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情愫暗生(二、三)

34、情愫暗生(二、三)

那位歪歪靠在座位上,旁邊幾個文藝部幹事和他一比,無論男女,竟瞬間失色。即使殷朝暮有意不去向那個方向看,也能察覺得到那種誇張到近乎不實的吸引力。有顧疏在的地方,從來人們的目光就隻會朝一個方向,連陸維、王冬晨也不能免俗。

但顧疏卻不會把任何人炙熱的眼光放在心上,驕傲地視若無睹。

“你真決定了?這樣武斷不好吧……”蘇學這個學生會長確實如陸維所說,是真正的老好人,不僅實權都被顧疏掌握了,提個反對票也猶猶豫豫、唯自己副手是瞻。

殷朝暮想起陸維曾經說過,顧疏這個副會長的空降職務,還是蘇學三請四請才答應下來的。看來他走到哪裏都要親手掌控局麵的性子,從學生時代就定下來了。

“沒什麽不好。”

蘇學還想說什麽,好容易驅散參賽者的韓之安叉著腰冷笑一聲,向殷朝暮一仰頭,“武斷算什麽,你還沒見到他更離譜的時候,要不是這個……”

“之安,你不要以為知道一些我的事情,就可以亂說話。”

韓之安大驚失色,看看殷朝暮,臉上的表情漸漸變成嘲諷,“我現在真的懷疑,你的理智還在不在。”

顧疏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阿學,你和之安帶學生會的人先回去。”

韓之安握緊雙拳,氣得渾身發抖,兩眼死死盯住他,猛地轉身走掉。蘇學暗歎一聲,顯是更了解顧疏這副唯我獨尊的性子,帶著學生會一群好奇的小幹事幹淨利落走人。

整個過程殷朝暮都刻意忽略,直到閑雜人等如水褪盡,仍能感到顧疏的目光。

仔細想想,之前在酒吧以及錄音室的事雖然尷尬,卻不應該是他心虛。做了幾遍心理建設,把頭扭回去直直看著顧疏。

陸維熱切地上去寒暄,殷朝暮隨著他走近,顧疏身子坐直,眼神開始發生變化。

仿佛之前幾乎將眼凝在他身上的不是這人一樣,顧疏的表現完全沒了之前的隨意。他注視許久,微微張開口,卻一直沒有說出話。睫毛顫了顫,眼裏的情緒在一瞬間隱去。

殷朝暮心裏也有點別扭,勉強鎮定下來:“顧師兄,剛剛多謝你了。”

顧疏點點頭,站起身,嗓音還是一貫的鎮定自若,隻是臉上表情非常溫柔,“你們的表現足夠好,我並沒有多做什麽,記得明早九點準時到老師家。”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顧疏這樣溫柔的表情,從前不是冷這張臉,就是喝醉了譏諷地笑,令人看了就想揍一拳。

臉上有點兒熱,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

顧疏愣了愣,表情就跟夢遊一樣,一隻手伸過來挑起他耳際一縷發,“你身體素質不算好,隊讓陸維他們排著就好,自己跟一堆人擠什麽……”

殷朝暮被他說得嘔心,語氣冷淡,“我身體素質不高,師兄看上去也沒比我好在哪裏吧。”

顧疏被他一刺,怔怔抬頭,就像猛然驚醒自己剛剛在說什麽一樣,匆忙收回手。陸維頗自責,懊惱地笑笑,“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今天人這麽多,以後我會更小心的。”

“嗯……明天見。”皺皺眉,顧疏扔下一句話匆促地走掉,似乎連多看一眼都嫌棄。

殷朝暮那一刻覺得很煩,之前被人按在桌上強吻是打回去了,可打得並不狠;現在更好,被人隨手挑起頭發都忘了甩開。

尤其這人還有心心念念的暗戀對象。

這事兒想起就讓人覺得窩囊,偏偏第二天還要硬著頭皮去孫金如家裏聽課。殷朝暮是本著光棍兒態度,他知道孫金如瞧不上自己,壓根兒不會教導他任何有用的知識。但不去又不行,良好的家教促使他不會做任何失禮於長輩的事。

