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一波未平(一)

場記‘啪!’的一聲打板,蘇瞬卿嚴陣以待的專注表情裏,場地徹底安靜下來。所有娛記識趣地默默關掉相機,在這位大牌兒的地盤,他們都默契地選擇妥協,雖然潛意識裏仍沒放棄等著看那個據說有後台的新人出洋相的念頭。

……

九月京都,桂花開滿一樹。清爽的秋風攜著桂子香氣,雪白濃密的花樹中坐著個深紫華服的少年。他指尖在陽光照拂下恍如透明一般,一枚翠葉正抵在淺淡的唇間,清亮不成調子的小曲從花樹逸出。風景如畫,少年就是畫中色澤最亮那一筆!雙腳交疊勾著一**一**,長服隨著那雙腳飄在空中,因厚重導致的遲滯反而透出不知名的韻律,連帶著人的心都隨著**起來。

嘴角淡定悠然的笑容,風吹過飄**起的寬大袍袖,再配上周圍飄散的桂花……這哪裏還是演戲!分明是貪玩的貴公子偷得浮生半日、閑看一城揚花。

少年的姿勢是那麽隨性,那麽自然。原本不搭調的一號棚似乎在無形中圈出了一座小小庭院,院裏有樹有花,還有一位紫服少年。

緊繃的神經,生活的壓力……

這一刻,每個人心中繁瑣的事情,統統被暫時拋到腦後。

顧疏配著劍踏入場地時,抬頭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桂花從裏調皮的王弟輕輕眨眼,紛紛揚揚的花瓣將那片天空染成白色,一張比桂花更白的臉掩映其中。往日被刻意掩蓋住的優雅與高貴毫無保留地綻現,他有那麽一瞬間怔然。

“暮生……”

督場的蘇瞬卿看著攝像機中的畫麵,微不可察地聳了一下眉梢。雖然隔得比較遠聽不清楚,但那個唇形,可不像是在叫“王弟”兩字啊,何況劇本上這裏並沒有台詞,顧疏在搞什麽?抬起一隻手正要喊卡,程副導已搶先一步將他攔住:“等等老蘇。先看下去。”

“嗯?”蘇瞬卿嘴角刀刻一般板出個嚴厲的角度,“你有話說?”

程副導無奈:“別急著發脾氣,我不信你沒看出來,顧疏入戲了。”他眯眼打量場中格外相襯的兩人,意味深長地低喃:“就讓他們自由發揮也好,你不會後悔的。”

蘇瞬卿抿唇不語,半晌才冷硬地下了指令:“四號機拉遠,三號機給兩人特寫。”

他一路吩咐下去,鏡頭中就出現了藏藍色武服的年輕君王與他的幼弟。看著畫麵上悠然微笑的殷朝暮,那份淡雅從容的美感,說不是久經歲月砥礪,一輩一輩故老傳承下來的風儀,都沒人信!

程副導神情複雜:“大家族能在曆史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果然在教育子孫上確有其獨到之處。老蘇,這孩子如果沒弄錯的話,還是第一次拍電影,你看……他像麽?”

第一次拍電影?

大牌兒如蘇瞬卿也沉默了。別說不像,這表現簡直連在場眾多老戲骨都給生生比下去了。顧疏是他一手挖掘的得力愛將,演戲時有多霸道蘇大牌兒再清楚不過。可殷朝暮跟顧疏正麵對上,不僅沒被壓得矮一頭,反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他自負從業數十載,不曾錯看一人。惟獨殷朝暮這孩子初見時似極了沒用的世家公子,唯有深入了解,才發現他韌而有節、能力出眾。

程副導幽幽歎道:“你或許不知道,我曾推薦這孩子去《你猜我猜……猜猜猜》,老安當機立斷給了一半鏡頭,還斷言他一定能紅。可見港島名門,也並不是盡出敗家子的。”

蘇瞬卿本是心比天高的人,此刻聽了老搭檔這幾句,竟眉心一動,似有所感:“名門子弟自然非同一般,你當都是人頭豬腦麽?嘿,二十多年前我在港島拍戲,差點送命那次……”

“就是你每次醉酒後亂編的後山驚魂記?”

蘇瞬卿冷笑:“不信也罷,總之我那次因禍得福,結識了一位真正厲害的人物……你若見到他便知什麽才叫人外有人。這兩個都是萬中挑一,”他手一掃場中,“但若和那人一比,卻還差些火候。”

程副導來了興趣,“哦?能得你如此推崇,我倒想知道是哪位了。二十年前的港島……莫非是顧家現任的那位老爺子?”

蘇瞬卿神色一暗:“他算什麽厲害人物?我也不過是一麵之緣,並未深交,隻可惜天妒英才,否則哪裏輪到顧氏父子兩個活土匪拋頭露臉。”

話至此便沒有再說的意思,程副導一怔,猛然醒悟到這位大牌兒口中的“厲害人物”,竟是早已死了……

蘇瞬卿望著場中,神色像是回憶某些記不太清的片段:“不過單論風儀,這個‘唐叔虞’倒有三分形似。顧小子就錯太遠了,到底骨子裏的東西,改不得。”

程副導所見人物中,殷朝暮堪稱最有世家氣度的一位,連他也隻是三分形似……他一麵好奇,一麵望向已然從桂樹上跳下的男子。

其實重逢一幕到了這裏完全可以喊停。隻可惜蘇瞬卿打定主意看看殷朝暮能走到哪裏,便吩咐下一幕接著,場上兩人一位心性深沉、一位暗藏多年經驗,心中疑惑,手上卻還是不動聲色演下去。

