各鄉各鎮來縣裏玩耍的人很多,街上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大表哥還拿了相機給大家拍照,一路走一路抓拍。梁爺爺雖然年紀大了,但跟著大家走路,速度卻不落下風。倒是芳華和嘉輝手牽手,慢悠悠地走在最後麵。
小姑家住在糧食局的家屬區,房子不是特別大,大家坐著有點擠,幹脆還是出來到濱江廣場附近坐茶館去了。
昨天雖然下雨,但今天卻很難得地出了太陽,暖洋洋的很舒服。四川人一遇到這種天,都會偷得浮生半日閑地出來好好曬曬太陽、泡泡茶館什麽的,何況現在本來就是在假期中。
各處露天茶園上座率都很高。不過這些茶館可沒有像在介紹四川茶館的風光片中那些著裝整潔的茶博士,還用長長壺嘴的銅壺表演摻茶絕藝。這裏來了就給客人一人一杯綠茶或花茶,說是茶館,喝茶卻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打麻將、打撲克和擺龍門陣。
所以,茶館內是一片搓麻將聲和大人小孩的喧鬧聲。但芳華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反而覺得挺踏實的,她曬著太陽,在竹靠背椅上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旁邊的嘉輝見太陽暖洋洋的,也沒有風,就由著她睡了,但也在心裏暗笑:又這麽能吃能睡的了。
果然小睡了一會兒後,芳華的精神極佳,幹脆拿出文獻又開始看了起來。小姑大姑都說這妹仔太用功了。
芳華趕緊說:“不用功不行啊,不然畢不了業,可就配不上你們家的洋博士了!”
這話把她們都逗笑了。
中午飯,大姑請兩家人去吃樂山著名的蹺腳牛肉湯鍋。這種吃食也有一個類似張仲景的冬至餃子湯的傳說。
民國時期,軍閥混戰,老百姓民不聊生,貧病交加。四川樂山有位擅長中草藥,精通歧典之術的羅老中醫,懷著濟世救人之心,在樂山蘇稽鎮河邊,懸鍋烹藥,救濟過往行人。
其間,他看到一些大戶人家把牛雜(腸子、牛骨、牛肚、草肚之類)扔到河裏,覺得很可惜。於是,他把牛雜撿回洗淨後,放在有中草藥的湯鍋。結果發現熬出來的湯味甚是鮮香。
因味特湯香,又有防病治病的功效。所以,特意來飲者絡繹不絕,堂堂爆滿。其間沒有席位者,有的站著,有的蹲著,有的就直接坐在門口的台階上蹺著二郎腿端碗即食。久而久之食客們便形象的起了一個“蹺腳”牛肉的別稱,流傳至今。
芳華倒是頭一回吃這湯鍋,覺得湯很鮮,牛肉很嫩滑。吃了牛肉牛雜,還可以像火鍋一樣燙煮些青菜如豌豆尖之類,葷素搭配,營養合理。
這湯鍋雖然沒有麻辣火鍋那麽味道重、夠刺激,但湯裏麵還放了藥棗、枸己、當歸等二十餘味中藥,有滋補強身、美容養顏的功效。總之,從健康角度來說,比吃火鍋可強多了。
芳華最後喝了三碗湯,還覺得不過癮。嘉輝提醒她別又吃多了。芳華歎氣:“唉,等回到北京,可就吃不到這麽好吃的湯了。”
嘉輝也端起碗嚐了嚐說:“嗯,還可以吧!”
芳華見他沒說什麽了,就又盛了碗喝上了。
嘉輝看得直搖頭:“我發現你還真是好收買。”
吃了飯,大家散步走回大姑家。又陪著爺爺說了一陣子話,嘉輝和芳華就準備回成都了。大家雖然不舍,也知道芳華很忙、行程很緊,隻得叮囑他二人以後一定常回來看看長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