嗯,絕不是因為顧疏昨晚一句“明天見”。

絕對不是。

殷朝暮深吸口氣,敲開了孫金如的家門。他之前想過很多趟,肯定了自己對顧疏仍然鬥誌不減、仇恨難消,但似乎還多出一種其他的情緒,很複雜。可不管怎麽說,表麵上的和諧還是要維持的。

雖然做足準備要如何麵對那人,但事情還是出乎意料,門一開露出的不是顧疏那張略略蒼白的臉,而是一片空白。殷朝暮掃視一周都沒看見人,大腿突然被一團兒熱乎乎的東西圈住,他往下一看,卻是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

誒?

“木木快進來,門口冷。”

小麵團兒和殷朝暮“唰”地一起扭頭,顧疏這回穿的非常隨意,簡簡單單一件棕色線衣,襯得他整個人都有種暖洋洋的氣息。看到大小兩顆腦袋一起轉過來,兩對兒眼珠還都睜得大大,便扭過身去,肩膀抖了抖,模模糊糊說了一句什麽“圓圓的”。

“嗯,師兄。”

“知道啦,大哥哥!”抱著他腿的小麵團兒咯咯笑著,一點兒也不怕生,扯著他的手使勁兒往屋裏拖。

殷朝暮有點困惑,剛剛……不是顧疏在招呼他麽,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孩子又是誰?

遞過來一杯茶水,顧疏臉上還有一絲笑沒來得及掩去,“咳,殷師弟,這是木木,草木扶疏的木,老師的兒子。”

哦,原來是老來子,想必之前也見過孫金如其他弟子,因此不畏生。

顧疏又摸了摸小麵團兒絨絨的小腦袋,“木木,哥哥給你介紹,這個也是你爸爸的弟子,叫殷朝暮,跟你一樣有個暮字,也要叫哥哥的。”

小麵團一直沒放開殷朝暮的手,聽了這話一雙眼都閃亮亮的,“哦,有兩個木木呀,那我叫你小哥哥好不好,大哥哥已經有人了。”

殷朝暮前世因為女友離世,之後無心情愛,回到港島又一直被壓得喘不過氣兒來,從不曾有一兒半女。殷夫人沈倦對他要求嚴格,自小便不曾感受到濃厚的母愛,他曾經設想過如果自己有孩子,一定要給予他最好的關照。隻可惜女友走得太早,否則算下來自己的兒子,也該有木木這樣大了。

想到這裏,他眼神就軟了下來,蹲□雙手從小麵團腋下穿過,將他抱了起來,“你也叫木木啊,好有緣。”

小麵團眨眨眼,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小白牙,微微歪了頭困惑道:“哎呀,那大哥哥要怎麽區分我們呢,都叫木木,會弄混的。”

殷朝暮剛想告訴他不會弄混,因為顧疏根本不會喊他“暮暮”,就見顧疏似乎極滿意地拍拍小麵團後背,“不用擔心,你們一個是大暮暮,一個是小木木。是不是啊,暮、暮?”後麵兩個字被他咬的極重,想裝作聽不到都不能。

殷朝暮看看小麵團軟軟糯糯的眼神兒,咬牙忍了下來。

顧疏笑得像是占了便宜的狐狸,又道:“小木木,快下來吧,大暮暮抱著你要累壞了。”

小麵團兒這回不再順著他意思走了,先是衝顧疏扭扭小身體,擺出個鬼臉兒齜了齜牙,接著就把兩隻小手死死抱住殷朝暮的脖子,憋著臉大嚷:“不要!小哥哥身上香香的,我要小哥哥抱!”

這小子大約五六歲的樣子,殷朝暮抱著確實也有點吃力,但他非常喜歡小孩子,何況木木誇他,就更開心了。瞥一眼顧疏臉色不豫,已然擺出要訓人的架勢,趕緊瞪了一眼,“你別嚇唬孩子,木木乖啊,哥哥不累的。”

顧疏不屑地走了兩步,偏偏頭風度極佳,“你不累?不累你昨天排個隊都跟要吐血一樣,還是我看錯了?”

