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的詭譎如暗湧的激流,深不見底,貴女們的幾聲倒吸之後就再無別的聲音。
太後落在柳雲錦手背上的手指,微微僵了僵。就連唇邊慈愛的笑容也凝注了。任何人都沒有想到,柳家庶女想要嫁的人會是威震天下的南陵王。
但這也在情理之中,天下間又有哪個女子能望著這張玉璧清華的麵容而不動心的?
端坐在矮塌上的何夫人,雙目淬毒,雙手死死地絞著衣角,狠命的勁似要將錦衣絞爛。
聽到柳雲錦的話之後,她不由輕笑起來,整個人都鬆懈下來,“我還以為她改性了,原來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敢妄想嫁給南陵王,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隻怕給人家做妾都是高攀了!”
“哼!”柳世誠將酒樽一擱,重重地哼了一聲,“這麽好的機會竟給她白白浪費了!能得太後親自指婚,也不知是她修了幾輩子的福。嫁給哪個皇子不好,偏偏跟那些眼光短淺的貴女一樣,非要嫁給什麽南陵王……”
越往後說,柳世誠的聲音越小,越是顯得慌亂。
南陵王在東陵可謂是一手遮天,地位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他想,仔細布局一番,完全可以將皇位上的人取而代之。
這樣的權臣,隻要伸伸手弄死他柳世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柳氏兩人的聲音並不大,卻異常尖銳刺耳。
雍容紫衣下的玉手頓住了,君頤悠然地放下了手中紫砂茶盞。透過嫋嫋茶香,一雙瀲灩清眸冷冷地望著柳世誠的方向。
這一瞥極盡尊華,冷銳。
對上這雙清眸之後,柳世誠的手一顫,酒樽應聲跌落,染汙了一身上等的好衣裳。
何夫人反應過來之後,趕緊用手絹幫柳世誠擦拭。隻覺得南陵王投來的視線,比風雪更冷,讓夫婦兩人忍不住哆嗦,再不敢多言。
紫砂杯中,千金一兩的君山銀針上下翻滾著,他卻覺得乏味了。
修長的兩隻捏著額角,工筆勾勒的墨眉微蹙,他總算明白小丫頭眼中的恨意是從何而來的了。
有這樣的生父,主母,活在柳氏的大宅中,隻怕日日都是生不如死。
為何?
無人庇佑,一日不死,羞辱就一日不絕。
這一瞬,若水清眸微微閃了閃,他竟想將柳雲錦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像隻執拗狠戾的幼獸,這樣的眼神實在太少見了。
當年,他率軍八萬屠入國都,遍地血色蒼骨。
康定帝死守國都安泰城門,連同當朝貴族,抵死頑抗。結局呢?想到這,君頤冷笑一聲,他輕而易舉攻破了固若金湯的城樓,八萬鐵蹄踏入,哭號萬千。
他殺光了當朝老臣權貴,將他們的頭顱割下,懸掛在了百年國都安泰城門之上。逼得康定帝自刎之後,他又將曾經最不受寵的十三太子——慕容祚送上了皇位,也就是當今的玉宣帝。
玉宣帝軟弱無能,胸無大誌,根本就不是當帝王的料。他深知這一點,卻依舊跪下恭賀萬歲。
看著皇位上努力抑製自己發抖的慕容祚,和一旁同樣臉色蒼白卻裝作沉穩的常德太後,世間沒有什麽比這更有意思的了!
這是康定帝曾經欠他的,文史一亂,他的父親含冤而死,君家滿門屠盡。他僥幸逃脫,十八年等的就是這一天,左手翻雲,右手覆雨。
推庸君上位,看著東陵王國一步步沉淪下去。這就是他的報複,毒藥爛骨,一點點飲下才有意思。
但如今常德太後卻想要逃脫他的桎梏,獨掌龍椅上的傀儡帝王。不僅如此,從南陵過來的一路,他就遇上了不少刺殺和下毒。隻要他君頤還在,東陵的王位就要永遠埋沒在他的陰影之下。
誰坐王位,他一點都不在意。隻是他不喜歡有人挑釁自己。狹長清冷的眸子望向了龍椅旁的婦人,沒有起伏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玉宣帝登基之後,他便是真正掌握東陵的攝政王,獲封南陵王。不隻是南陵,東陵地圖上,南藩一片盡在他的手中。東陵的曆史上,他是古往今來唯一的異姓王。
他沒有忘記,玉宣帝登基之後的那個晌午。一個少年來刺殺他,稚氣姣好的容顏上一雙眼睛噙滿仇恨,晶瑩的瞳孔恍若黑曜石。幼獸一般的少年,被報仇蒙蔽了雙眼,根本沒有靠近他的身側,就被士兵攔住了。
轉瞬間,身上就插滿了鐵戟,遠遠看去如同一隻浴血的刺蝟。
饒是如此,少年恍若感覺不到疼痛,握著手中的匕首,費力地向他衝來。
身前的死士準備出手了解他的性命,而君頤卻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他好整以暇地等待少年的到來。
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少年倒下了,身後拖著一道長長的血痕。
“佞臣,我要殺了你!”這是少年最後的一句話,聲音低沉,仇恨不減。
當年他說了什麽?君頤瑩白的手指點在淺薄的唇角上,“前宰相之子蘇未央,本王很喜歡你的這雙眼睛。”
少年氣息尚存一線的時候,他就讓人挖下了他的眼睛。
他血腥狠戾,鐵腕無情,震**東陵朝野。卻偏偏生得美玉傾城,恍若畫中謫仙。
血腥往事很多人都忘卻了,君頤伸手輕輕滑過紫砂杯沿,是時候讓他們都記起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