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趙鼎在福寧殿中已經呆了多日，他們一直被關押在這裏，不得出去。
不過他們的生活條件比起半個月前要好上很多。
當初他們被江南禦營士兵關押的時候，天天吃的是江南禦營士兵剩下的殘羹冷飯，而且還常常吃不飽飯。現在他們則是每頓有魚有肉，可以管飽吃。
除了魚肉之外，他們還可以索要一些筆墨紙硯，可以在福寧殿中看書寫字。
上午的太陽十分明媚，趙鼎此刻正站在福寧殿的門口，觀看外麵的景象。
“不知道我們的家人現在怎麽樣了？”隻聽趙鼎悠悠道。
“不清楚，希望他們安然無恙吧。”秦檜道。
此刻秦檜正坐在一張桌子前，正在動筆寫字。
他的字寫得很好。
早年，還是宋徽宗當政的時候，秦檜乃是禦史台左司諫，他發現全國各地的公文字體不一，於是利用公務閑暇，潛心研究各種字體，後來在仿照宋徽宗趙佶瘦金體的基礎上創造出了一種獨特的字體。這種字體工整劃一，簡便易學。他用這種字體給宋徽宗書寫奏折，宋徽宗看到之後，大為讚賞，於是下令秦檜將其書寫範本發往全國各處，要求全國各處官員統一按照範本字體書寫公文、奏折，這種字體便是後世赫赫有名的“宋體”，正是秦檜發明出來的。
此刻秦檜正是用宋體在寫字，好一陣之後他停了下來。
趙鼎來到了秦檜的身旁，看著桌子上的一副字，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秦大人，你真是好誌向啊！我們被關押在這裏，你還有這樣的誌向！佩服！佩服！”趙鼎道。
“當初建炎皇帝在世的時候，天下分裂，我有許多大事都沒有做。現在建炎皇帝已死，宣武皇帝一統天下。從今以後，我大宋實力大增，我也可以大展抱負，想想真是不錯啊。”秦檜笑道。
“忠臣不事二主！我們兩人都是建炎皇帝的臣子，現在建炎皇帝已死，我們就算不死去殉節，但是也絕不能為宣武皇帝做事。”趙鼎道。
“趙大人，你這話我不敢苟同！宣武皇帝本來就是太上皇敕封的皇太子，手中又有傳國玉璽，他登基稱帝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反倒是建炎皇帝，他是篡位而已！我當初從金國逃出來，逃到了江南，沒有辦法，隻得為建炎皇帝做事，其實我一直想要前往關陝，投靠宣武皇帝的。”秦檜道。
“你，無恥！”趙鼎憤怒的道。
秦檜笑了笑，他正要開口辯駁，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臉色突然一變。
“怎麽了？”趙鼎有些驚訝的道。
“聽！”秦檜指著外麵，道。
趙鼎側耳傾聽，過了片刻之後，他的臉色也微微變化。
外麵是無數弓弦拉動的聲音，嗖嗖嗖的不斷，到了最後，福寧殿中都被這樣的聲響充斥，幾乎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發生了何事？”好一陣之後，弓弦震動的聲音停了下來，秦檜臉色蒼白的道。
“不知道。”趙鼎臉色也是蒼白，搖頭道。
又過了一陣之後，一陣陣的血腥氣從外麵撲鼻而來。
“好濃的血腥氣，這要死多少人？”秦檜道。
“宣武皇帝為何要殺人？”趙鼎喃喃道。
兩人此刻都坐立不安，秦檜大步來到了宮殿的門口，立刻被兩個士兵攔了下來。
當下秦檜從自己的懷裏取出了一塊銀子，交到了這士兵的手裏，笑道：“這位壯士，在下有事請教？”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士兵已經將銀子又塞到了他的手裏，士兵的臉色也變得冰冷。
“這……”秦檜愣了愣。
“我等大宋軍人，絕不會接受別人的賄賂！如果你再敢這樣，我和你不客氣了！”那士兵冷冷的道。
“啊！竟然是這樣！壯士，我剛剛也隻是試試你，看看宣武皇帝手下士兵軍紀如何！現在看來，果然是軍紀如山！秦某佩服，佩服！康王那個逆賊，他手下兵馬軍紀混亂，遠遠不如你們。”秦檜微笑道。
“這是自然，康王逆賊的屬下怎麽可能和我們相提並論？”士兵的臉色變好，笑道。
“不知外麵發生了何事？”秦檜又道。
“吳將軍有令，外麵任何事情都不能告訴你們。”士兵搖頭道。
秦檜又問了兩句，那士兵幹脆閉上嘴一言不發，秦檜無奈，隻得返回。