殷朝暮一邊親親木木小臉,一邊惱火地回嗆過去,“麻煩師兄不要抓著一點不放好不好?”

顧疏故作讚同地點頭,“哦,原來還是我說錯了。老師今天有事和師母出去了,要下午才能回來,你既然這麽喜歡木木,就帶他玩兒到下午吧。”

小麵團被顧疏冷淡的語氣驚到,握著殷朝暮給他的一個彈彈球不知所措,大大的眼珠掃來掃去,終於掙紮著要跳下地。殷朝暮怕摔了他,趕緊彎下腰把他放好。

“小哥哥,爸爸說你們可以在書房看書,讓我去找樓下的真真玩兒。”

孫金如怎麽帶兒子的,看這孩子駕輕就熟的樣子,想必以前也是有學生來家裏就讓小孩兒自己去找小夥伴。殷朝暮一想就心疼,輕柔地摸摸木木軟軟的毛兒,“沒關係,小哥哥也沒什麽事的,要不然你就留在家裏跟小哥哥玩兒好了。”

木木的臉透出光來。

可惜顧疏不為所動來了句,“殷師弟,我怎麽記得老師說過今天要我督促你一起學習呢?”

小麵團的臉又黯淡下去。“不用了,小哥哥和大哥哥學習吧,我去找真真玩兒。”

殷朝暮氣得快吐血,孫金如會說這種話?孫金如記不記得他這個弟子還不一定……何況他學什麽習,要跟小學生似的被他“督促”?笑死人了。送走小麵團兒,殷朝暮回身就發火。

“顧師兄好大氣量,跟小孩子也計較?”

“規矩就是規矩,來吧,老師說過你今天必須把這兩本書看完。他下周會抽查。”

殷朝暮這回連冷笑都懶得笑了,這人竟然跟他說要“守規矩”?

他百無聊賴走進書房,顧疏一步步跟進來,表情那叫一個玩味,步子那叫一個優雅。殷朝暮卻提不起興致來,抱著混日子的態度抬抬眼皮兒,“書呢?”

顧疏掃一眼擺放的滿滿的書櫃,篤定地從裏麵隨手抽出兩本兒放在他麵前,過程中看都沒看那書的封麵。他坐下,修長手指曲起,隻留下食指輕輕敲著桌麵。這個動作殷朝暮再熟悉沒有,他見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是這人把握十足、跟如來佛戲孫悟空一樣的時候。

穩穩情緒,殷朝暮拿過其中一本藍殼厚的跟字典一樣的書隨手翻開,顧疏好聽得跟用水洗過一樣澄澈的聲音緩緩流淌。

“你手上是《金融學概論》,裏麵都是些基本知識點,寫的很通俗,你看沒有問題。”

殷朝暮去看封麵,果然寫著《金融學概論》,XXX著幾個字樣,再次鬱悶。他明白顧疏這人一定是早就看過這本書,才能迅速抽出來拿給他,天生過目不忘什麽的,很討打啊……

“金殼的是亞當斯密的《國富論》,他是我最推崇的一位經濟學家,很多言論你或許並不認可,但這本書的重點――自由市場卻非常值得一看。”

殷朝暮表情一動,顧疏極少這樣直白地推崇某某人,尤其像現在這種擺明車馬眼中還閃過光亮的情況,更是少見。腦中警報瞬間拉響,所謂知己知彼,顧疏推崇的,他怎麽能不看?

看!必須看!還要好好的看!就算根本看不懂,他也要創造條件克服困難。

然而決心下完不到半小時,就浮雲了。遠觀殷少坐姿標準,雙手捧書,臉上帶著怡然微笑,似乎深有所得的樣子;但若是湊近看就會發現,殷朝暮眼皮都耷拉下來,緊點兒就要睡過去。對麵桌子顧疏含笑看自己的書,比起他這個半吊子倒是真正怡然自得。

“如果需要我幫忙,就坐過來。”聽到這話,已經開始困頓的殷朝暮猛地抬頭看看對麵兒,顧疏還是那個姿勢,好像剛才說話的不是他。

“不坐到我旁邊來,我又怎麽能幫到你呢?”

