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完結篇二」

完結章二

沒人知道,早在酒樓相遇之前,青絡便已見過司煜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當時的青絡不足十歲。而那人,卻已是少年之時。

那日正值嚴寒之時,大雪紛飛,冷風呼嘯,涼意刺骨。稚童因飛雪迷眼而迷失了道,一個人跌跌撞撞這竟無疑間走到一風景壯美處reads;。

大片大片豔麗的紅蔓延到了很遠的地方,冷空氣中夾雜著花瓣特有的清香。

稚童冒著風雪久久佇立,靜靜地看著花瓣輕輕飄落,與雪白的大地融為一體。

正看得出神間,不遠處傳來了一陣低緩的笛聲。那笛聲談不上絕妙無雙,可對他卻有著莫名的吸引力。

大抵是因為曲中無法忽視的寂寥,又或許時心有不解,待他回神之時,自己已踏入那梅林之後了。

循著笛聲望去,前麵是一麵平靜清澈的湖泊,雪花輕輕墜落其間,很快便消融不見了。而湖邊有一條長長的木梯直達湖中,順著木梯看去,方才看清了木梯盡頭的湖心小亭。

而笛音便是從那兒傳來的。

寒風吹刮而過,稚童呆呆的望著那模糊的湖心小亭,耳邊縈繞著那低沉寂寥的陣陣笛音。

一曲終了,那湖心亭中演奏之人微微停頓,然後又一次奏出笛音。

風雪之中,稚童踏出腳步,朝著湖心方向緩緩走去。

笛聲輕緩低沉,帶著淡淡憂愁寂寥。卻似乎在這寒冷的夜裏,有著驚心動魄的美。

隨著視線開闊起來,稚童漸漸看到了那湖心亭中的鳴笛之人的背影。

那兒微微側著身體,穿著一身深色錦衣,半垂著頭,看不清他的麵容。而他的手上,是一支平常的褐色木笛,看起來頗為簡陋。

不過稚童卻覺得,那支笛子大概是天底下最精致昂貴的木笛吧。因為就算相隔的距離再遠,就算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他也仍舊可以感覺到,那人對木笛的珍惜。

這份直覺有些蒼白無力,甚至沒有任何依據,可稚童對此從未質疑過。

正當他出神間,那湖心之人突然停下演奏,回頭朝著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稚童一驚,在那人看過來的刹那間竟然無措的大步往後退,匆匆一瞥他的麵容後便衝出了梅林,躲到了遠處的樹叢中去。

而這過激的舉動,連他也不知道時為了什麽。

數月後,他知道了那人叫司煜……

六年後後,在一個風雪之夜,那人坐在閣樓之上,對他舉杯輕笑。

“公子不覺寒冷麽,不如與在下飲上一杯暖酒可好?”

如今,他卻以外人之貌重新出現在那人的身邊。而對方此時,卻是少年之態。

青絡緩緩睜開了眼睛,蠟燭已經滅了,屋內昏昏暗暗的,隻能借著客棧外的微弱燈火才能稍稍看見些許模糊輪廓。他身旁的位置,躺著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少年。

他知道,他們都無法安靜入睡。

屋外的雪已經停了,沒有了颯颯的冷風吹打聲,一切都顯得靜謐無聲。

他輕瞥一眼身側的少年,在無聲沉默之中,淡淡開口:“他們,為什麽打你。”

他的聲音太過冷靜,太過雲淡風清,讓人覺得不真實。讓人聽不出,他的任何情緒。

少年卻是身體僵愣住,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緊緊的握住。他睜開眼睛看著前方,眼中一片隱忍陰鬱。

他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再問reads;。

除了各自身側傳來的不屬於自己的溫暖外,這個漆黑的房間內仿佛再無第二個人。

少年保持著一開始的姿勢不敢亂動,大概是怕打擾到身旁的男子後,這份溫暖便會消失不再。

許久之後,少年才鬆開了緊握的手,在沉寂的房間輕輕開口。

“我沒有偷東西……”

話音逝去,除了淺淺的規律呼吸之外,沒有其它聲音響起。

少年忍不住回頭悄悄看過去,借著微弱的燈火光亮,他看見了男子熟睡的臉。一如醒著的時候般,輕輕蹙著眉,仿佛藏有萬般心事,又似乎一生平淡,遠離塵世。

沉寂之中,他小聲試探。

“你……睡著了嗎?”

