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

其實季斐長的好看,臉形又特別瘦,擰著眉頭抿著唇的時候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加之比顧朗茳要矮上一截,往顧朗茳麵前一站,跟個低頭鬧情緒的小孩似的,要擱上輩子,顧朗茳能直接把這表情理解成撒嬌,可現在他緊張的要死,他覺得季斐的表情特嚴肅特神聖,跟判官似的一句話能要了他的命。

“你......”

“我錯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亂說了!”

“不是......”

“真的,我真的知道錯了,再有下次我自個兒縫了這張臭嘴!”

季斐看他一眼,不說話了。

顧朗茳膽顫心驚,半晌,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委委屈屈地道,“......怎麽又不說話了?”

季斐終於忍不住歎了口氣,“我一說話你就打斷,怎麽說?”顧朗茳一愣,就又聽他說,“我剛剛就是在想你為什麽會以為我生了氣,我明明沒生氣。”

顧朗茳仔細打量季斐的表情,季斐的樣子顯得有些疑惑又有些無奈,薄薄的唇自然地合在一起,沒有抿著,眼睛明亮而平和,一點不冷漠。是了,季斐又不是自己,是不會撒謊的,說沒生氣就沒生氣。顧朗茳陡然鬆了口氣,心想,這有前科的人就是容易心虛。

精神頓時好起來,顧朗茳整個人生龍活虎的,一把搶了季斐手上的宿舍鑰匙往空中拋了拋,“瞧宿舍去嘍!”

季斐忍不住笑了,其實他最喜歡顧朗茳這樣一派生機的樣子,或者說羨慕,羨慕他總是無所顧忌我行我素,羨慕他總是行事果斷不計後果,那些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說做就做了。

就像自己那時候不惜偷家裏頭的錢去找他,因為不清楚地方,一個人在縣城摸到天黑,可是心裏卻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見他。不就是生日麽?他自己是從來不過生日的。他還記得開門的一刹那第一眼就看到了顧朗茳,他差點脫口而出,說顧朗茳,你以前不是說喜歡我麽,我也挺喜歡你的。

意識到自己想法的那一瞬他恐懼至及,他知道顧朗茳當年說的喜歡是喜歡弟弟、喜歡朋友甚至是喜歡個小跟班的那種喜歡。

可自己的喜歡不同。

那是想一起過一輩子的喜歡。

而顧朗茳,是男的。

季斐心裏頭慌透了,他覺得自己有病,一種嚴重、罕見而又無恥的病,他幾乎是當場就後退了一步,他覺得自己沒有臉出現在顧朗茳麵前。

可事實證明是他太沒見識了,瞧瞧人家顧朗茳,不僅不恐慌,還理所應當,想都沒想直接就把他給上了。

心髒猛然縮了縮,季斐覺得有些難受,好似胸腔的空氣被抽幹了,讓人窒息。他別過頭,不去看身邊的人。

顧朗茳停下來,“季斐,怎麽了?”

“沒事,我就是看看,章建可真大呀,操場好像都跟以前學校的不一樣。”

“哦,這是塑膠的,兩頭蓋了專門的草皮,就是去年才修好的。你看到那邊沒?是食堂……”

季斐很快緩過來,不再想那件曾經心頭最痛的事,笑著聽顧朗茳介紹學校的建築。他這個人有時候脾氣特別好,有時候卻特別強,一旦做了決定,就一定會做到。就像當初聽到顧朗茳被刺了兩刀躺在醫院,他對自己說這事就算兩清了,以後再也不許想,他就真的再也沒主動想起過。就像那天晚上他蹲在泥坪子上對顧朗茳說,以後你若都這樣規規矩矩的,我們就重新做朋友,他就真的重新認真與他做朋友。

其實剛剛顧朗茳真的白緊張了,他不僅不生氣,而且沒有不喜歡他。

他喜歡他。

喜歡他的聰明,喜歡他的活力,喜歡他仿佛能掌控一切的那種自信與無畏。

隻是他的喜歡,再也不可能跟過去一樣了。

兩個人先回顧朗茳宿舍拿東西,宿舍門大敞著,平叔在裏頭,還有顧朗茳一個舍友。

那舍友剔個小平頭,一見顧朗茳就樂了,“哎,顧朗茳,打球去嗎?”

“沒空。”

“哎,有客人呀?”小平頭看到了顧朗茳身後的季斐,問顧朗茳,“你弟?在哪個中學讀書?”

顧朗茳道,“跟你一個學校。”

小平頭啊了一聲,拍了拍季斐的肩,“沒想到咱們還是校友呀,哎,話說我都畢業兩年了,還沒回學校看過了,不知道咱學校的籃球場擴建沒?”

“什麽?”季斐有些發愣,一旁顧朗茳走過來一把掀開小平頭放在季斐肩上的那隻手,“他初中跟我一個學校,我說的跟你一個學校是指章、建!”

