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煙花江南 第九百二十九章 該回去了
張凡靜靜地聽著葛守禮的訴說,沒有打岔,什麽都沒有說。葛守禮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在炫耀他這幾十年在朝中當中的足跡,要知道,四十五年的時間自然是不算短的,但是能夠如同葛守禮這樣,在四十五年的時間裏麵,走到如今的這個地位的人,也實在是沒有多少的。而葛守禮做到了,那他自然就是有炫耀的資本的。
但是張凡並非膚淺之人,甚至於,隻要是了解一點葛守禮的人,不需要什麽聰明才智,都能夠聽得出來,葛守禮根本就不是在吹噓自己的功績之類的。他說的那番話,說他在朝中四十五年的經曆,實際上卻是等同於這嘉靖、隆慶兩朝的經曆。不錯,若是說大明朝,什麽時期最為混亂,當屬當年明成祖朱棣靖難之時,以及當年明英宗在位的時候,土木堡之戰的前後事情了。
但是如果說到朝廷裏麵的事情,說到最亂的時候,恐怕也就是嘉靖一朝了。並非說嘉靖一朝的亂,產生了多麽巨大的影響,實在是,嘉靖一朝的亂,當真就是個“亂”了。各種人、各種事不斷的出現。說起奸佞,現實夏言,之後是嚴嵩。而後麵,又有徐階和高拱這種原本秉持理念,到老了卻任意妄為的存在。總之,嘉靖到隆慶,這裏兩朝期間,實在是事情不斷。
而這一切,葛守禮卻是完完全全都看在眼裏。說起來,經過了這麽多的事情,一個人,怎麽可能不累呢。
更何況,對於葛守禮來說,他並沒有什麽太多的私欲。他最大的抱負,並不是能夠平步青雲,也不是能夠讓大明朝振興起來,傳承千秋。他最大的抱負,就是希望這個朝廷能穩定下來罷了。
當年,被嚴嵩挑動吏部的官吏,讓他被調往應天那麽一個對於官員來說就等於冷宮的地方的時候,葛守禮並沒有聲張。當時的葛守禮,深得嘉靖帝的信任。如果說葛守禮想要為自己鳴不平的話,隻需要上奏一折。就算是會因為那個時候的嚴嵩勢大,他並沒有辦法立刻官複原職,卻也絕對不會在應天呆那麽久的時間。但是葛守禮沒有,因為他知道,如果當時他那麽做了的話,嘉靖帝必然會說話。嘉靖帝一開口,朝廷肯定會亂起來。而到時候,嚴嵩會借著這個亂做出來什麽的話,那隻會讓事態變得更加混亂。葛守禮不希望已經是被嚴嵩攪合的烏煙瘴氣的朝廷變得更亂,所以他沒有開口。
而就算是到了後麵,他身為朝中的一品大員,並且身負極為重大的權勢,說話開口什麽的完全沒有問題。但是當時,內閣由高拱為首,紛爭不斷,高拱也是日漸任意妄為之時。最後,由馮寶起頭,張居正作為執行者。總之,當時可以說是,高拱是樹倒猢猻散,整個朝廷,幾乎所有的人全都在圍攻高拱。這件事情,張凡也是經曆了的,當時的情況張凡也是了解的。可以說那個時候的高拱,確實是有些氣急敗壞了,很多不該幹的事情都幹了出來。就算是張凡什麽都沒做,但是他的心裏麵卻也免不了對高拱產生很多怨氣。
但是,當時卻是唯獨葛守禮一個人不為所動。甚至於,到了後來,雖然葛守禮是什麽都沒有說過,但是想要對高拱趕盡殺絕的馮寶和張居正卻是害怕葛守禮站出來搗亂,想要逼迫他屈服於自己身下。但是葛守禮卻是堅貞不屈,別說是馮寶的利誘了,就算是其極其的威逼,葛守禮卻也是絲毫都不放在心上,就是不答應他。
葛守禮之所以會這麽做,所為的還是朝廷的安穩。因為那個時候的他知道,馮寶雖然沒有什麽太壞的心眼,但是權力卻也是讓他蒙蔽了雙眼。當時,高拱已然下台,回家頤養天年去了,而馮寶卻已然如此,可見那時候的馮寶,實在是有些瘋狂過頭了。那時候的馮寶,正是想要找個機會,能夠讓他名正言順地清洗朝中所遺留下來的那些個以往跟高拱有過牽連的人。
而葛守禮,自然是深知這一點的,他明白,自己一旦答應馮寶了的話,高拱就會死。而高拱死不死,葛守禮還是放在第二位的,最主要的是,高拱一死,朝中有上百人都會跟著受到牽連。那些人,就算是不死,也絕對是貶官或者找個理由流放的下場了。如此一來,朝中動**非凡,葛守禮絕對不會希望那種情況出現的。
但是葛守禮若是不答應,馮寶就不敢動手。因為葛守禮的不表態,馮寶不敢賭,他不知道到時候自己當真做了,葛守禮會不會有什麽動作。但是馮寶明白,一旦葛守禮站出來反對的話,不僅僅他的目的無法達成,更有可能而因此讓他自己惹上不少麻煩。