殷朝暮磨磨蹭蹭走到他身邊坐下,不著痕跡向外挪了挪。顧疏一看他手裏的《國富論》,就閃著眼衝他一笑,笑容裏像是找到知己的柔軟,眼睛彎起來,美得讓人心顫。不得不承認,之前進校時那位學長的點評真是一針見血,樣貌不說,光這份氣質,顧疏就生生壓他一截兒。

“要了解亞當斯密的觀點,你首先要明白金融學裏兩個最基本的流派。一派是支持計劃經濟的學者,一派是支持自由經濟的學者,目前西方大部分都是支持自由經濟,而我們國家至少官方學者們表麵上,都是支持計劃經濟的。”他說到這裏,微微一笑,“當然你們港島還是自由以支持經濟為主的學者更多一些。這一點,你能理解嗎?”

殷朝暮遲疑地說,“是因為國家體製的原因麽?大陸是社會主義……而我們是資本主義?”

顧疏點點頭,笑得非常輕柔溫和,“不錯,很清楚啊,看來還是蠻有天分的。”

是個國人就知道基本所有製好吧,殷朝暮翻翻白眼兒,覺得顧疏一定是故意這樣說來增加他自信心,心裏不屑的同時又有點點竊喜。畢竟他自六歲父親死後在沒有什麽親近的人誠懇地鼓勵他、誇獎他,殷夫人永遠不會說出這種婉轉的讚譽。

他以前看顧疏不對眼的一點就是因為這人和殷夫人太像,一樣的驚才絕豔。但目前看來,顧疏也不是沒有優點的嘛~

“這本書你不用仔細看,隻要明白亞當斯密想要表達的觀點就好。貫穿五篇章節的一共有五大論點,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主張,他認為自由市場表麵看似混亂而毫無拘束,實際上卻是由一雙“Invisiblehand”所指引,市場本身會自我調節。”

“無形之手……”Invisiblehand,殷朝暮喃喃念出聲。

顧疏合上書,吐字清晰、流利、順暢、緩慢,就像在做演講一樣光彩四射,自信得令人不自覺沉迷。他伸出手攏了攏殷朝暮的發,“是,就是無形之手。亞當斯密認為政府不應過多幹預市場,唯有尊重市場的自由規則,才是最正確的做法。如果你有興趣,我下次講給你聽,好嗎?”

不由自主地點點頭,殷朝暮感覺到臉上的溫度,忙避開頭咳嗽一聲。顧疏眼神冷靜下來,苦笑道,“失禮了,情不自禁。你再自己看看,晚上我們一起回學校。”

隻是晚上小麵團依依不舍把他的“小哥哥”送出門時,“大哥哥”卻似乎沒有邀請他共乘一輛自行車的意思。殷朝暮恨恨鄙視自己,竟然被顧疏隨便擺出的友好態度迷惑了心神,還以為人家會用車帶你麽?

果然顧疏冷淡點才正常。

想是這麽想,但他一坐上公交車,就下意識去找顧疏,然後在第一個紅燈時看到了黑夜中棕色線衣的黑發男子。那人姿勢隨意,卻有著遠超他人的優雅,明明出身並不好,一舉一動竟比的上他這個大門戶出來的。旁邊幾個同樣年紀騎自行車的,連車子都比他好一些,卻愣是被比下去好大一截距離。

顧疏轉過頭眼神在一輛輛公交車上掃過,正對上他巴巴往外瞧的眼,繼而露出個心照不宣的微笑。殷朝暮看得惱羞成怒,低了頭暗罵:蠢貨蠢貨,又被人抓現行了吧?不過顧疏他到底是順路……還是……

之後幾站都在重複上一次的情況,越是接近當初顧疏消失的那個路口,殷朝暮越忐忑,故意不去看他,直到過了那路口才轉回頭去――

空空如也,沒有熟悉的人跟來。

果然還是沒有出現麽?殷朝暮舒了口氣,又有星星點點的酸澀湧上來。這件事他上次沒有想,這次細細琢磨,卻覺得不對。顧疏分明就是一路跟著他,隻不過兩次都在某一個路口離開……

他去哪裏了?

