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裙玉麵初相識(二)
穆西兒就被困在這府中,沒有季江影的應允連門都不許出了。
日子雖然無趣,卻過得很快,眨眼到了入冬時節。
直到那日季江影生辰,在府中宴請,穆西兒才又見到季江然。
他還是一身雪白錦袍,領口和袖口那裏裝點暗色紋樣,細微之處流露大雅。抬頭看到她,眼睛淡淡的眯起來,他和季江影有一樣狹長的眸子,眼尾稍向上翹,不笑亦仿佛含了一縷笑意,是所謂的桃花眼。
季江然還帶了春風樓的花魁一起,那個叫做明豔兒的女子,人如其名,由其那一雙丹鳳眼,似能鉤出人的魂魄。
這樣美。
可是及不上穆西兒美。
穆西兒打著傘站在那裏,挽著高高的發髻,不似小姑娘時的簡單,那一抹華貴,一瞬間,讓所有女人失去耀眼光彩。臉頰上塗了胭脂,笑一笑即是傾城,傾城裏漾出的笑,定然要是絕色。
季江然還是一眼都抵不過,就又重新淪陷在她的眼眸裏,才發現,逃也逃不過。那些所謂的視而不見,不過就是自欺欺人罷了。
“過得好不好?”
“好不好都與你無關。”
季江然看到她眼中的一絲幽怨,含媚含嗔,不由彎起唇角。
“在跟我撒嬌麽?”
穆西兒怔了下,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心裏慌然,卻不動聲色的走開了。
明豔兒旋即感歎:“世上竟有這麽美麗的人兒。”
季江然望著穆西兒羅衫拖出長長的擺,仿佛是恍了一下神。
當日的宴請上,原定是穆西兒跳一支舞送給季江影當禮物,是他纏著她要來的。
季江影那樣淡漠且不苟言笑的人,床遞間也開始知道逗她,隻是技巧拿捏不當,時常慪得穆西兒紅著臉不理他。
那樣子明顯是生氣了。
季江影除了親一親她,便不知道拿什麽軟話來哄她。他從來不曾對一個女人這樣束手無策過,想討她歡心,卻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可是臨上場的時候,出現小小意外,琴師不小心劃破了手。
一時嘩然。
季江然悠悠然的站起身來,眉眼間一點兒溫色,似笑非笑:“我來吧。”
博學,知天文,通音律。了解季江然的人還都這樣評價他,如果拋棄他的那些劣根不談,這倒是個妙人。
穆西兒看了他一眼,上到高台上。
隻是季江然即便是撫琴,也頗有講究。
下人們焚香設幾,季江然錦席茵褥而坐,玉指輕攏,其聲明澈。白皙修長的手指抹過琴弦,撫挑而起。微微側首,看向高台,看她在眼梢之上翩然起舞,落雪紛飛中像一隻展翅欲飛的蝶。
高台之下一眾賓客驚灩得目不轉睛。
雖然是冬季,細雪颯颯,舉目望去浩瀚如煙海。可是穆西兒沒有穿鞋子,細細白白的一雙腳,好看到極至。即便離得遠,仿佛可以看到青青的脈絡暴露著……男人的憐惜將如何瘋狂的滋長?輕紗薄衫,而她就像一株太陽花一樣肆無忌憚,管它長成什麽樣子。她隻管變換身形,扭動腰肢曼妙的跳著,美麗得近乎妖氣。
琴聲戛然而止,餘音繚繞,季江然桃花眼中冷光閃動。
誰許她人前這樣風情萬種,賣弄風姿的?
如果說愛一個人隻肖一眼,那麽,這一刻季江然已然死心塌地。
但是走火入魔的絕非他一人。
這哪裏是個女人,她就是隻千嬌百媚的妖精,才會這樣性感又迷人。
一道黑影劃出弧度,翻飛到高台之上。
是季江影。
就那樣挑起她的下巴,一隻手微微用力,折斷她的腰肢,將她碎裂到懷裏一般。他的指腹永遠是冷的,跟聲音一樣:“誰允你不穿鞋子的?誰允你在旁人麵前穿得這樣少?”
穆西兒被他抱起來直接回靜心院。
下人已經慌張的將穆西兒的鞋子準備好。
卻被季江影嗬斥著下去。
以為他又是要發脾氣,狠狠的折磨她也說不定。
這一次沒有,他將她的腳惴到懷裏來,雙手捧著,像是捧著最珍貴的寶物。
“冷不冷?”
