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禦書房外大吵大鬧的女聲隻來得及喊出一聲,之後便沒了聲息。盡管如此,禦書房裏的美好氣氛還是被這可怕的聲音衝淡了一些。

滕輝月閉上嘴,挑起眉瞄著明帝。

明帝麵無表情,鳳目裏閃過一絲陰霾。他冷冷道,“蘇順。”

“啟稟皇上,她是素心宮的宮女錦玉,因張妃娘娘病重,故冒死求見皇上。”蘇順隔著門道。

太安三年進宮的張素素是興帝早逝的胞妹寧敏公主的獨女,以嘉穎縣主的身份入宮,先是被冊封為正三品的昭儀,後來又晉為張妃,名義上與鄭妃、鄧妃共掌鳳印。隻是張妃身子骨不太好,近幾年更是隔三差五地病倒,一躺便躺半個月,沒有多餘的精力協理後宮。

多年前還是昭儀的張素素曾經寵冠後宮,可如今,卻是一年難得見明帝幾次。

近幾年明帝對後宮的疏淡是越發厲害了。唯一受寵些的,反而是曾經即使位居妃位依然仿若透明人的鄧妃。

聞言,滕輝月滿臉毫不掩飾的醋意:“那女人快要死了,心心念念還是記著舅舅您,好不情深意重啊!”

他一直對明帝的後宮不抱好感,覺得無人能配得上他英明神武的舅舅,對矯揉造作的張素素尤甚。不過明帝給了她身份上的尊榮,卻沒有給她與之相匹配的寵愛。敬事房的記錄裏,屬於張素素的一檔依然是一片空白。這對於一名宮妃來說,恐怕是最大的侮辱。也不知明帝是怎麽想的。

“小醋壇子。”明帝捏了捏他不滿地努起的小嘴。

滕輝月不以為恥反而為榮,昂起下巴:“我是!”之前的他管不著,可以不計較,但有了他以後,明帝怎麽可以還把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

他最喜歡舅舅,事事皆可順著他,唯獨這一件事,是他的逆鱗。上一世時齊明曜納妾,滕輝月可是直接和他撕破臉。

而且他這性子,可是明帝一手寵出來的。想後悔?晚了!

明帝沉沉地笑:“看來我得有個善妒的小皇後。”

滕輝月瞪著桃花大眼:“既然是皇後就該椒房獨寵,難不成我還該由著你寵妾滅妻嗎?”元徵雍主很自動自發地代入妻子的角色。若明帝不從,他不介意還沒有成婚就先河東獅吼一下。

明帝頷首:“嗯,有道理。”

滕輝月高興地勾住他的脖子,在明帝臉頰上大大香了一記:“看來我會有個舉世無雙的夫君!”

明帝被逗得愉悅地笑了。和滕輝月待在一起,他總是忍俊不禁。

忍不住又俯身含住那口甜舌滑的嘴兒,輕輕啃咬。

——真想一口把這小寶貝吞入腹中,融入骨血裏。

滕輝月笑嘻嘻的,時而閃躲時而迎合,玩得不亦樂乎。

最後還是明帝憑著強大的自製力,把糖纏兒似的元徵小雍主拉開,放到龍案上。再任他繼續天真無知地撩撥下去,明帝怕自己會忘記了他的年紀,不管不顧傷著了他。

滕輝月坐在龍案上,雙腿垂在邊緣,一晃一晃的。

見明帝站起來,他歪著腦袋,故作哀怨地問:“夫君,您真要去看那個與我爭寵的小妖精嗎?”

明帝微微一頓,隻覺得心口被這一聲戲謔的“夫君”重重擊中了。他看著滕輝月,眼裏都快冒出火來。

滕輝月被看得一股戰栗湧上心頭,趕緊正襟危坐,作乖巧老實狀。

“哼。”明帝低低一哼,“你自己回去。”然後居然就這樣把滕輝月丟在禦書房,悻悻然拂袖而去。

不過滕輝月沒有半點被丟下的惱意,隻是愣神。因為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明帝離去時那尊貴挺拔的背影,似乎透著一絲說不出的奇特,像是……落荒而逃?

——這絕對不可能!

滕輝月甩甩頭,要把這個大逆不道的猜測拋到腦後。可是盡管心裏努力作著自我否定,但他的唇瓣還是沒忍住翹了起來。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明帝也可以這麽……可愛……

滕輝月回味了一下,笑眯眯地跳下龍案。他看著寬大的龍椅,又扭頭看了看淩亂的龍案,突然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明帝從禦書房走出來,臉上已經回複一慣的優雅清冷,舉足間霸道從容盡顯。

但心裏起伏之劇烈,即使深沉如他,也不禁感到吃驚!

早在多年前,他已經知道自己對滕輝月生出不同的心思。經過不為人的掙紮遲疑,最終還是無法坐視心愛的小寶貝兒屬於他人,因此,他開始長達數年的布局,非常有耐心地讓滕輝月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他,離不開他,因他而喜,因他而悲。

如今終於定情,他的小雍主如願落入懷裏,欣然接受彼此關係的轉變。可是到相許的那一刻,明帝才發現自己的估計有誤。滕輝月對他的影響力比他所預料的更大!