猶豫了好久,殷朝暮還是忍不住,掏出手機給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號發過去一條聞訊的短信。但直到晚上臨睡之前,顧疏都沒有回。

情愫暗生(三)

校際聯賽進行到複賽階段,就開始有大規模觀眾了,因為到決賽時,將是九所院校各自選派前兩名,以C大名頭無論如何比不過剩下八大院校,所以主場一定不是本校。這就意味著在本校區舉行的複賽是唯一一場自家學生能看到的,可想而知多熱鬧。

殷朝暮第二天就帶王冬晨去買了衣服,王小二表示:大恩不言謝哈!

這個時候人們的成名願望明顯還不那麽熾烈,學生們更不會為了一個校級賽事花太多錢。不是說他們不認真準備,隻是他們的準備,都限製在對嗓音的鍛煉、對歌曲的把握上了。至於殷朝暮這種還未賺出獎金,就先賠進去大把的氣魄,實在沒幾個人拿得出來。

殷朝暮自己在這個圈子外圍混那麽久,最清楚一場比賽唱功還是其次,唯有調動觀眾情緒,才是製勝王道。造勢、包裝與人氣這三者結合的力量,這個時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然而就在比賽前一晚,殷王二人經過無數次練習終於克服配合間的一點小瑕疵,陸維也成功將伴奏剪輯成雙人版時,韓之安找上了門。

他一進門就喊走了殷朝暮,顯然一眼就把握到殷少才是三人中隱形的掌控者。他把他拉出門外,鑒於之前顧疏強硬欽點三人一事,韓之安現在對他的態度稱不上壞,卻也絕不算好。

“你們選送的曲目還是《愛就一個字》?”殷朝暮點頭,韓之安不耐煩道:“不行,剛剛上麵通知,校方希望你們能換一首更加積極向上的曲目。”

這就太可笑了,這時間大陸雖然還有些忌諱,但澳門剛回歸,正是打開風氣銳意進取的蓬勃發展期。何況校方即便有這決定,也不會在他們一切準備就緒時才下發通知,這不合理。隻能是韓之安一個人的意思。

他想不通為什麽韓之安敢這麽做?為什麽韓之安要這麽做?

針對他,有什麽好處?讓他寧可冒著被拆穿的譴責來擺這麽一手……

“不好意思,我並不能代表王冬晨和陸維的意願。請問校方有明確規定不能唱這首歌麽?”

韓之安說:“那倒沒有,但你要知道,複賽評委都是一些黨委、老師。你唱這首歌不會得到大部分人的青睞。”

“是麽,了解了。請給我時間仔細考慮一下。”

韓之安看上去對這個結果相對滿意,走之前還特意說:“那你們一定盡早定下來,我可以先替你們擋一段時間。明天的比賽一定不要唱這首,記住了?”

殷朝暮再次乖乖點頭,轉身麵對陸維和王冬晨就跟沒這事兒一樣,淡淡道:“繼續練,東子咱們再來一遍。”

王冬晨和殷朝暮的組合音色正如陸維所說,搭起來意外動聽,但兩人之間也存著不小的瑕疵,那就是唱功並不協調。殷朝暮畢竟唱歌多年,甚至如流星般火過一瞬,完全不是王冬晨這種科班學生可比擬的。這兩人音色倒是美了,可殷朝暮的完美演繹往往襯托出王冬晨在一些技巧上的生澀,而這個問題直到剛剛才真正解決。

他唱功太強勢了,而王冬晨嗓子本就隨意,聯係的時候又不可能每次都盡全力,所以,兩個人的聲音之間也發生了一些不搭調這點兒不協調。觀眾們聽起來沒什麽破綻,但在評委的耳朵裏就不是那麽回事。幸而第二天晚上的比賽規格並不高,麥質量也不算很好,再加上兩人之前勉強培養出的默契,應該可以掩蓋過去。

――――――――

京都夜晚,C大百年禮堂裏聲浪震天。

殷朝暮和自己的同伴們踏上舞台的時候,心中隻有堅定。

這一世第一次真正的征程,在初賽那天就已經掀開了一個角落。整個世界就在他的麵前,緩緩鋪開。他似乎體會到許多年前第一次站在舞台上的忐忑,重拾自己第一次踏足娛樂圈時抱定的誌向。

萬眾矚目的氣氛……

震耳欲聾的音樂……

讓所有人為你沸騰!