無人回應。

少年輕輕翻過身,小心翼翼的抓住男子的衣襟,然後帶著滿足的閉上了眼。

而心中,卻漸漸湧起異樣的情緒。所有的滿足感激,皆化作了無處傾訴的委屈。

最終,他又緩緩睜開了眼。眼中漆黑陰沉,帶著驚心的冷。

寒冷的冬夜之中,有人輕啟雙唇,說了一句連自己也不知含義的話語。

話音在靜謐的夜晚裏消逝而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這是……你欠我的。”

翌日,青絡醒來的時候少年正蜷縮在自己的身邊,貪念溫暖般的抱著他的手腕,模樣可憐。

而他臉上的傷口已經化作了青紫的淤痕,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雖然已經好了許多,但看起來仍是嚇人,怕是輕輕扯動傷口,便會痛至全身。

雪已經停了,青絡抬眸看向窗外,光亮傾泄進屋,帶來了冬日清晨的第一絲生氣。

他為少年蓋好被褥,輕輕下了床,梳洗一番後便出了門。

南陽城是位於北方的一個都成,距離華南城足有數月的路程。此地雖離京較遠,卻也是繁華昌盛。清晨一早,便隨處可見的攤販,人群流動,高簷紅牆,熱鬧繁榮。

想來,也是快到了那除夕佳節了。

青絡出了客棧,去抓了些藥,思量著銀兩暫足,便去為少年選了件更換的衣服。

城中小湖邊有一棵不知名的樹,寒冬臘月的卻依然枝繁葉茂,皚皚白雪伴著青色枝葉倒映在湖泊之中,煞是好看。

青絡不由得微微駐足,仰著頭安靜的看了許久。直到有寒風吹來,麵上一冷,才恍然回神。再抬眸看去時,不由暗歎一聲,拂袖而去。

回了客棧,少年正呆愣的坐在床邊,見他回來,眼中才稍有光亮。

“你回來了。”

“嗯。”青絡將衣服遞給他,走到一旁店家準備的浴桶便試了試水溫:“先梳洗一下吧。”

少年垂眸看著手上的衣服,又抬頭看看男子認真的模樣,半晌才低低應聲。

“嗯。”

青絡坐到木桌邊將藥根據大夫的吩咐一一擺放好,聽身後安靜無聲便回頭看去reads;。隻見少年拿著衣服對著木桶神色猶豫,時而看看衣服,時而看看木桶,但大多數時間都在看他。

見此模樣,他不由莞爾輕笑,容顏清俊:“怎麽,要我幫你嗎?”

聞言,少年忙搖搖頭,幾下褪去了衣服跳進水裏,然後整個人下巴以下都縮在水中。

正欲收回視線,卻在少年脖子間看到一熟悉的物件,青絡皺眉,起身走了過去。

少年防備的看著他。

青絡撫住衣袖,伸手拿起少年垂在胸前的玉石。細看之下不由一驚,這玉佩玉質上乘,做工精細,白玉之中,透著似有似無的青色痕跡。玉身之上,細筆精凋出寥寥數筆,組成了‘煜’字。

而這玉佩,竟是他昨日典當之物。

就連玉上字跡,也帶著無法言述的熟悉感。

少年見狀,忙從他手中奪回玉佩,一臉的防備,眼中銳利凶狠,和昨日麵對暴打他的人時一模一樣。

青絡倒也不介意,隻是淡淡的看著他:“這玉佩你是哪來的?”

少年沉默的看著他,眼神陰鬱凶狠,如同冰冷的野獸一般,隨時都可能會撲殺獵物,再不見向前的軟弱之態。

兩人對視著,一個平淡冷漠,一個陰鬱防備。

最終,青絡收回了視線,坐回木桌邊將最後的藥品擺放好,起身撫袖走出門外。

少年表情一僵,他抓住木桶壁,眼神慌張:“你要去哪?”