回去之後，秦檜誇讚道：“宣武皇帝手下兵馬果然是不凡，你看他們站立在那裏，一動不動，從早上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時辰了，康王逆賊屬下可真沒有一人能夠做到這樣！”
趙鼎冷冷道：“秦大人，建炎皇帝以前是我們的君上，你不要這樣說他！”
秦檜笑了笑，不再多說。
整整一個上午，血腥氣竟然越來越濃。
到了下午的時候，血腥氣更濃，兩人的臉色都越來越不好看。
※※※
天色已經漸漸的暗了下來，福寧殿中已經點起了燈燭。
就在這個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參見陛下！”門口的那些士兵此刻已經紛紛跪了下來，秦檜、趙鼎急忙朝著外麵看去，隻見趙諶正在一群將領、士兵的擁簇下來到了這裏。
多日不見，趙諶並沒有多少變化，他仍舊是一副英武的模樣，仿佛永遠生機勃勃，永遠充滿精力一樣。
“都平身吧！”趙諶隨口道。
當下門口的那些士兵們這才站了起來，趙諶已經進入了福寧殿中。
“微臣秦檜參見陛下！”秦檜已經跪了下來，道。
趙鼎隻是愣了愣，並沒有下跪，一直站立在那裏。
“秦愛卿平身吧！趙鼎，你見到朕進來，為何不下跪？”趙諶看向趙鼎，道。
秦檜聽到“秦愛卿”這三個字，心中大喜，立刻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一副恭恭敬敬的表情來。至於趙鼎，則是神情複雜看著趙諶。
“我趙鼎乃是建炎皇帝的臣子，並不是陛下您的臣子，所以不會下跪！”好一陣之後，趙鼎道。
趙諶笑了笑，他也不計較趙鼎不下跪的事情，當下他找了一張椅子自己坐了下來，指著福寧殿中其餘的椅子，道：“你們自己找椅子坐下！”
“陛下麵前哪有微臣的座位？”秦檜急忙道。
“我讓你們坐下，你們就坐下！”趙諶輕喝道。
“陛下寬厚，真乃千古仁君也！”秦檜這才坐了下來。
“宣武皇帝，我想知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趙鼎仍舊站立在那裏，想起今天一天聞到的血腥味，他不由的道。
“也不是什麽大事，臨安城中，竟然有人試圖冊立新君，篡位謀反，被我誅殺而已！”趙諶道。
“什麽？”秦檜、趙鼎都呆在了那裏。
“怎麽可能？陛下你十萬大軍在臨安城中，還有人膽敢冊立新君？怎麽可能有這般糊塗的人？”趙鼎難以置信道。
“這世上就是有這麽糊塗的人！那日朕在西湖遭遇刺殺，楊時、李侗等人竟然以為朕死去，他們竟然在太祖後人中找到了一個人，冊立那個人為新君！今天早晨，他們帶著那個人去了太廟，之後他們竟然帶著那個人來到了皇宮之中！江南朝廷六部大臣之中，有不少人都跟著這群跳梁小醜一起胡鬧，冊立新君。”趙諶冷笑道。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我明白了，陛下您是故意假裝遇刺身亡，是不是？您竟然如此卑鄙！”趙鼎道。
“我並沒有假裝遇刺身亡！我遇刺是真的，我也並沒有讓人說我死去，是他們以為我死去，這就要冊立新君！”趙諶冷冷道。
“陛下，你準備如何對付這些冊立新君之人？”趙鼎道。
“秦檜，你說，該如何對付他們？”趙諶道。
“他們大逆不道，自然是應該誅殺九族了！”秦檜道。
“不錯！朕就是這樣做的！楊時、李侗、羅從彥等人，全部誅殺九族！六部服從叛逆之人，全部誅殺九族！”趙諶道。
“陛下，你……怎可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楊先生他們都是天下知名的大儒，你不該這樣做？”趙鼎道。
“讀書人講究忠義，他們謀反篡位，不忠不義，難道不應該誅殺嗎？”趙諶道。
“他們隻是一時糊塗！他們隻是以為陛下死去，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才想要冊立皇帝！陛下應該饒了他們！他們都是大儒，陛下你殺了他們，難道就不怕天下讀書人都起來反對你嗎？你就不怕讀書人造反嗎？”趙鼎道。
“讀書人造反？”趙諶先是一愣，之後哈哈大笑起來。
“陛下笑什麽？”趙鼎道。