這一切,甚至讓他在短暫地幾秒內有點兒茫然不知所從,一種麵對人海的渺小感不禁油然而生。之後,主持人韓之安略略調皮的聲音響起,一首簡單明快的舞曲帶來了複賽十強的集體秀,殷朝暮渾身的興奮也被瞬間點燃。

實話說這種狂熱的舞蹈他並不適合跳,也跳不過人家有底子的幾個人。那個被安排領舞的已經用舞蹈和英俊的長相贏得了陣陣歡呼尖叫,就連王冬晨這小子跳起舞來也帶著火辣的熱情,相比之下,殷朝暮的表現就有點兒平淡。畢竟他對於這種舞蹈完全不適應,僅僅幾次臨時試煉也隻能讓他勉強跟上舞步而已。

隻是他樣貌太優雅,氣質也太出眾,在一眾狂亂的舞者裏,那一抹恬靜和波瀾不驚逐漸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人們慢慢注意到了這個站在後麵的看上去極美好的少年,他那種恬靜如水的氣質,那種在狂躁和爆裂之中的優雅與高貴,都格格不入,引得人移不開眼。而且,他和王冬晨身上簡約卻一看就高檔次的裝扮,也完全符合那種淡雅的風格,讓一批處於愛做夢年齡的少女們更加癡迷。

一舞畢,殷朝暮和王冬晨的組合,竟成了幾個最吸引目光的選手之一!

今天來看比賽的,大部分並沒有特別支持的對象,他們更多是來看熱鬧,順帶找找有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選手。而今天的殷朝暮,穿著簡單而不失高貴,走下台時也是最後一個,這時候殷大公子那份任何時刻都注重形象的臭習慣竟顯出優勢來。黑暗中少年每一步都像曾經演練過一樣,看上去賞心悅目,他走得緩慢,卻沒有人為此不耐。

於是,在一片青澀甚至不知如何打扮的小鬼頭中間,一臉淡妝,發型稍微整理過一下,衣著簡單的殷朝暮立刻引起了他們的強烈關注!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優勢就是與生俱來的靈性。多年被稱為殷夫人沈倦的兒子,他那份渾然天成的靈氣連港島世家都唬的住,何況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學生仔?

“Hello,boysandgirls,歡迎前來觀看九校聯合舉辦、各校文藝部承辦的學院之星!這裏是C大複賽選區,首先我們來介紹到場嘉賓與評委。這一次真是非常榮幸呢,我看到名單都嚇了一跳,因為我們竟然請到了一位神秘評委,他也是我們的校友哦,讓我們來看看是誰吧。”

殷朝暮坐在後台一片黑暗中,從之前的明亮到這裏的寂靜黑暗,他微微有些不適,聽到韓之安的發言,還是悄悄將頭探出去,果然看到前世那個一直幫助自己、提攜自己,卻在最後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夥伴――

“他就是豐娛最傑出的金牌經紀人,也是大名鼎鼎的音樂人――丁然!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他的到來……”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正聽到丁吳到來,殷朝暮還是放下了心。接下來的比賽他沒有興趣看,而王冬晨興奮地似乎怎麽也靜不下來,他隻得讓陸維帶人出去吹吹冷風。這種時刻,參賽選手不是去前台觀察敵情,就是跑到外麵加緊再練習一遍,老老實實留在後台的,除了殷朝暮,就隻有一位不認識的選手在默默看歌詞本。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他回頭,顧疏穿著那件兒棕色線衣,後台有幾排放置衣物背包的架子,而他此時正姿勢隨意地倚靠在其中一座上。