這些的這些,無不是在闡述這一個事實,那就是葛守禮真正的報複。或許有人會說,葛守禮的想法太過平庸,太過不積極了。如果說葛守禮積極一點,朝廷的局麵,定然會比現在更好。但是,很多人卻是沒有發現,葛守禮這麽做,才能夠讓朝中的事情一直都控製在一個局麵之下,並沒有超出去。
總而言之,從嘉靖年間,一直到現在,這個大明王朝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之所以這一切全都在一個能夠讓人忍耐的範圍之內,葛守禮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功臣之一。
但是現在,他已經覺得累了。雖然如今的朝廷已經穩定了下來,就算是當中的情勢是一家獨大,但是畢竟是平穩了下來。如今葛守禮想要功成身退,卻也是不假,卻也是不用太過惋惜的。畢竟如今的葛守禮已經是整整七十歲的高齡了,就算是以後在發生了什麽事情,據現在的情況來看,最起碼也還得要十年的時間。十年之後,葛守禮已經八十歲了,八十高齡就算是心中還有什麽想做的,卻也是無能為力了。
可是即便是如此,突然之間明白了葛守禮心思的張凡,卻還是覺得可惜。朝中能夠做得到葛守禮這般的人物實在是少的可憐,張凡自己也自歎,自己做不到葛守禮如此。還有個海瑞,身子還算硬朗,還能幹得動。但是,海瑞如今也有五十七歲的高齡了。更何況,海瑞為官,清正不假,但是鋒芒太露,實在是得罪了太多的人,就算是皇帝很欣賞他,但是因為他得罪的人實在太多,官位卻始終上不去。
當然,不可否認的,海瑞如今的身份官位,能夠貼近百姓,能夠為百姓做更多的實事。但是張凡明白,光是給幾個百姓打抱不平,是根本無法改變如今這整個朝廷的狀況的。貪官汙吏一直都有,海瑞即便是能夠拿盡整個南直隸的貪官,但是天下還是另外的十餘省,還有京城當中這些官吏。光是靠著海瑞一個人是根本起不了作用的。
如今,少了一個葛守禮,朝廷當中,就少了一個能夠製約得了馮寶和張居正的人。張凡雖然也相信,馮寶和張居正兩人也做不出來什麽大的錯事,但是他卻依舊在擔心著。
不過如今,葛守禮的離開,卻也變成了一件不可改變的事情了。即便是張凡不想,甚至就算是葛守禮自己都不想,但是實際上的情況,卻是不容他們再去選擇了。
“不必如此。”葛守禮見到張凡的模樣,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些什麽,不由得說道,“實際上,我早就已經有打算了,下個月,我就打算向陛下請辭致仕了。雖然有些不舍,不過我心裏麵倒也真是放下了一塊石頭。”
聽葛守禮這麽一說,張凡有些迷惑了。
“想來張大人你應該記得才對。”葛守禮說道,“就是隆慶五年的時候,那年高拱不是回家養病去了嗎,那時候我就跟先帝提過,想要回家。家中老母尚在,而我在朝四十五年,卻是無法老母,實在是大大的不孝。如今,老母雖然尚在,但是畢竟年事太高,身體不便。若是我再不回去,這‘不孝’兩字當真就是坐實了。還望張大人要體諒一番才是。”
張凡看著葛守禮,心中明明知道他所說的都是托詞,但是卻無法反駁。或者說,在這件事情上麵,不管他到底是怎麽想的,隻能是無能為力了。
或許,這一切都隻是注定了的事情吧。
正在這個時候,從兩人來的地方,隱隱地傳來了喧鬧聲。看來,即便是那些個“求知欲”超強的大臣們,卻也是有懂得後退的時候。最起碼,這些人顯然是明白,就這麽一點時間就像從那些個大學士和尚書大人們的口中挖出來什麽消息,實在是不怎麽現實的了。再說,反正日後有的是時間嘛。
“看來,現在才算是退朝了呢。”葛守禮笑著說道,“如此,我也要回去了。”說罷,葛守禮對著張凡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而張凡看著葛守禮離去的背影,沒有說話,隻是抱拳拱手,向著葛守禮致敬一番。
這個畫麵,注意到的人並不多,實際上,隻有一個張居正而已。隻不過張居正看到了之後,心中高興之餘,卻也有些失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