小平頭驚訝地啊一聲,脫口而出,“讀高中了?這也太矮了吧!”

顧朗茳一腳就往小平頭身上踹,“你懂個屁,他這還小了,十五,十五懂不懂?十五你還在混初中了。”

“哎喲,還真踢呀!”小平頭跳著躲開,瞧著季斐笑,“是挺小的,哎,哥剛才不是那意思啊!不過這身高對男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不然以後找不到老婆啊,不信你問顧朗茳,他十五的時候起碼到一米七了。要不以後跟哥混吧,哥帶著你打籃球,保管蹭蹭地漲。”

“去,他可輪不到你帶。”顧朗茳瞧著季斐,心想,是得補補,長不高不打緊,可瞧這瘦的,看著都心疼,真不知道季定國跟王桂香平時怎麽養他的。

季斐對熱情的小平頭師兄很有好感,“我也覺得自己矮了點,也聽別人說過打籃球長個,可我打的機會不多。”他也就體育課上摸過一兩次,平常根本想都不用想。

顧朗茳見他眼睛都亮了,顯然是有興趣,當下就道,“我們一宿舍人都愛打,宿舍裏也有球,就是平時人不夠,以後要是缺人我叫你?”這時一旁的小平頭古怪地看他一眼,缺人?什麽時候缺過人?顧小子是不是腦袋抽了呀。

季斐有些心動,但還是很老實地道,“我不怎麽會,隻怕到時你們不樂意跟我打。”

“怕什麽,大家不都是從不會到會嗎?誰不樂意誰滾,反正又不缺......”差點說漏了嘴,顧朗茳連忙岔開了說,“再說了體育考試有籃球這項的,體育雖然不算進總成績,但不及格要補考,補考還要交補考費了,而且體育不及格不讓評三好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現在不是推行什麽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嗎?市裏學校都這樣。”

季斐有些憂慮了,“那你有空能多教教我嗎?”他那底子,可以說是零基礎。

顧朗茳笑著點頭,求之不得。

要把行李搬到季斐宿舍去,平叔本來是打算留下來幫忙的,顧朗茳沒讓,說車子還停在宿舍樓下了,趕緊開回去別擋道。

季斐行李就兩袋,顧朗茳拎起一袋往肩上一扛,季斐正準備扛另一袋,顧朗茳道,“別動!”手往小平頭一指,“幹活!”

季斐家裏雖然是三兄弟,但季定國說他是老大,基本上活都被他一人包完了,在學校他是班長,要以身作則呀,擦黑板、掃地就數他幹的最多,遇到衝洗男生廁所這種沒人肯幹的,那一定是他上。所以說,季斐壓根沒有看著別人幹活自己享福這經驗,說話都支吾了,連忙對小平頭師兄說,“我、我自己來,師兄你、你休息。”

小平頭笑道,“那不成,瞧你這小身板,再壓壓更不長個了。”

季斐被他笑的臉都紅了,以前也沒人老說他不長個呀。

“別聽他的”,顧朗茳道,“他才不長個了,你知道他多大?十八了,還一天三瓶奶,隻有一米七。咱以後一天隻喝兩瓶奶,保管超過他啊。”

“操,你才隻有一米七,是一米七九好不好!”

“不僅不長個還不長腦子,讀了兩個高二。”

小平頭急了,“顧朗茳你自己也讀了兩個高二!”

“我現在多少名,你多少名?”

“操,不帶這麽往人傷口上撒鹽的啊。”

顧朗茳跟小平頭一人扛一袋行李邊走邊鬥嘴,季斐在一旁聽的樂嗬嗬的,他覺得挺有意思的,聽著像吵架,卻讓人覺得兩人感情特好,他挺羨慕的,沒同學跟他這樣說過話。

季斐住504,他想著也走了一段路了,爬樓梯又最累人,就提議自己背行李讓他們倆歇歇手。小平頭本來是想說好的,他倒不是因為累,而是他覺得季斐那紅綠粗蛇皮袋實在是有損他英氣的形象。可他剛說一個好字,顧朗茳一記冷眼掃過來,話到嘴邊小平頭愣是生生給圓回來了,“好?是不可能的,師兄的目標是更高更遠更壯!這種鍛煉六塊腹肌的好事誰跟我搶我跟誰急!”靠,顧小子這是護媳婦呀,提個包還怕扭了手?

到了504門口,門虛掩著,顧朗茳停了停,一旁小平頭腳一伸就準備踹門,被他給攔了,“你文明點!”還不知道宿舍裏幾個人是什麽性格,他怕一腳踹開門有人會不高興,若是他自己住這兒當然不用考慮這麽多,可這是季斐住,他怕別人對季斐印象不好。

顧朗茳想了想,轉身對季斐道,“季斐,你走前麵。”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