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畢方(一)

毀壞的空間陣所引起的天外罡風,將方覆界隔絕了兩千三百多年。而隨著空間陣的複原,那將方覆界同大世界阻隔的天外罡風也一同消失不見,於是,方覆界又一次回到了三千千界的行列中,再一次回到了那些大能者和修士們的眼中。

但,這樣的一件事,卻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注。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結果,不僅是因為方覆界是一個無甚資源和大能者的小千界,更是因為在那天外罡風消失後不久發生的那一件事——

屠靈殿之變!

作為焚空界中同闇雷塔、逐日島三分天下、惡名遠播的大派屠靈殿,它的行事倒是並未像其他魔門一般將臉皮盡數撕開踩在腳下,秉行著強者為尊的風格,而是帶上了一些可笑的人情味。

——的確是“可笑的人情味”。

因為對於魔門來說,人情味並不可笑,但若是如屠靈殿那般分明心中滿懷著惡念,可麵上卻生生裝出和樂融融的模樣,那就十分可笑了。

這樣的“可笑”也並非空穴來風。

四千多年前,在當時還隻不過是一個區區內門弟子的魔祖蕭若水,以一種絕無僅有的強勢之態脫離屠靈殿,斬盡焚空界三派長老,大笑離去後,焚空界的實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期,而屠靈殿更是如此。

就是在這一個時候,一個名為桓舒的真傳弟子橫空出世,臨危受命,接下屠靈殿門主之位,將已呈衰敗之勢的屠靈殿振興起來,無數天才層出不窮,最後更是隱隱有淩駕其餘二派,成為焚空界第一派的陣勢。

隻可惜後來,這位門主桓舒因意外而身死,屠靈殿的征途也被擱置。門主之位空置,眾多長老吵得不可開交,都認為自己才是當仁不讓的下一任門主,可最後,就在眾長老幾乎忍不住要大打出手的時候,一位長老卻恍然醒悟——前門主不是還留下一個兒子麽?

於是,就這樣,在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屠靈殿前門主桓舒留下的四歲的幼子桓厲,成為了屠靈殿中新一任的門主,在門主之位上一坐就是六百多年。

對外,屠靈殿的人皆宣稱,這是為了感念當初前門主桓舒救屠靈殿於危難的功勞,但事實上有心人都能看出,這不過是屠靈殿內派係眾多,誰都不服誰、誰都無法坐上門主之位後的妥協的成果罷了,而那桓厲,也不過是一個頂著門主頭銜的傀儡而已。

可就是這樣一個傀儡,卻在方覆界空間陣被修複的不久後突然暴起,將那曾經在屠靈殿中位高權重的長老們在一夜之間斬盡殺絕!

直到這個時候,焚空界中的修士們才駭然發現,曾經被他們視作傀儡、從未被放在眼中的桓厲,竟早已有了分神大圓滿的修為,而當他出手時,其威勢甚至絲毫不遜色於合|體中期!

這是怎樣的修為?!

而從古至今,能夠達到合|體期的人,又有多少?!

於是,所有修士的所有目光,都被桓舒的這一舉動這一威勢給吸引了過去,再也無人關注重回三千界的方覆界,甚至於就連方覆界中通雲門分支一夜消失一事,都未曾在由火界中引出什麽波瀾。

因為就連通雲門宗門,都將目光投向焚空界屠靈殿,無暇分心。既然連宗門都沒有理會他們分支消失一事,那麽其它人又怎會多事?

也正是在這樣隱含風雨的平淡下,謝世瑜帶著那隻三年來都沒長大過的白狐,低調地踏上了空間陣。

與此同時,仲沉界那與世隔絕了萬萬年的斷海城中,也開始慢慢顯出了異樣來,但至少在現在,這裏還是一片風平浪靜,隻有高來高去的武林高手,而沒有隔山斷海的修士。

這一天,依然天朗氣清,同這位被喚作阿婧的殘魂遇到藍昶的那一天一模一樣。

這正是阿婧來到斷海城的第十三年,也正是她遇到藍昶的第三年。

早晨,在藍昶一如既往地甩開了那些看著他的仆役後,他左右瞧了瞧,少年稚嫩的臉上露出一抹狡黠笑意,然後直奔登月樓後山懸崖,摩拳擦掌就準備往下跳,想要征服那一條睡在崖底的、由登月樓先輩留下來的巨蟒。

但可惜的是,還不等他往下跳,輕微的窸窣聲響起,下一刻,一條花紋斑斕的蛇就躥了出來,用身子把猝不及防的藍昶卷起,放倒,不緊不慢地往回爬。

藍昶:“!!!”