不可否認,即便心中並沒有太多緊張,在所有人麵前的首秀之前,能有一個認識的人前來寒暄一番,心情仍會變好。殷朝暮有心問問昨天的事,但顧疏搶先開口了,帶著微不可查的關心。

“今天我不是評委,你……”

殷朝暮脖子一樣,挺挺胸膛:“不用你,我也一樣贏!師兄這話是對我唱功的侮辱。”

顧疏眼睛柔柔眯起,笑得頗驕傲,還輕輕擊了擊掌:“是我失禮,你當然會贏。”殷朝暮聽到這樣直白不客氣的讚譽,也有些臉紅。顧疏手忽然動了動,似乎想要伸過來握住他的,卻在半空折了個彎,放在下巴上輕輕咳了一聲,“那你準備準備,我先出去了。期待你的精彩表演。”

雖然聽不出任何挑釁意味,殷朝暮還是慣性地把這當成對自己的挑戰,眉一抖,信心十足地說:“承師兄吉言,我上去了。”

外麵隆隆的聲音傳來,韓之安話聲落下,殷朝暮與王冬晨也站在了準備席上,這一組之後,就輪到他們。

――――――――

“下麵,有請第六組參賽選手――來自影院音樂係99級的殷朝暮、王冬晨兩位。”

“大家好,我是殷朝暮,這位帥哥呢,是我的搭檔王冬晨!之前這位選手唱的很High啊,下麵我們的表演一定更加不會讓你們失望。相信大家都看過剛上映的《寶蓮燈》,片尾曲是什麽還記得嗎?”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俏皮的話與落落大方的舉止讓之前就驚鴻一瞥的學生們更加瘋狂,底下人齊齊喊了聲――“愛就一個字!”

“Yes!就是張信哲《愛就一個字》,希望大家喜歡。順便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哦,我的搭檔王冬晨他第一次登台,有點緊張呢,大家鼓勵一下好不好?”

比起之前出場的選手千篇一律“我叫XXX,來自XXX院,帶來一首《XXX》”這種格式,殷朝暮大方又討巧的簡短發言讓人耳目一新,不僅學生紅著臉“劈劈啪啪”恨不得把手拍爛,評委席上丁然也是暗暗點頭。

簡單來說,光從登台這第一亮相,殷朝暮就比別人厲害太多。後世有一個詞兒可以形容,那就是舞台範兒!

天生的舞台寵兒。

韓之安臉沉下來了。

抒情的音樂響起,陸維苦熬幾天合出的音效完全讓現場靜寂下來,顧疏坐在台下,看著台上光芒閃耀的那個人,微微含笑。

一片沉寂中,殷朝暮開口了。他的聲音動人無比,柔軟清晰,充滿靈氣的聲音,引領無數人同他一起回想起電影中那個孩子跋涉山水,卻無心風景的畫麵。禮堂裏所有人側耳傾聽,這聲音空得很,就像殷朝暮本人的形象,美好神聖幾近不真實。顧疏也跟所有人一樣,在這一刹那,感受到唱歌的美。

那不是唱歌,更像一種朝聖。

兩個人相互輝映

光芒勝過夜晚繁星

我為你翻山越嶺

卻無心看風景

……

王冬晨的嗓音加了進來,相比起殷朝暮之前鋪設的完美底子,任何一位歌手加進來都不會有問題,何況王冬晨嗓音與殷朝暮那種輕柔完全不同,第一句唱出來,包括評委都隻有一個念頭――

驚豔!

