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畢方(六)
青色的火焰燃燒起來,鋪天蓋地,似是要將這山洞的一切都焚燒幹淨!
在這樣的火焰下,這個平平無奇的山洞洞壁上附著的冰層迅速消融,連大地似乎都要同這冰層一同融化,甚至於阿婧感到自己的視線都在這樣的火焰下扭曲。
多麽駭人的火焰!
多麽駭人的高溫!
但就是這樣駭人的火焰,卻偏偏無法靠近阿婧身旁的石棺半步。
阿婧眼帶驚奇地瞧著這一幕,而後不由得將視線移向了身旁的石棺。
山洞外那氣急敗壞的鳥鳴聲越發大了,一聲一聲似是在怒罵著什麽,可阿婧卻是眨了眨眼,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再一次將手伸向了石棺裏的那人。
“唧——!!”
阿婧收回手,外頭稍稍安靜了些,隻有大鳥憤憤拍打翅膀的聲音回響。
阿婧眨眨眼,第三次伸手。
“唧唧唧唧唧——!!!”
阿婧第三次收回手,外頭又一次安靜了些,隻不過似是有什麽東西憤怒地在外頭蹦來蹦去。
阿婧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所以說,這裏的一切異狀,應當都是這石棺——又或是石棺裏的人——的緣故吧?
而這個人,又究竟是什麽身份呢?為何他身上竟有這般重的寒氣呢?
阿婧開始仔細地打量著石棺裏的人。
此時此刻,睡在石棺中的人,是一個麵容十分俊美的男人……不,用俊美來形容這個男人,其實並非十分合適,因為僅僅“俊美”兩字,完全無法形容這個男人麵容的萬一。
這樣的麵容這樣的人,咋一眼瞧去,讓人除了目瞪口呆、除了覺得這人定是奪了天地的造化外,竟是生不出半分旁的心思。
他就像是上天的寵兒,完美無缺,叫人無法逼視,自慚形穢,甚至覺得隻要被這樣的人的這一雙眼瞧一眼,都是對他的褻瀆。
可還好的是,他並未睜開眼,所以阿婧還能這般從容不迫地看著他。
雖然阿婧自認為就算這人睜開眼,她依然能夠從容不迫地看著他。因為不知為何,從瞧見這人的第一眼起,她就覺得這人當真是麵善至極,竟像是在哪裏見過。
這也正是阿婧推開石棺後怔住的緣由所在。
——阿婧化作魂魄,已是將近十四年了。
生前種種,皆已付諸流水,除了一個“婧”字外,她甚至於連自己的姓氏都想不起來。而在死後在那樹林中徘徊十年後,那藍昶是她遇見的第一人,也是她現在所認識的唯一的一人……既然如此,為何她還會覺得石棺裏的人麵善?
阿婧心中又是茫然又是不解,看那麵善、卻怎麽都想不起來在哪兒瞧見過的臉,呆愣愣地出神。
——究竟……是在哪兒見過呢?
可還沒等阿婧想出個所以然來,遠遠的,一個熟悉的聲音發出了一聲驚叫。
“喂喂喂!你什麽東西啊?!你……你……你別過來啊!!”
——藍昶!
阿婧猛地回過神來,原本還略顯得茫然迷糊的臉瞬間沉了下來,森冷之色盡顯。
——是了,她怎麽忘了呢?藍昶分明還在外頭!
阿婧身形微閃,飄然離開了這洞穴。
當阿婧離開洞穴的那一刻,熱浪撲麵而來,腳下的火焰那驚人的高溫,足以叫任何人駭然失色。
可更令人駭然的是,在這樣熾烈的火舌的舔舐下,身為魂體的阿婧竟不曾露出半分不適,就好像這樣的火焰對她沒有半分影響!
要知道,魂魄乃是陰物,對於火焰的抵抗力,天生就要弱於常人。
可現在,就連身為生者的藍昶都在這樣的火焰下膽戰心驚,熱的汗流浹背,所以從理論上來說,阿婧此刻應當是更為不堪才對。
但事實卻偏偏不是這樣。
瞧見這一幕,身為凡人的藍昶倒是未曾多想,但天上的畢方卻是目瞪口呆,心中大駭。
——為何,她竟是不怕火焰?!
難道……難道說……
想到那個可能,畢方心中大亂,呆呆地瞪著阿婧,一時間竟是忘了繼續攻擊。
而地上的阿婧看著畢方,心中訝異雖然不及畢方,但卻也相去不遠。
要說阿婧為何會感到這般訝異,其實說來也簡單,那就是現在出現在阿婧麵前的,竟並非是阿婧想的那樣,是一個空有畢方之名但實則不過是一隻會噴火的火鳥——它竟當真就是上古凶獸畢方一族!
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
而現在出現在阿婧麵前的這隻大鳥,身體為青色,間或有紅色斑紋,其喙為白色,單足,所過之處皆有怪火——這赫然就是畢方!
