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jin∣
三皇子延寧郡王齊明勇與滕家嫡支大房長房庶出文子滕文奇的婚禮,低調而隆重地完成了。
之所以低調,是因為珍妃病重,明帝守著她寸步不離,整個建康皇城,皆籠罩在一片低迷沉重的氣氛之中,所有人都顫顫巍巍的。
而滕輝月的產期,也越來越近了。
孩子滿九個月剛好過了十日,在太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這個飄雪的夜晚,隔著肚皮踢醒了滕輝月,開啟了接下來的兵荒馬亂。
當時的滕輝月難受地呻-吟了一聲,在外房睡下的齊明曜猛地驚起,也顧不得失禮,隻著中衣便衝入內房。
鳳祥閣內,守夜的侍女太監都待在側房。因為齊明曜這段時間不顧任何人的反對,非要睡在外房,親自為滕輝月守夜。此時她們聽到主房的動靜,精神皆一震,直了腰,隻待一聲令下,便全體開始忙碌。
齊明曜看到滕輝月滿頭大汗地捧著肚子,掙紮著起不來。齊明曜連忙靠過去扶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著急道:“阿樾你怎麽了?來人!來人!”全沒了平素的穩重溫文。
衣笙帶著兩名嬤嬤飛快地走進來。衣笙利落地為滕輝月把了脈,道:“王爺,王妃要生了。“
“不是還有十來天嗎?怎麽提早了?”齊明曜擦著滕輝月額上的汗,看他臉色慘白,痛得唇上沒了血色,心疼道。
衣笙沒空理他,連忙指揮著其他人動起來。因為事先演練過,一切都行進得有條不紊。
“王爺,產房不留男子,請移步。”衣笙道。
齊明曜的手被滕輝月痛極之下用力握住,齊明曜回握他的手,都不舍得動:“本王可以留下……”
“王爺!”衣笙不讚同地低叫。
“阿曜……你……你先出去……”滕輝月沙啞道。
齊明曜俯身吻了吻他的額頭,懇求道:“答應我,你會好好的……”
滕輝月艱難道:“……你先出去……”
衣笙顧不得逾越了,直接強行拉起齊明曜:“王爺,你別讓阿樾分心!”
齊明曜也知道不能再待下去,強忍著心裏的不安,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內房。
外麵下著雪,外房一片忙碌的景象,齊明曜臉色微沉,轉到左邊的側房。裏麵已經被清場,隻餘他的貼身太監陶福守著。
陶福對齊明曜行了禮,微微點頭。
齊明曜走到側房貼著主房的牆角,按了一個極隱蔽的機關,整麵牆滑開了一個可容一人彎身進入的門口。
齊明曜毫不猶豫彎身走進去。片刻後,牆身無聲地恢複原狀。
誰也不知道,鳳祥閣的主房後麵,建了一個不大的密室。這個密室與內房隻有一牆之隔,可以清晰地聽到內房裏麵的動靜。
而這個密室裏,早已經多了兩個人。
兩人一站一坐,正是那傳聞中守著病重的珍妃寸步不離的明帝,與他的內侍太監蘇順。
隨著解毒時日的增長,明帝體內的蠱毒對他身體的伐害漸漸顯露,精血的流失導致生命力的流失,明帝開始頻繁地產生無力、暈眩等症狀,連握筆都成了問題。他的臉容依然俊美威儀,身材依然修長健頎,但他的發色變灰,臉色青白,唇色淺淡,雙手的紋路變淺,呈現一種不祥的死灰。這樣的明帝,旁人隻須一眼,已經能看出他的身體出了大問題。因而,明帝已經久不出現在人前。
明帝的身體狀況並不允許他在大雪天出宮,但他要守著滕輝月生產。所以隨著滕輝月產期的逼近,明帝直接在端承王府附近藏起來。滕輝月一發動,他便掩人耳目地來到這個密室。
此時,明帝全神貫注聽著內房的動靜,每一次滕輝月發出痛苦的叫聲,他握成拳的手背便用力得青筋盡顯。連齊明曜進來,無聲地向他行了一禮,他亦一無所覺。
齊明曜同樣沒有多餘的心力想什麽,默默地坐下,皆因牆後滕輝月的動靜,把他的全副心神吸引住了。光是心疼,已經痛得他覺得無法呼吸。
向來不怎麽信奉鬼神的他,此刻都在心裏暗暗祈願,隻望他的妻子與他肚裏的孩子,父子均安。
他不知道生孩子會這麽痛……仿佛要從體內把他劈成兩半……
滕輝月迷迷糊糊想。
他自幼受寵,身子養得驕貴,除了練武時曾受過一些小傷,沒有真正經受過什麽痛苦。
這是第一次,痛得他忍不住大聲地痛叫,眼淚流個不停。
口裏被放了木塞,以防他咬傷自己。有人揉著他的肚子,語氣急促地催促著他用力。
滕輝月用力,用盡了全身的力,可是痛楚一點點奪去他的意識,四肢軟綿綿的,變得不聽使喚。
視線已經完全模糊,圍著他的人在說什麽,他一點也聽不進去。
他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想起自小到大父母親人對他的寵愛,想起他騎著白峩它們,在宮裏橫行霸道的意氣風發。想起齊明曜和齊明炎他們對他的好,然後,想起一直不願想的明帝。想起他們多年來一起共渡的日子,那些睜開眼睛,便看到舅舅溫柔寵溺的目光的清晨,想起彼此之間柔情蜜意的親吻,纏蜷萬分的每一次纏綿……
以前,他就是受了個小小的擦傷,明帝都會對他哄了又哄。
但如今,他這麽痛了,為什麽舅舅還不來看他?