猶如古代貴公子一樣華麗的嗓音,縱橫捭闔,揮灑自如。丁然眼睛又是一眯,如果分開來看他當然更喜歡殷朝暮,但在這種刻意安排與類似自我犧牲的襯托下,王冬晨本就異於常人的亮嗓門兒更令他喜愛。

當高\潮來臨,兩種不同聲音混合一起,現場觀眾都不禁被感染,不由自主地跟著節奏輕哼起來。膾炙人口的樂律、大熱的影片,以及歌詞本身談情說愛更貼近大學生生活,無疑都成了兩人無形的優勢。

愛就一個字

我隻說一次

你知道我隻會用行動表示

承諾一輩子

守住了堅持

看我為你孤注一擲

愛就一個字

我隻說一次

恐怕聽見的人勾起了相思

任時光飛逝

搜索你的影子

讓你幸福我願意試

……

最後一個字終於在殷朝暮的咬字清晰的字正腔圓之中,落下帷幕。然後,燈光漸次熄滅,兩人朝著觀眾們緩緩鞠躬,退出了前台,走之前殷朝暮還笑著揮揮手,不出所料再度引爆燃點。掌聲響徹全場,大局已定。

然而與前台熱烈反響不同,表演完在後台休息的選手看到他倆雖然有些羨慕與嫉妒,卻表現得並不在意。外麵韓之安報幕的聲音依然沉穩,殷朝暮猛地頓住腳步,向外掃一眼,評委席除了丁吳臉色柔和,剩下四個人都皺著眉。

難道韓之安說的竟是真的?

這樣的歌並不能博得評委們青睞麽?不應該啊……

殷朝暮想起自己身在港島,確實不了解大陸人社會主義製度下成長起來的接受力。現在看來學生們是喜歡了,可評委個個都上了四十歲,還真不好說。尤其流行樂並不如傳統歌曲那麽要求嗓子,搞不好在人家眼裏,這就是一場鬧劇,反而嫌棄你沒唱功。

他稍稍忐忑。前一世的自己就是自大且目下無塵,這一世,會不會又在不經意間犯了這個致命錯誤?

真正打破殷朝暮鎮定的,是顧疏的到來。顧疏從前猶以“穩”字出名,絕不可能按捺不住為祝賀他特意跑一趟,隻能是因為看出什麽隱憂而來。

“跟我過來。”

平穩的話讓殷朝暮完全慌了神兒,王冬晨巴巴看著兩人,也察覺到不對來。

“殷少……”

殷朝暮勉強笑笑,“沒事,我出去一趟。咱們剛才表現的不錯,應該沒什麽問題。”

王冬晨心定了,顧疏有些不耐,帶著他走到遠離那些參賽者的幾排架子後麵站定。

“你……”

“我搞砸了是不是?”

顧疏皺眉,輕輕拍拍他的背,“沒那麽嚴重,評委裏確實有幾個老古板。之安說他讓你們改歌了啊,怎麽會……”

殷朝暮苦笑,“是我沒聽,我的錯。”

顧疏看他樣子隻是稍稍有些失落,並沒有承受不了的樣子,鬆了口氣,又有些心疼。一個大少爺經曆過什麽,才會這樣沉穩且萬事抱著最壞的打算?

“但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唱這首。”殷朝暮深吸口氣,擠出個微笑來,“顧師兄,你信不信,我終會贏?即使評委不選我們,我也認為自己是第一,今晚的賽場始終是我的,你信不信?”

“信,很好聽。我有沒有說過,我很喜歡你的歌。”

他緩緩微笑。

顧疏怔怔看著他,猛地將他重重推到架子牆角。殷朝暮腦中尚處於空白狀態,下意識抬頭,一瞬間,唇就被吻住。

兩人衣服摩擦,顧疏的吻像是難以抑製下的爆發。

然後是失禮到幾近粗蠻的侵襲與占領,唇與唇之間的糾纏,熱度急劇攀升。

不遠處幾個參賽者的聲音完全從腦中消失,再留不下一點痕跡。殷朝暮可以在王冬晨麵前說“沒問題”,可以給陸維一個自若的微笑,卻完全不能在顧疏麵前強撐堅強。這是他的對手,是他心甘承認還需努力的目標,他可以在他麵前放鬆。

明知不對,明知有問題,明知不該如此……

但在這一刻,殷朝暮腦中想到的、眼裏看到的,隻有顧疏專注投入的臉。

隻有顧疏。

光束流轉,空氣中灰塵被烤熱,心跳開始顫動。

殷朝暮慢慢放鬆身體,手一點一點回抱。就放縱這一刻,就讓他被擁抱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