穆西兒搖頭,隻問他:“喜不喜歡?”如今她已經學會了怎麽樣討男人歡心,看,現在他的心裏明明就是喜悅的,分明喜歡的不得了。
雖然他嘴上不說,還是慣常的繃著臉:“不喜歡。”他將她壓到床榻上:“以後不準在其他男人麵前賣弄風情,更不許暴露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隻可以在我一個人麵前穿得這樣少。不穿也可以……”
穆西兒纖纖玉指撫上他的臉。
“我隻是為了討你歡心,以為你會喜歡。”
“你老實的將自己藏起來,就是討我歡心最好的法子。”
他將她的指頭一根一根含到嘴裏去,如果可以,他想將她整個人都吃到腹中去。
季江影隻是不安心。
深冬,他要領兵出去打仗。
臨行前一晚,溫存之後將她攬到懷裏來。
“如果是以往,我可以將你帶到身邊,可是這一次不行,皇上帶兵親征,我帶一個女人在身邊總有些說不過去。”
穆西兒驟然抬眸,卻隻是平靜道:“我在家裏等著你。”
季江影抱得她更緊些,吻著她的發頂說:“記不記得你曾答應我你曾答應我什麽?”
穆西兒不說話。
季江影沉沉道:“這個世界上你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老七,否則我會一無返顧的殺了你。”
或者是他。
他看著她的眼睛,最後又說:“回來之後,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穆西兒問:“什麽禮物?”
季江影沒有說。
卻再沒了說出來的機會。
與離國的那一戰本來是打了勝仗,天拓王朝的皇帝帶精兵猛將禦駕親征,如何的鼓舞人心。一定要是勝利的一仗,搶占城池之後凱旋而歸。
不想回來的路上皇帝駕崩幕都,無遺詔,軍中憂懼可想而知。
一時之間,天拓王朝陷入皇位的爭鬥中。
皇後當夜詔重臣許明威,出人意料的送了他一份大禮,一筆數目可觀的金子,以及日後對他子孫後代加官進爵的保證。目的很明確,就是讓許明威以開國重臣的身份說服文武百官,理所應當的推舉太子季照明為皇帝。
皇後之所以假借重臣之口,是因為太子暴虐殘忍,擔心會引得民怨沸騰。而這些年季江影步步為營,節節取勝,也已建立了一個以他為核心的統一戰線。皇後擔心太子在沒有詔書的情況下將形同壁立千仞的懸崖上一顆搖搖欲墜的石子。如何經受得起萬民的致命一推?
便不得不借著一屆重臣的推舉,再加上她的極力斡旋,以及皇帝對太子的寵愛,而讓季照明登上皇位。
皇帝一死,軍心不定。
此次征討,跟隨軍中的頗有幾位重臣,對皇位的繼承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舉足輕重。商討之後,一致認為不能讓季照明即位,否則民怨載道,而昔日被季照民忌憚的大臣也不見得就有什麽好果子吃。所以一致推舉季江影上台。
季江影是幾位成年皇子中最睿智神勇的一位,堪稱無人能敵。而且許多年來屢獲戰功,對整個天拓王朝的版圖擴展起著不容忽視的作用。論德論才,季照明差之千裏,除了皇帝的過分偏愛,和季江影幾乎沒有可比之處。
季江影眼中精光一閃,快得宛如星茫飛濺。
隻是謙然道:“父皇駕崩,首當其衝是先將父皇的棺柩運回都城修陵安葬,我怎可在此自立為帝?”
大臣慌然下跪。
“殿下,此事萬萬不可。皇後對太子疼寵有佳,一旦回京,帝位非太子不可。然太子性情殘暴,即位之後如何愛國憂民,不引起恐慌?四殿下功蓋於天,理應指掌天下,是即位的不二人選,還請四殿下為天拓王朝的江山社稷,三思後行……”
季江影無疑在民心所向的推動下登上帝位。
皇帝靈柩先行運回華安城,大軍緩緩西行。
季江影如何看不破,等待他的將是一場大戰。隻是無論如何沒想到,這場戰爭的爆發,不是他與皇後和太子之間的,而是他從小一直等愛到大的七弟季江然。
皇後對於季江影在外即位氣不可遏,怎會輕易接受這一事實。
為了保存實力,將皇位從季江影的手中奪回來。下令將季江影及幾位官僚重臣在華安城的家眷通通抓了起來。如果太子大權喪失,將除掉這些官僚家眷。
季江影這一邊,刹那軍心浮動。
大軍闖進四殿下府的時候,穆西兒的臉上竟然詭異的浮現一縷笑嫣,轉眼即逝。
一時間整個府邸重重圍困,不要說人,一隻蒼蠅想進出都沒有可能。
人心慌到極至,極有可能下一秒這些人就會隨著皇權傾斜,失了性命。
穆西兒的靜心院也被封死了,下人們嚇得麵如死灰,身如篩糠。
而她坐在鏡前靜靜的貼著花黃,每一筆都是極精細的。看著鏡中那個難以言喻的美麗明豔的自己,覺得這一切不過閑暇時的玩心大起。
直到靜心院的院門被破開,呼啦啦的腳步聲紛至遝來,不是來要人命的,而是太子專門帶人過來搶占穆西兒。
這個時候還不忘美色的人,如何能夠坐擁江山?