“舅舅……舅舅……”
滕輝月這一胎生得艱難,衣笙他們急得滿頭大汗。
原本還算配合的滕輝月的氣息突然弱了起來,眼裏失去光彩,半昏迷過去,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主子!主子!你醒醒……” 衣笙力持鎮定,眼睛卻急紅了。他拍打著滕輝月的臉,試圖喚回他的神智。
可是滕輝月全無反應,隻有唇在微微動著,發出微弱模糊的聲音。
衣笙靠過去聽,聽得不甚真切,像是在重複“救救”兩個字……想到滕輝月可能是在求他們救他的孩子,衣笙的眼淚差點流下去。他尋思著喂滕輝月喝一碗猛藥撐住,可是這樣一來,很可能導致滕輝月或者寶寶受到傷害。
“這樣不行……這樣不行……” 衣笙下不了這個手。但他再猶豫下去,滕輝月和孩子隻會更危險。
“讓開。”一把年邁的聲音突然道。隻見一個太醫打扮的老人飛快靠近滕輝月,拿掉他嘴邊早已咬不住的軟木塞,把一顆藥喂入他口裏。
滕輝月的氣息立刻粗了一些。
衣笙見到這老人,立刻像有了主心骨。因為他是醫聖蘇先生。有他在,滕輝月定能轉危為安。他連忙給蘇先生讓位。
不料,蘇先生探著滕輝月的脈門,臉色沉重,對心焦的衣笙:“他鬱結於心,求生之意不強……”
衣笙如遭晴天霹靂!誰會想到懷胎以來一直態度平和,安安穩穩的滕輝月會在這最關鍵的一刻鬱結於心?還求生之意不強!這不是不想活了嗎?
“怎麽辦?”衣笙白著臉,不知所措。
蘇先生聽著滕輝月的唇依然微動著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立刻明白是什麽回事兒,當機立斷道:“你讓其他人全部退出去!”
衣笙沒有猶豫,立刻照辦。一旦滕輝月有個好歹,在場的人都難逃罪責。衣笙給六神無主的眾人指了路,沒有人敢不從。
不過彈指的工夫,內房隻餘蘇先生與衣笙,以及躺在**的滕輝月。
內房的牆壁無聲無息地打開,明帝在齊明曜的攙扶下,步伐不穩地走出來。
明帝與齊明曜的臉色都極度難看。他們在密室裏聽到內房的動靜,差點不顧一切衝出來。還好蘇先生機警,先一步讓其他人退下。不然,為了堵住那些人的口,事後他們也不得不用上雷霆手段。否則,他們之前所作的一切便都要白費。
衣笙看著明帝與齊明曜這對父子一共出現,震驚而錯愕。以為是滕輝月專屬的醫者,他知道的內情不少。明帝與滕輝月相戀的過程他看在眼裏,也猜到滕輝月肚裏的孩子可能是明帝的。也因此,後來知道明帝隻拿滕輝月當替身,真正喜愛的是珍妃,還下旨賜婚大皇子齊明曜和滕輝月,衣笙對明帝的不滿可是到了極點。奈何人微言輕,無法撼動上位者的決定。而且這些事情若泄露一絲半點,遭殃的不單是他一個,最受傷害的隻會是滕輝月。所以,衣笙隻能忍著氣閉嘴,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滕輝月的身子。
他很欣慰地看到已經被封為的端承王的大皇子齊明曜待滕輝月極好,即使知道了明帝和滕輝月的事,依然毫無芥蒂,一心一意想求得滕輝月的心。衣笙在撮合這對夫妻上,沒少下力氣。
可是,如今是怎麽回事?
明帝的眼裏隻有躺在**的滕輝月。這個被蠱毒折磨得站亦站不穩的帝皇不知打哪裏生出一股力氣,甩開齊明曜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到床邊,緊緊地握住滕輝月的手。
“阿樾,舅舅在……”
滕輝月的呼吸頓時紊亂。
不是“救救”,而是“舅舅”!衣笙恍然大悟。
蘇先生對衣笙喝道:“快!到**去!”
衣笙立刻收斂心神,明白蘇先生的意思,上了床停在穩婆的位置。蘇先生按著滕輝月身上的穴位,時重時輕地按揉。
滕輝月發出痛苦的叫聲,哭喊:“舅舅,阿樾痛,阿樾痛……”
“乖,乖!阿樾為舅舅生孩子,阿樾和舅舅的孩子……阿樾,挺住,不要放棄,舅舅愛你,舅舅永遠愛你……”
滕輝月的神智極模糊,但明帝的聲音還是一點一點傳入他的耳裏、心裏。
這是他和舅舅的孩子,舅舅愛他……
可是,舅舅明明已經不要他,不見他了,他們分開了足足二百零九日……每一日,他都強逼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傷……
“舅舅,舅舅,別不要阿樾,不要走……不要走……”滕輝月虛弱地哭求,終於放下驕傲與尊嚴,無法再掩飾他的脆弱與痛苦。
“平安把孩子生下來,阿樾,你和孩子好好的,舅舅不走、舅舅不走……”
“用力!用力!”
滕輝月聽到舅舅不走,精神一震,下意識順著那命令的聲音,弓起腰用力!
“哇哇哇……”
嬰兒的哭聲響起,滕輝月重重落回**,喃了一聲“不走”,力歇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