他舍不得強逼他,舍不得他不高興,舍不得他的舍不得……

偏偏這頑皮的寶貝兒,明明知道他在極力忍耐,還是不知死活地撩撥他。撩撥完了,眼看形勢一發不可收拾,才知道害怕,才知道擺出一副乖巧老實的臉,討好地朝他笑。

把明帝氣得!

但就是對他心軟,怒不起來。隻能匆匆離去,暗自運氣平息身上心上的火熱。

內侍太監蘇順跪在禦書房外,見明帝出來,他飛快地瞄了明帝一眼,頭垂得更低了。以他多年侍候明帝的經驗,估摸著明帝的一臉平靜下,心情可不太妙。

素心宮的宮女錦玉冒死求情,不正是撞到槍口上,要死了嗎?

果不其然,明帝看到被捂住嘴按在地上的錦玉,眉頭一蹙,淡淡道:“禦書房乃重地,亂闖者殺無赦。念在你一心為主,是個忠心的,先領四十鞭。不死便饒你一命。蘇順,帶她去鑒刑司。”

蘇順道:“遵命。”鑒刑司的鞭子,真下死力打的,普通人絕熬不過十鞭。明帝下令打四十鞭,真正的意思是要這宮女生受至死。

顯然,明帝被惹怒了。

錦玉聽到自己即將要受的懲罰,臉色煞白!她的主子張妃高居妃位,雖然寵愛薄了,但到底是明帝的親表妹。她又是一片“忠心”,本以為罪不至死。明帝的話卻徹底斷了她的生機。她作垂死掙紮,奮力高叫,可是捂住她嘴巴的手勁力極大,不容她掙脫分毫。

而明帝,則如她所求,往素心宮的方向而去。

素心宮裏,有小橋流水,還有各種各樣的蓮花無聲綻放。如此生機勃勃的風景,因為沒有人氣以及散在空氣中的藥味兒,而多了幾分掩蓋不住的頹敗之色。

明帝負手走進來,隻見正殿處,那宮女口中病重的張妃,僅著一件白色的單衣,外罩一件菲薄的鬥篷,倚在門邊。她單薄瘦削,臉上帶著病容,眼神空洞木然。

“皇上,您可來了……”看到明帝,她的眼一亮,臉上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

明帝在距她五步遠的位置停住,眼神意味不明。

“臣妾讓錦玉去請您,臣妾等了好久好久,還以為您又不來了……”張妃喃喃道,踩下台階,奔向明帝,張開手欲抱住他。

明帝一側身,沒有讓她碰到衣角,徑自走入正殿。

正殿裏燃著香,以蓋住藥味兒,兩種氣味混在一起,並不好聞。明帝皺起眉,轉過身欲退出去。張妃擋在門口,眼淚婆娑,楚楚可憐。

“皇上,表哥,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您要如此懲罰我?”她哀戚地問。

一直不曾碰她,隻給她數年的虛假寵愛,如今,便連這虛假的寵愛都收了回去。

明帝道:“張妃,這是朕最後一次看在張家的份上來見你。此後,你若安分,還可平穩一輩子。”

“安分?你總要我安分?我哪裏不安分了?”張妃深受刺激,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暈,尖聲道!

“七年前朕勸誡過你,是你始終執迷不悟。”明帝鳳目一冷。

從入宮開始,她一直妄想著中宮之位,張家的人因她而不安分。

因著彼此的血緣關係,明帝曾經對她說過:“當你放下心中所想,朕會讓你成為真正的宮妃。”意思是,當張素素不再想著皇後之位,安安分分帶在後宮,明帝不會待薄她。

可是張素素一直不明白他的意思。或者她明白了,隻是無法做到。

她太渴望能與明帝並肩站在相同的高度。而這,正是天下為帝者所忌諱的。

況且,除了沒有真正侍寢,張素素已經站到後宮的高位,能與鄭太後護著的鄭妃、育有三皇子齊明勇的鄧妃平起平坐。

她已經得到大多數後宮中人夢寐以求的地位,隻是她貪心不足,始終想著再進一步,為了得到明帝真正的寵愛使盡法子,生生把身子骨拖垮。

“臣妾隻求您的憐惜……我愛著你啊,表哥……為何你不再多看我一眼?”張妃哭喊。

明帝會為滕輝月的一聲“夫君”動容,對著張妃的表白心跡僅是冷淡一哂。

“如若真的愛朕,為什麽不能安分隻做一個普通的妃嬪?後宮無寵之人多矣,為何獨你一個不行?又為何,傷害朕的親外甥,嫁禍他人?”明帝緩緩道,“張氏,午夜夢回,徐美人可有入夢尋你?”

滕輝月小時候被下藥致昏睡,當時查出徐美人是元凶。徐美人亦因此被打入冷宮,不過一年便自盡而亡。但事實上,真正挑唆擺布徐美人並且殺人滅口的人,正是這張氏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