季照明早就聽說穆西兒美豔如花,上一次在宴會上看到她翩翩起舞,驚為天人,之後再不能從腦海中抹除。隻是忌憚季江影,一直隻是覬覦。
現在桀驁的想,天下都要是他的了,何況是一個女人。
穆西兒厭惡的皺起眉頭,盯著一步一步走近來的人,拳頭暗暗收緊。
“你想做什麽?”
可是,沒用她出手,季照明高大的身姿晃了一晃,不等回答就已暈倒在地。
季江然一張莫測的俊顏閃現出來,薄唇抿得很緊,眯起眼睛道:“國難當頭,你打扮這麽漂亮做什麽?”
穆西兒微微翹起唇角:“你們的國難,又不是我的國難。”
季江然一伸手將她扯到懷裏來,指掌捏在她的纖腰上。若有所思:“這麽久了,他還沒有馴服你嗎?”
怎麽樣才算是馴服呢?忘了葬國之恥,甘心情願的在他身下輾轉承歡?
季江然不等她答,指腹已經撫上的她的眉角眼梢。“果然明豔不可方物。”他的氣息熱熱的拂過她的鬢發,蜿蜒曲折漫進她的耳闊裏,一直抵達心髒。他的身上有梅子一樣的冷香,這樣被他抱在懷裏竟然癢癢的。
穆西兒有一絲浮躁,伸手將他推開。
“你怎麽會在這裏?”
季江影自立為帝了,皇後沒道理不將季江影最寵愛的弟弟當作人質嚴加看管。
“我要不在這裏,你會怎樣?”
穆西兒想了一下:“我可能就死了。”
季江然英俊的臉龐浮出莫測笑意:“這個想法倒是好的。”修指曲起,輕輕磨蹭她的臉頰,那樣的細膩如玉,抱著她的時候也很柔軟,不可思議的柔軟。
不知道他是怎麽從府中逃出來的,已經是個奇跡,現在卻還要帶著穆西兒一起逃出去。聽說他的工夫不怎麽樣,從小到大身體不好,便沒怎麽好好的學工夫。
穆西兒覺得他在做夢。
季江然手掌撫上她的臉,掌心熱熱的,不似季江影那樣薄涼似寒冰。
“那你就閉上眼睛,一覺醒來就出去了。”
原來他的工夫了得,還挾持著季照明,大隊人馬紛紛讓出一條道路來,供兩人緩慢前行。
隻是出府的時候人心慌慌,四殿下府的老管家分不清狀況又來添亂,亂箭射過去的時候季江然出其不意擋了一下,幸好隻傷在右手臂上。最後甩下季照明,拉著穆西兒飛簷走壁逃之夭夭。
結果皇後發動人馬全城通緝季江然和穆西兒。
其實是有些掉以經心的,隻將兩人當成一對亡命鴛鴦,誰都不會料到有什麽大的作為。盤查的官兵玩忽職守,並沒有季江然想象中的那麽嚴密。
人一走明豔兒將人從暗室中叫出來。
季江然本來一身月白錦袍,受傷之後被血染盡,顯得格外猙獰。而他一張臉更是白得嚇人,跟紙一樣。疼得額角直冒冷汗。
穆西兒戎馬兩年,不是沒有見識的人。
吸一口氣:“箭有毒?”
“要不然你以為他們為什麽會草草了事?”季江然竟還能笑得出:“他們就認定了我這個紈絝公子哥沒有本事,成不了什麽禍患。”
明豔兒已經嚇壞了。
“現在要怎麽辦?”
穆西兒以前學過醫術,她從小就不安份,女兒喜歡的東西她都不喜歡。偏愛鑽研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跟妙手回春的老郎中學了不少本事。正好此時用得上。
讓明豔兒幫忙準備熱水,再拿些應急的草藥過來。索性這些明豔兒還藏了一些。
穆西兒拉著季江然坐下,不由分說扯斷他的袍子,用灼燒過的匕首將變色的肉剜下一塊。自然要是極疼的,季江然卻隻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連明豔兒看在一邊都淚如雨下。
可是這是唯一的辦法,總比丟了性命要強。
穆西兒間歇問他:“為什麽要救那個老管家?”
