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那個人,曾經在他的身心上留下濃重的痕跡。即使很長時間不見,滕輝月隻聞其聲,依然能分辨出他與旁人的不同,再加上抬頭看的那一眼,他已經能肯定,那個站在金鑾殿上禪位的男人,不是真正的明帝!
滕輝月用盡力氣才壓抑住心裏的驚駭。若不是相信齊明曜不是那等會為了權勢弑親之人,恐怕當時他已經鬧將起來。
能忍到這時,已經是極限。
滕輝月腦裏一片混亂,他要齊明曜給他一個答案!
這件事,齊明曜不可能毫不知情!
齊明曜臉上的溫柔之色僵住,見滕輝月惶惑地緊緊盯著他,鳳目裏慢慢現出一絲苦意,初登基為皇,盡握天下的興奮喜悅瞬間被衝淡不少。
今日滕輝月會見到“明帝”,其實是在他們這些知情人的意料之中。不是沒有人勸過齊明曜別節外生枝,把封後大典安排在禪位大典之後。但明帝不發話,而齊明曜,不同意。
齊明曜執意讓滕輝月見“明帝”一麵。
這一個決定,令接受最後一次施針的明帝唇角含笑,在齊明曜耳邊輕輕道:“若你想阿樾變成你的,唯有讓朕徹底駕崩……”
齊明曜極為震動。
明帝在最後一次施針後陷入昏迷,沒有再醒過來。蘇先生已經盡力,可是毒入肺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或者明帝會在某一刻醒來,又或者會突然停止呼吸,真正的駕崩。
無論是帝位還是滕輝月,明帝身死對齊明曜都是利大於弊。若他有這個狠心,就該當斷則斷。
可是,齊明曜始終是齊明曜。他下不了手!
明帝是一位英明偉大的帝皇,更是他一直尊敬崇拜的父親。他做不到為了一己之利而弑君弑父!
明帝給了他三日時間。他沒有動手,昏迷的明帝便失了蹤,一同失蹤的還有內侍太監蘇順,以及宮裏幾個毫不起眼的宮女太監。
齊明曜聽之任之。在禪位大典與封後大典上,依然按原來的計劃,用上明帝事先準備的替身。
他在賭滕輝月能不能看出來。若滕輝月真的分辨出假的明帝,那麽,該是他知道真相的時候了。
此刻,滕輝月明明白白問了,齊明曜覺得心痛,又覺得如釋重負。
“我不知道。”齊明曜平靜道。
滕輝月一愣,喃喃道:“你不知道?你怎麽會不知道?”
“父皇身中蠱毒……”齊明曜開口,把所有的事娓娓道來。
說明帝身中蠱毒,藥石罔效,是江湖聖手蘇先生用以毒攻毒之法,勉強保住一線生機。說明帝為了滕輝月與孩子,編造出一個寵冠六宮的珍妃,不讓滕輝月為他陪葬。說明帝為保朝堂安穩,令齊明曜為繼承人,把滕輝月交給他照顧……
滕輝月聽得血氣翻騰,臉色乍紅乍白,五指捏住心口,手指根根泛白,身體搖搖欲墜!
他的唇張了好幾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齊明曜看到他一臉茫然無助,眼裏的驚恐彷如實質,心裏大痛,連忙道:“阿樾,父皇的性命必是無虞的,你不要擔憂……”
“無虞?”滕輝月扯著唇角,想扯出一抹冷笑,但唇控製不住輕輕顫抖,聲音沙啞,“他算無遺策,躲個無影無蹤,是生是死無人能知。不就是防著我知道真相,跟著他下去繼續糾纏他嗎?他欺我到這般田地,還以為我會為了他要生要死?他想到美……”大滴大滴眼淚從桃花眼裏脫眶而出。
“阿樾!”齊明曜忍不住伸手擁住他。
滕輝月木然地任他擁著,流著淚對他笑道:“他那麽希望我嫁給你,讓我們的孩子認你為父,何其用心良苦?我怎麽能辜負他一番心意?阿曜,今日是我們的大喜日子,何不遂了他的願?就是他已經、已經……想來也會高興,對不對?”
“阿樾……何必言不由衷……”齊明曜痛惜他,歎息,“父皇隻願你好……”
命牽一線,做到的想到的,幾乎全是為了滕輝月。即使明知他占據了心愛之人的身心,齊明曜也不得不為之動容。
換作是他,他又可以為滕輝月做到什麽地步?
滕輝月紅著眼睛,咬牙切齒:“他願我好,我就好了嗎?”苦苦壓抑了近一年,努力平複心裏對明帝的怨恨,強逼自己淡漠死心。誰料,這一切都是錯的。舅舅沒有真的辜負他,而是為了他,瞞下一切,安排一切……
可是他不感激!一點也不!
他恨!他恨他的欺瞞!他恨自己居然一無所覺,沒有在明帝最痛苦的時候,陪在他身邊!