青絡停下腳步,回眸淡淡的看著他:“我一會回來。”

少年愣愣的看著男子離開,背影毫無停留,竟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決絕。他緊緊的握住胸前的玉佩,指尖冰冷。

“你騙我……”

青絡出了客棧,徑直的朝著昨日的當鋪走去。當鋪夥計還記得他,忙招呼進店。

“公子今日是來典當物件的嗎?”

青絡搖頭:“昨日在下典當的一玉石飾物,可有轉給了其他人?”

夥計一聽,笑了:“公子說笑呢,您是活當,這期限尚早,我們又豈會轉出去。要不,我取出來給公子看看?”

“這倒不用了,今日叨擾了。”

“沒事。”

出了當鋪,青絡心下疑惑難解。這玉佩並非這個世界之物,無論做工還是質地這裏都不可能出現第二塊類似的。少年手中的那塊,除了字跡之外,沒有一除不相同。

而且,玉上的‘煜’之一字,也是熟悉至極。

未來一世,今日一世,往昔一世,又是何時終了呢?

思量不開便不再苦思,青絡漫步回了客棧。遠遠的走近,便看到少年挺直的站立的門口,眼神堅定的看著前方。先前身上傷口塵土掩麵,如今洗淨雜塵。長發高髻,衣裳合體,身姿俊立,雖是年幼稚嫩,卻依稀可見未來風采。

與青絡記憶中的人,漸漸重合在了一起。

見青絡走來,少年直直的看著他reads;。像是不確定般的看了許久,才低低呢喃:“真的回來了……”

青絡一時間竟無言以對,隻是走到他的身邊:“回去吧。”

“嗯。”

回了房間,客棧夥計送來了飯菜,兩人沉默的各自吃著。

少年抬眸打量著對麵的男子,無論什麽樣的衣服,無論什麽樣的吃食,無論什麽樣的動作,這人都能表現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度。

他放下筷子,把脖子上的玉佩拿了下來,遞給了對方。

青絡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給我做什麽。”

“你不是喜歡嗎?”

青絡淡笑:“隻是好奇罷了。”

少年不解的看著他。

“你明明處境困迫,卻還帶著這樣珍貴的玉石,身上的衣裳雖然破舊,卻可見麵料精致。”青絡微微停頓,仍是平靜淡然:“想必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弟。”

少年沒有接下去,反而是垂眸看著手中的玉石,指尖來回摩擦著上麵的字跡。

“我在找一個人。”

青絡手上的動作一頓。

“這是他給我的,他讓我來南陽找他。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他。”

“他是誰?”

少年微微一愣,隨即搖頭:“我不知道。”

“那他如何讓你去找他?”

“我不知道……”少年表情柔和,卻帶著幾分茫然:“我母親告訴我,在我尚未出世之前,他救了我母親。我出世之後,就給了我這塊玉佩。”

“既是尋恩,為何隻有你一人來此?”青絡蹙眉看著少年,心中隱隱傳來幾分不安。

少年把玉佩帶好:“我記得那人對我說讓我來南陽找他。可母親說,他走的時候我不足十日。”

沒有能在出世未滿十日的時候知道外界發生的事,更何況是牢記數年了。

少年見男子神色平淡,難以推斷他是否相信自己。

可轉念一想,這樣的話,誰又會信呢。

對麵的男子放下了碗筷,抬眸平淡的看著他。一派的雲淡風清,他問:“你還要找嗎?”

他相信他的話?

少年片刻失神,隨即點頭,又輕輕搖頭:“我好像已經找到了,可我不知道他在哪。”

這無疑是矛盾的,可看著少年表情,又讓人覺得,他大概真的找到了,隻是不知道,對方在哪罷了。

青絡沒有再問下去,隻是淡淡的看向窗外:“那我送你回家吧。”

少年沉默。

許久,他聽到男子用平淡好聽的聲音響起,像是在問他,又似乎隻是在獨自言語。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司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