季江然低低說:“因為他救過我四哥的命。”
穆西兒便不再說話,室內靜悄悄的,隻有水流的嘩啦聲,她利索的幫他包紮完畢。
“先湊和一下,明天有機會找到好藥再處理,這樣性命就保住了。”
室中燃著小小的燭火,應著她清冷的眸,一切都顯得從容不迫。章景人算是馬背上長起來的,就該長成這種風一般的女子……
臨近半夜的時候,季江然高熱發冷。
穆西兒隻得將自己的被子抱過來給他蓋到身上去。
可是不管用。
季江然伸手拉她,迷離的睜開眼,啞著嗓音道:“你上來。”
穆西兒沉下眸子,長睫投下深邃的影。手還被他攥緊指掌中,像冰一樣。
“我去給你叫明豔兒,她一定擔心得緊。”
“我不要她,我隻要你。”
季江然眼神暗淡,定定的看著她,總有一分怏怏的淒楚。
穆西兒咬了一下唇齒,爬到**去。被季江然擁緊到懷裏來,他像一塊烙鐵一樣,熨燙著她的肌膚都有絲絲的疼意。
他說:“把衣服脫掉。”
穆西兒埋首在他的懷裏沒有動彈。
季江然低低的說:“醫者仁心,你要看我被活活凍死麽?”修指伸過來,幫她輕解羅衫,玉簪輕輕一抽,長發如瀑飛散開來,披到她光潔如玉的肩頭上,帶著男女間風月的悸動……嚴絲合縫地帖合到一起,沒有一絲空隙。
燭火沒有吹熄,他看得清她的一張臉,眼角淚水簌簌滑落。被他曲指抹去,湊到她的耳際上說話:“哭什麽?嗯?覺得委屈?”
穆西兒吸緊鼻子:“你這樣欺負我。”
季江然低低的笑著,嗓音輕而緩:“這算什麽欺負,接下來的事才叫做欺負。”輕輕一轉,他已經將她壓到身下,低頭吻她的淚:“不許哭,我會拿珍貴的東西跟他換你,以後你是我的女人。”
物轉星移,她就這樣被扔來扔去。
穆西兒伸手抵著他:“你不是冷得厲害。”
“就因為冷得厲害,所以才要做點兒什麽暖暖身子。”季江然邪氣的說話,輕佻的言語,肅正的眉眼,噙著她啞聲道:“我會將他的氣息一分一分的抹去,到死隻能是我一個人的。”
穆西兒醒來的時候,季江然已經不見了。
明豔兒命人端著水進來。
“穆小姐,七殿下說你醒來需要沐浴,便讓人準備了水。”
穆西兒臉紅了一下,扯上錦被問她:“七殿下去哪兒了?”
明豔兒的臉上有一些隱忍,仿佛是痛觸,卻平靜道:“七殿下說他去辦一件緊要的事,讓你好生在這裏等他。”
一群重臣捶胸頓足,記掛家裏安危,大軍再不敢貿然前行。
季江影負手而立,看天際夕陽慘淡。長久不下的沉默,不似眾人那樣焦灼,在他的心裏是有希望的。而且那希望會如東升的太陽一般,冉冉升起。
天黑之時,季江然夥同張德和白敬仁帶精兵闖進皇宮,殺死了皇後和太子。季江然手裏的似水長劍泛著冰冷的白光,切入執摯親的命脈幾乎毫不猶豫,眼睛都不眨一下,自古“父子兄弟相夷”的慘劇,在這一刻上演得淋漓盡致,局麵隻一夜之間發生了喜劇性的轉換。骨肉相殘的戲碼是繼續升級,還是就此告終,沒有人預料得到。正如沒人料想天拓皇朝這個紈絝的七皇子會在張德的手底下蘊養著一把精兵,堪稱神通廣大。而且能在一天的時間裏勸說白敬仁矛頭調轉,一起攻克太子下台,無不驚掉人的下巴。
皇後和太子連死都是睜著眼的,他們一直以來將季江影當成最致命的勁敵,處處嚴加防範,卻萬萬沒想到最後是喪生在季江然的手裏。
而季江然闖入皇宮時的表現大家也都看在眼裏,金戈鐵馬般鏗鏘肅殺。洶湧之勢猶如洪峰千丈,覆壓萬裏,皇宮那樣守衛森嚴的禁地,一朝攻克。寶劍出鞘,一劈之下,裂地千裏。刺入皇後及太子胸膛,恍惚是彎了下唇角,俊目之中閃爍著冷冷的光茫,長劍再推進一分,任親人的血液噴灑之後噴薄到一塵不染的錦袍上,帶著熱度,也帶著癲狂,前仇舊恨終於是了了。
哪裏還是那個羸弱到命不久矣的七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