他更恨明帝想的都是對的!那時若知道明帝會有個好歹,無論如何他都會陪著。上窮碧落下黃泉!他愛明帝愛到深入骨髓,即使肚裏多了一個孩子,又能阻得了什麽?
但明帝拋棄了他,懷裏的孩子成了他活著唯一的寄托。他強逼自己從與明帝的情愛中抽身,卻看到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已經置其他愛他惜他的人不顧了。但這些人始終如一地疼愛他保護他!
活在世間的人,誰人心裏沒有苦痛?難的是有苦痛,依然堅硬強韌地活著。
滕輝月有了阿劫,再也不是那個始終不願長大,隻一味索要寵愛縱容的孩子……
明帝幾乎一手養大滕輝月,對他的性子了如指掌。有了牽掛與醒悟的滕輝月,即使知道明帝或許已經撒手人寰,還能再毫無顧忌地追隨他而去嗎?
而且,明帝是生是死,依然是一個未知之數。
未知,就是依然有希望。
滕輝月死尚且不怕,還會怕等嗎?
狠狠發泄了一通,滕輝月紅紅的桃花眼裏,慢慢流露出一點明亮,仿佛一具沒有生氣的人偶,突然注入了生氣與活力,變得靈動鮮活,令人想起那個高傲跋扈,意氣風發的少年雍主!
齊明曜與他一起長大,看著他的表情,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他的心裏充滿苦意,酸澀難當。他癡戀滕輝月多年,嚐過求而不得的苦,好不容易成婚,想給彼此一個開始,又得而複失。滕輝月心裏永遠戀念的,都是他的親生父親,明帝陛下……
他曾經有過機會隱瞞一切,卻依然不死心地選擇賭一把。賭他在滕輝月心裏是不是沒有一點位置。可惜,輸了個徹底。
盡管曾想過隻要滕輝月幸福快樂,他可以放手,但真的臨到這一刻,胸臆全是痛苦不甘……
齊明曜緩緩坐下,對著一桌美酒佳肴,麵無表情地拿起酒壺,倒下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阿曜……”滕輝月回過神,隻見齊明曜滿身失意黯然,默然地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禁伸手按在酒壺上。
今日是齊明曜登基的好日子,本該是他最榮耀的時刻,卻因為他一個問題,變成這副模樣。
滕輝月知道自己重重傷了他,愧對他。
事已至此,他也嫁給了他,本該安分守己,與他守望相助,相敬如賓共度一生。可是明帝沒有負他,生死未明,滕輝月控製不住自己的心。
他會等明帝。即使要等上一輩子,他都等。其餘的,他會用心輔助齊明曜,與他守住這個天下。
但他同樣明白,這不是齊明曜真正想要的。齊明曜想與他兩情相悅,相濡以沫。可是滕輝月下了這個決定,等於徹底斷絕了齊明曜的想念。
酒意湧上來,齊明曜鳳目迷蒙。他輕輕撫上滕輝月的臉,低聲道:“阿樾不要難過……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成全你,我都成全你……”
滕輝月心裏一澀,沒有躲開:“是我對不起你。”
“你笑了就好……”齊明曜試圖勾起唇角,沒有成功,囈語一般道,“你笑了就好……陪我喝一杯,嗯?我們還不曾,好好共飲一回……”
滕輝月二話不說,拿過酒壺斟滿一杯,一飲而盡。
“好!”齊明曜道,又為他與自己的酒杯滿上。
滕輝月舉起酒杯:“阿曜,謝謝你對我的情。阿樾無以為報,但銘記於心!”
齊明曜不知該說什麽,愣愣地看著他絕美的臉,與他碰杯,又是一飲而盡。
“好好在一起……我會為你尋他……挖地三尺,我會為你尋他……你該是笑著的,被人捧在手心寵著的,誰欺負你,我不放過他……”齊明曜語無倫次。
滕輝月聽懂了,眼裏閃過一抹淚光,他又喝了一杯,白皙的臉浮起紅暈:“對,不放過他……”
再見明帝時,他一定不會讓他好過!無論明帝是對是錯,讓他不高興了,他必定要大鬧一場!
而且這一次,他不要再把明帝放在首位了,把他排到阿劫爹娘皇祖母他們之後,讓他們高興了,才輪到他……
滕輝月的身子升起一股難耐的燥熱。他吃吃笑,仿佛看到明帝俊美威嚴的臉板了起來,捧醋狂吃。
這麽想著,朦朧的視線裏,明帝已經活生生站在他麵前。
“舅舅啊……”滕輝月叫。時隔多時再喚起這一聲,才知道對他的感情不曾褪去。傷心難過淡了,愛戀更加鮮明清晰。
“阿……樾……”明帝的聲音含糊不穩,仿佛從極遠的遠方飄來。
滕輝月怕他又要離開,跌跌撞撞地撲入他懷裏:“……不準、不準再離開我!留下來陪我、陪我……”
他覺得身子難受極了,無意識地蹭著明帝,細細呻-吟。
明帝摟緊了他,濃重地喘-息。
兩人靠成一團,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一個站不穩,雙雙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