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山河圖(一)
山河圖。
何謂山河圖?
“啪!”
斷海城中天境中的一座小鎮的茶樓裏,說書人將手中的醒木用力拍在桌上,總算是勉強喚回了些許客人們昏昏欲睡的神智。
此時,正是中天境一年中最炎熱的日子。
茶樓外的官道早已被頭上高懸的太陽給曬得幹燥龜裂,那刺眼的日光讓茶客們甚至不願向外頭投去一眼。
但奇怪的是,就在這樣炎熱的日子裏,卻有數匹顏色各異的馬和數行神色各異的人在官道上匆匆而過。
“啪!”
似是覺得自己吸引到的目光猶且不夠,說書人手中的醒木又是一聲脆響,然後才接著他方才的話說了下去。
“……要說十年前那董成風,那可是一個威武不羈!據聞,他身量八尺有餘,丹鳳眼、臥蠶眉,遠看虎虎生威,近看卻是一張風流多情貌!而因著這張臉,不知給他添了多少風流軼事,又給他添了多少敵人煩惱。但奈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又或是神女有夢襄王無心,大家都知道,這董成風他這麽多年以來潔身自好,與他妻子何氏鶼鰈情深,又怎麽看得上那些個投懷送抱的女人?就連那鏡月宮的——”
這說書人說得越發起勁,口沫橫飛,臉上熠熠生輝,就像是曾親眼所見一般,而下頭的茶客們也打起精神,看這說書人的賣力演出。
但一個帶著紫色麵紗的年輕女子卻突然在這時冷笑了一聲,陰聲道:“鶼鰈情深?投懷送抱?嗬,你莫不是曾親臨其境,不然又怎能說得這般繪聲繪色?”
說著說著,紫色麵紗的女子聲音提了起來,手中的劍也被她狠狠地拍在了桌上,無聲滑出一截澄亮的劍芒。
瞧見那澄亮的劍芒,說書人幾乎都嗅到了那劍刃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若隻是這樣也便罷了,但下一刻,說書人卻是眼尖地瞧見那劍柄上醒目的二分明月,於是霎時間,說書人麵如金紙,兩股戰戰,瞧著那紫色麵紗女子的眼裏盡是驚恐,強撐著才沒有讓自己滑下椅子去。
二分明月?
這不是……這不是……
說書人汗如雨下,隻覺得自己這次怕是小命休矣。
瞧見這說書人的窩囊模樣,那紫紗女子頓時又是一聲冷笑,道:“我還當你是什麽英雄人物!明明膽子這般小,卻敢來說我鏡月宮的閑話?可是覺得自己活膩了?”
“鏡月宮”三字一出,茶樓中方才還覺得這紫紗女子恐嚇說書人一事有些過了的幾個年輕人,頓時又靜悄悄地坐回了原位,連一眼都不肯向說書人瞧去,隻當做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而事實上,聽到這三字,說書人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大家不過都是混口飯吃罷了,他這樣的小人物,若不說一些危言聳聽的話、或是編出一個離奇曲折的故事來,又哪裏填得飽自己的肚子?
但老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他在背後說了那麽多人的壞話,這回終於讓他撞上了正主,怕也是老天給他的懲罰吧?
可……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說書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而就在這時,那紫紗女子卻又將那劍收了起來,瞧也不瞧那說書人,冷冷道:“坐下!繼續說!”
說書人一呆,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紫紗女子冷笑道:“可是沒聽到麽?我讓你繼續說!我倒要聽聽,你打算怎麽編排我鏡月宮!”
見說書人依然是一臉茫然,紫紗女子不耐,厲喝道:“還不快說!”
說書人被唬得一跳,然後又一屁股敦子坐回了椅子上。
迎著那紫紗女子的森冷目光,說書人迫於性命之脅,張開嘴,顫抖著想要往下說,但方才那些打好腹稿的編排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眼看紫紗女子越發不耐,似是下一刻就要拔劍殺人的模樣,說書人急中生智,竟是又想出一個轉折來。
“——就連……就連……就連那鏡月宮的宮主,也折服於他的儀態,在十年前的那一戰中助那董成風保下了他最重要的一個鏢——山河圖!這是何等深情?何等癡情?要知道,那可是山河圖啊!”
山河圖?
聽到這三字,紫紗女子眼皮跳了跳,瞧著說書人的眼裏一抹異色閃過。
但對於其他人來說,更多的卻是茫然和無謂。
——山河圖?
何謂山河圖?
在座的茶客中,雖說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江湖人士,也大多知道這山河圖就是董成風十年前保下的那個鏢,但是卻不是什麽江湖人都能知道這山河圖究竟代表著什麽的。
更何況時隔十年,那些參與過的武林中人們卻又大多守口如瓶,而沒有守口如瓶的人也大多死了,因此說書人這三字說出來後,竟隻能收到一片茫然又無動於衷的目光。
機緣巧合之下聽過這山河圖的說書人猶自沒有察覺茶樓中古怪的氣氛,想要繼續往下說著,但就在這時,那紫紗女子卻是突然變臉,長劍瞬間出鞘,就要這樣刺向說書人。
紫紗女子這般變臉極快,竟是沒有任何征兆、任何警示。
眼看那說書人就要這般被紫紗女子斬於劍下,但就在這時,又是一道劍芒出現。
那道劍芒極亮,似是來自九天之上;而它又極快,就像是瞬息萬裏的雷霆,眨眼間便來到了那紫紗女子的身前,輕描淡寫地擋在說書人的身前,就像是那紫紗女子特意用劍撞上來似地。
但令人更為驚異的是,那紫紗女子的反應竟也是不慢,手中長劍如同靈蛇一般一轉,角度刁鑽地繞過了那柄長劍,餘勢不減地襲向了說書人。
來人輕“咦”一聲,卻也不慌,原本被那紫紗女子以為變無可變的劍式竟是一輕,如同柳絮般纏上了紫紗女子的劍芒。
紫紗女子神色一沉,手中劍式瞬息三變,但卻招招不離說書人麵門。
而令紫紗女子不可置信的是,那來人竟也隨著她瞬息變了三招,招招指向她的要害之處。
終於,紫紗女子劍式到老,再也沒法要了說書人的命,於是也隻能拚著最後一口未盡的真氣架開來人的劍芒,退到了茶樓的另一端。
這件事說來話長,但實則不過短短一瞬罷了。
眼睛好使的江湖人士尚且能夠勉強看出方才發生了什麽,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方才隻不過是白光一閃罷了,而至於那紫紗女子為何會退,他們卻是不知道的。
但盡管如此,紫紗女子依然心中不忿,站定之後目光如電,惡狠狠地瞧向了那個擋在說書人身前的人,心中隻想著一會兒要怎麽把這人大卸八塊,以泄她方才的心頭之恨。
可就是這樣一眼,卻讓她不由得瞧得呆住了。
隻見方才攔住她的那人長得好一張俊俏麵容,眉梢眼角間足夠了風流多情,隻消一眼瞧來就叫世間大多數的女子麵紅耳赤,心跳不已。
但,那人雖長著這樣的一張麵容,可無論是他的神色還是他的目光,竟都不帶分毫**邪晦澀之色,甚至隱約顯出了幾分近乎懵懂天真的堅持。
紫紗女子瞧著這人,心中一動,方才還大盛的殺意竟不知怎的就褪去了七八分,脫口而出道:“喂,你叫什麽?”
那人一怔,似是沒有想到紫紗女子同他說的第一句便是這樣的話。
但盡管那人沒有想到,可他卻依然向紫紗女子點了點頭,禮貌道:“在下謝世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