可是……畢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縱然阿婧現在已經將前塵往事都忘了個幹淨,可阿婧也能隱約感覺到,這畢方就像是她一樣,並非是凡俗之物。
她是鬼,是魂體,是死者,是不屬於生者的世界的人。
而畢方,是凶獸,是妖魔,是不屬於凡人的世界的東西。
就阿婧這三四年的觀察可知,除了藍昶這一個怪胎之外,其他的人縱然武功再如何高、身份再如何顯赫,都無法瞧見她的存在。而與之相對的,她也沒有再瞧見第二個魂魄遊**於世間。
她就像是此世的外來者,同這世界的所有都格格不入,唯一的聯係也隻是藍昶這個懵懂的少年罷了。
阿婧以為她將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她徹底消散於天地,又或是她記起一切。
可她怎麽都沒想到的是,這一天,她卻瞧見了同她一般格格不入的畢方!
無論是她還是畢方,都不屬於這個世界,不屬於這裏。但她們卻都出現在了這裏,出現在這個沒有仙魔的俗世中……為何?
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阿婧並不相信巧合,可若不是巧合,又是什麽在指引著她?那樣的指引又想要告訴她什麽?!
——但,無論是什麽,都不應當是現在的她需要思考的。
阿婧神色沉冷,一閃身便出現在藍昶身邊,也不同他廢話,伸手提起藍昶的衣領就將他用柔勁遠遠地跑開,自己則擋在了畢方身前。
畢方終於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阿婧,神色莫測。
‘你想阻我?’
這一刻,阿婧莫名地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不知死活!’
那聲音嗤笑著,道:‘你可知,我乃上古凶神畢方一脈,是木神與火神的化身,若我真要燒了你,你以為會有多難?’
有多難?
阿婧笑了起來,看著畢方,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此時,四周火焰騰騰,就如同地獄一般,但阿婧卻不驕不躁,心中更是生起了莫名的明悟,讓她想都不想,脫口而出道:“試試不就知道了?”
‘狂妄!’
畢方大怒,雙翅一展,狂風驟起。
但在這樣的狂風下,那青色的火焰不但沒有絲毫熄滅的跡象,反而更為熱烈起來,使得阿婧腳下的泥土變得如同岩漿一般,帶著駭人的高溫,緩緩流淌起來,叫人站立不穩。
可畢方卻忘了,阿婧此時並非是人,早已不需要“站立”了。
但事實上,這也並不能怪畢方,畢竟就算不需要站立,可世上卻沒有幾個是不怕火焰和高溫的。就算那些如同岩漿般流動的泥土無法對對方造成困擾,可在這樣的高溫卻不是作假的!
畢方可以傲然地說,在它的火焰下,就算是元嬰後期的修士,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才行。
最開始阿婧在山洞中感受到的火焰,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若非怕那火焰將洞穴燒塌了,壓到它的主人,畢方又怎麽會表現得那樣畏手畏腳?
可既然這人已然來到了它麵前,畢方又豈有留手之理?
畢方生性多疑易怒,過去那些年裏,惹怒了它畢方的人,除了它的主人外都被它一口火燒化了吃了……既然如此,它眼前的阿婧又怎能幸免?
就算在畢方瞧來,這阿婧長得著實是十分地像……唔,但不管是誰,惹怒了它畢方地後果都是很不好的!
所以畢方並沒有留手的打算。
但是,叫畢方幾乎嚇掉了下巴的是,就算它將火焰吐得滿地都是,灼熱的溫度叫它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自在了,但那阿婧竟還是絲毫不為所動。
甚至於她還笑了笑,伸出了手。
最初之時,在阿婧掌心浮現的,隻是一抹微弱得幾乎不可見的火焰。
這樣的火焰太過弱小,弱小得似是隻要一口氣就能將它吹滅,甚至於小得瞧不出它的顏色,可隻不過是一息之間,這樣的火焰就膨脹開來,化作了人間的第二個太陽,冉冉升起!
這是——
‘天狐?!’畢方失聲道,‘你竟是天狐?!!’
作為同是玩火的凶獸,畢方對天狐可謂是恨得牙癢癢的。
——長得比它好看比它受歡迎,它忍了,可是憑什麽它們凶名也比它大?
畢方不服氣,明明它才是最凶的,它才是最厲害的凶獸!
於是,新仇舊恨之下,畢方氣紅了眼睛,瞪著那金色的火焰呸呸兩口就要衝上去跟阿婧死掐。
但就在這時,一個虛弱卻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道:“停下。”
這聲音分明低得如同耳語,但卻又偏偏帶著說不出的威能。
此時此刻,無論是天上的畢方還是地上的阿婧,在這一聲之下,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僵在原地,齊齊將目光投向了那洞穴。
腳步聲,一步步響起,一步步走近,一步步走出洞穴。
而那樣的聲音,就像是踩在他們的心上,叫阿婧和藍昶都禁不住背後發寒頭皮發炸,忍不住轉身欲逃。
但若是要說這聲音叫他們感到什麽危險的話,卻又並不是。
四周前所未有地安靜下來,就連火焰都在不知不覺中熄滅,被寒霜取而代之。
這一刻,時間於山洞外的一人一鬼一妖來說格外漫長。
終於,那人從山洞中走了出來,不知多久未見日光的蒼白麵容微微抬起,深淵般黝黑的眼睛不含任何感情,淡淡地越過天上的畢方和藍昶,直到落在阿婧身上時,他終於動容,那張完美無缺的臉上也終於染上了愕然,就如同仙人終於落入人間,沾上塵埃。
也正是在這一刻,坐在遠處的藍昶看著從山洞中走出的人,又瞧了瞧阿婧,呆呆道:“阿婧……你……他……”
“你們怎麽這麽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