藍昶瞬間反應過來,頓時炸了:“藍十三!你——你幹什麽?!你這是以下犯上!快給我鬆開!!”

藍昶話音剛落,一個幽幽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道:“少主,樓主大人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許你去禁地,更不許你異想天開地收服那巨蟒——哦,這是樓主的原話——你就是來再多次,結局也是一樣的。”

說話間,那拖走藍昶的大蛇不停,沒一會兒就把藍昶拖到了下山的山道前。

藍昶看到山道,心中一驚,然後就像是被蜘蛛網捆住的毛毛蟲一樣奮力掙紮起來,一扭一扭想要擺脫大蛇的禁錮,一邊大叫道:“喂!你……你想做什麽?我警告你啊!我可是……嗚哇啊啊啊啊啊——”

還不等藍昶說完,大蛇身子一扭尾巴一甩,那藍昶就被大蛇輕而易舉地順著山道甩下,咕嚕咕嚕地一路滾了下去。

那幽幽的聲音依然幽幽響起,道:“少主,好走不送。”

藍昶:“你倒是讓我好走啊啊啊啊啊——!!!”

順著山路一路滾到底,藍昶大頭超上麵朝下地趴在地上,頭暈眼花,好半晌才終於爬起,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氣,滿臉怒色。

“可惡!!!”藍昶臉上滿是不爽,忿忿地嘀咕著,“你們都看不起我……總有一天我會收服那條大蛇的!到時候我就——對了阿婧,你剛剛怎麽不幫我?如果你出手的話,那個可惡的藍十三肯定攔不住我!”

藍昶抬起頭來,可在他視線所落之處隻有一片虛空,若是此刻有旁人看到眼前這一幕,恐怕日頭再高也會不禁汗毛直豎,隻覺自己是撞了鬼了。

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隻見在那片虛空之中,在藍昶的眼中,那裏正站著一個衣裙如火,麵容也像是火焰一般耀眼的姑娘。

老實說來,藍昶其實是個著實自戀的人。

他喜歡長得漂亮的人,而在他以前的那十多年裏,也向來覺得自己才是最漂亮的那一個,甚至於連姑娘都比不上他的容貌。也正是因為向往著美麗,向往著更美的東西,他才會從小就偷偷換上女裝,對著鏡子好一頓臭美。

隻可惜,在遇上這位鬼魂阿婧、被打擊的信心全無後,藍昶就再也沒穿過女裝了。

聽到藍昶的話後,阿婧微微抬眼向他,金色的陽光照在她半透明的臉上,竟是全然不像鬼魂,反而像是仙女一般。

本就喜歡並向往美麗的東西的藍昶,看得如癡如醉,幾乎想要伸手去摸了,可下一刻,阿婧便淡淡道:“因為我也不認為你應當下去。”

剛剛還瞧得滿臉迷醉的藍昶瞬間清醒過來,臉色有些不好看了,道:“你也覺得我收服不了那條蛇?!”

“不。”阿婧聲音依然平淡,“我的意思是,它太弱了,沒有收服的價值。”

藍昶瞪圓了眼睛。

阿婧手一指,道:“但我瞧見那邊的一隻鳥還勉強可用,你覺得如何?”

“鳥……什麽……”還有些沒回過神的藍昶順著阿婧指的方向一瞧,然後瞬間跳了起來,“什麽?!你……你說的難不成……是畢方?!”

藍昶口中的畢方,是一種通體火紅、展翅時足有兩丈三尺的大鳥。雖然不像上古畢方那般凶惡神通,但卻也不是好相與的,所以,盡管畢方是獨具,但在登月樓內——甚至是整個斷海城內——都基本沒有什麽人敢去畢方的巢穴。

可是,現在這阿婧竟然說,那畢方“勉強可用”?!她知道她在說什麽嗎?!

阿婧道:“沒錯。你覺得如何?”

藍昶結結巴巴道:“好……自然是好……但……”

阿婧微微一笑,道:“那便走吧。”

藍昶:“走?”

阿婧輕描淡寫道:“沒錯。”

“我們將它抓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