“我曾經聽過一首詩，裏麵說‘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秦始皇一統天下，對於讀書人最是警惕，他以為讀書人能夠霍亂天下，於是焚書坑儒。誰知坑儒的坑灰還沒有冷卻，天下就開始大亂。領兵造反的劉邦、項羽，沒有一個是讀書人。自古以來就沒有讀書人造反的道理。”趙諶笑道。
“自古以來都沒有讀書人造反的道理？陛下這是太瞧不起天下讀書人了吧？”趙鼎冷冷的道。
“我並沒有瞧不起讀書人，我隻是說一個事實而已！自古以來，造反的永遠隻有兩種人，一種是活不下去的窮苦百姓，如陳勝吳廣劉邦等人，一種是貴族權臣，如項羽、曹操、李淵、李世民之流。趙鼎你學識廣博，你給我找一個讀書人造反的例子，讓我聽聽。”趙諶道。
趙諶說完，趙鼎愣在了那裏，說不上話來。
“今日聽陛下一言，真是勝讀十年之書！”秦檜此刻已經在一旁大加誇讚。
“朕今日前來，是想要問問，你們都是江南重臣，現在建炎皇帝已死，朕一統大宋，你們可願為朕效力？”趙諶不再說這個話題，當下道。
“微臣秦檜自然願意效忠陛下！陛下本就是我大宋正統，康王當年是篡位，微臣當年為康王做事，那也是逼不得已！其實微臣一直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微臣一直想要投靠陛下！”秦檜已經立刻開口道。
“好！”趙諶點了點頭。
這秦檜雖然是曆史上第一奸臣，但是他才能出眾。他二十出頭就考中進士，被當時的北宋宰相王珪看中，將自己的孫女許配給秦檜。之後秦檜二十五歲不到就成為太學學正，不到三十歲就成為大宋禦史中丞。在女真入侵之前，他所作所為都可圈可點，頗有政績。隻是從女真歸來之後，他才變化巨大。趙諶現在來到江南，唯才是舉，不論是奸臣或者是忠臣，首先看重的是才能。隻要有才，隻要願意投靠趙諶，趙諶都可以使用。趙諶手中有將有兵，自古槍杆子裏麵出政權，他也不怕這些人有其他心思。到了將來，自然會用製度將這些人的才能徹底引入正軌。
而且，這個時代，秦檜並沒有殺死嶽飛的劣跡在身，和女真議和乃是整個江南朝廷的決定，尤其是趙構這個帝王的意願，並不是秦檜一人就能夠決定的事情，因此秦檜也沒有必殺的理由。
聽到趙諶願意用自己，秦檜心中大喜。
趙鼎此刻則是站在那裏，目光看向旁邊，一言不發。
“趙鼎，你不願意替朕做事？”趙諶笑了笑，道。
“忠臣不事二主！”趙鼎冷冷的道。
“忠臣？忠有大忠，有小忠，不知道你趙鼎是大忠還是小忠？”趙諶想了想，道。
“哦？什麽叫做大忠？什麽叫做小忠？”趙鼎倒是好奇道。
“國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為國流血流汗乃至犧牲，這叫做大忠！聖人曾經說過，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為國為民，這就是大忠！所謂的小忠，又叫做愚忠，不管一個帝王是對是錯，都忠於這個帝王，這就是小忠！哪怕這個帝王禍害百姓、勾結外族，也要忠於帝王。帝王死後，百姓拍手稱讚，他卻要為帝王守節。像是當初的商紂王，為人暴虐，禍害百姓，周武王吊民伐罪，伯夷、叔齊竟然以君父之說勸阻周武王，不顧天下萬民安危，這就是小忠。”趙諶道。
趙諶說完，趙鼎愣在了那裏。
“自從女真入侵以來，天下百姓遭遇荼毒！現在朕來到江南，一統大宋，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你們表麵上替朕做事，實際上是替天下萬民做事！趙鼎，大宋生你，百姓們將自己的收成拿出來成為稅收，這些稅收供養你們，成為你們的俸祿！大宋、百姓都對你有恩，你一身才能，現在大宋、百姓需要你，你卻不願意出來做事。這個叫做忘恩負義。”趙諶又道。
趙諶說完，趙鼎神情愈加複雜。
“趙鼎，我還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看你還不如一個匹夫。”趙諶冷冷道。
“我……”趙鼎張了張嘴，想要替自己辯解，然而卻說不上話來。
“你好好的想一想！今日朕來到這裏，還要和你們討論一下穩定江南的策略！秦愛卿，你有什麽好的主意？”趙諶看向秦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