這種事一般的導演絕對不敢胡來。可蘇瞬卿不是一般導演,他不喊停,再荒謬的情況眾人也能默默接下去。

下一幕,是【刺殺】

藏藍武服的新君初見從封地趕來覲見的弟弟,心情愉悅下靠著桂樹聽他連比帶劃,說些別後經曆。本是極平常的兄友弟恭,偏偏兩位主角俊朗清逸,帶著年輕人獨有的英氣與活力,從遠處看並不是色彩豔麗的景象,卻因主角氣場的意外相合,而仿若一幅用色舒服到讓人忍不住歎息的水墨畫。

‘唐叔虞’說到激動處,一張小臉都染上了粉色,淡黃桂花恰有一瓣落在那頭如墨暈開的長發上。少年沒有注意,少年的兄長卻看到這一點,自然地伸手為弟弟拂去花瓣,臉上笑意溫潤,眉含遠山。

兩人對視一眼,好像慢鏡頭一樣,無需後期修飾便令人驚豔。記者們暗歎,從不知一向以冷峻犀利形象示人的顧疏,也有如此溫柔繾綣的神態。

“叱——”

衣角帶動風聲,清淡的畫麵驀然闖進幾個執三寸短匕的灰衣男子,每人臉上都覆著一張鬼麵,仆一現身立刻成合圍之勢衝向樹下兩人。年輕的君王雙眼一眯,狹長眼縫中威勢綻露,全身繃緊一手護上“弟弟”肩膀。

而“唐叔虞”原本在自家兄長麵前略顯嬌態的表情一收,嘴角慢慢勾起,眼睫垂下,蓋住了目中光芒。

“咦?這一段……”

唐叔虞的反應劇本上隻一筆帶過,突出的是年輕的成王。然而殷朝暮這裏……

蘇瞬卿揉揉眉心,還真是膽大的孩子,竟趁這個機會為自己爭取鏡頭。

“三號機給唐叔虞麵部特寫,一號機保持。”

鏡頭迅速拉近,周人腰間有時會配兩把劍,隻見“唐叔虞”長臂一伸,反手將按住“兄長”側腰上配的長劍。指骨蒼白,節理分明,那是一雙即便放大了看仍毫無瑕疵的手,王孫公子的手。劍鞘烏黑,兩相襯托,光影轉合下竟透出對比的美感。

“嗬~”

比一般男性略高的嗓音,仿佛鍾音敲在人心,五指一根根合攏。一號棚中原本悠然的氛圍被這麽一個刻意緩下節奏的動作,弄得陡然緊繃!所有人目光都無形中被帶到他握劍的手上,僅僅一個細微到該被忽略的動作,竟詭異地讓人心髒一緊。

指尖用力,風帶著桂花揚起他額前發絲,五指猛地握緊青銅劍柄,抽出——

“嗡!”

劍身自上方劃過一道角度極大的完美弧度,殷朝暮長臂伸直,借這一抽之力腳下從容轉過半個圓,站定。紫袍被激**的氣流帶起,連同烏發一道揚在半空,原先猶如不知世事的貴公子執劍擋在他王兄身前,劍尖直指圍在數尺開外的的灰衣刺客。

周圍響起幾道抽氣聲,相貌偏弱的少年已在不知覺中把握節奏、搶過了場景的重頭、控製住所有人的視線!

激**的發絲落回額前,他抬頭,眼神凜冽。

“王兄,這一次,就讓弟弟保護你!”

執劍的手穩如磐石。少年一個人擋在他兄長身前,就好像護住自己整個世界!

之前讓人如沐春風的氣場消失的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猶如出鞘利劍一般蕭殺嚴肅的堅決。

隻一個瞬間,卻仿佛凝固了一生歲月的堅決!

在場見到這一幕的娛記麵麵相覷,均從對方眼中看到彼此心下的驚懼。殷朝暮一個十六歲少年的心境,何以如六十歲老者般浩瀚深邃、令人難於窺測?

而初涉熒屏的少年短短一幕中,氣勢卻一變再變,又需要怎樣的演技才能做到這一點?

這怎麽……可能呢……

場外的程非餘爛泥一樣窩在椅子上的靠墊裏,似乎沒睡醒一樣喃喃道:“人總把自己當天才,看別人都是大傻瓜,總要到發現別人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麽傻,才肯回頭。這是傲嬌,是病,得治!”

姚恩林沒聽清他嘟囔什麽,雖然懶得敷衍,但還是出於禮貌性問了一句:“程天王關於殷先生這一幕……怎麽看?”

程非餘表情驚怔,似乎對這麽個常識問題也要問很無語:“當然是用兩個眼睛看咯,難不成你不是?”

姚恩林:“……不,我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但是我一晚上到現在還是刷不開網頁,大概校園網一個月總有那麽幾天……本來想一起放兩更,但目前聯通不合作,先放一章試驗下。剛才刷過好幾次,我這裏木顯示,如果你們看到同章節發了很多章請隻買一章就好,內容一樣的。明天早上八點再試試看能不能放上來,如果不行我會拜托給編輯。也就是說……明天會三更。

其實蘇導不知道,但我們都知道了:這幕戲剛開局,就內定是兩男主打擂啊!這特麽才是真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