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這原本是冬日裏最普通不過的一天。

駱飛放下手裏的吉他,靜靜對著麵前的樂譜出神。

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眼今天的行程,然後鯉魚打挺起床,刷牙洗臉,在保姆車上吃早餐,鑽進化妝間做發型上妝,光鮮亮麗站在舞台上為商家站台,唱自己剛發的單曲,接著回錄音棚,在施東寧苛刻的要求下繼續灌錄新專輯。

可是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呢?

駱飛怔怔地看著麵前的樂譜,黑色音符在他麵前不安扭動著,像是故意搗亂般朝他挑釁。他煩躁地伸出手,虛空裏抓了一下,忽然,門開了。

小普走了進來。

“駱飛,”他步履匆匆,一邊說著一邊往駱飛麵前走,抬眼瞥見駱飛的動作,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你在幹嘛?”

駱飛不自然地放下了手,輕咳:“沒事,怎麽了?”

“這件事的處理辦法出來了,你照我說的做。”小普站到他麵前,翻開隨身帶的黑皮小本,照本宣科道,“這段時間,你的一切工作照舊,但在媒體采訪時盡量回避回答關於蕭蘇蘇的問題。我們會安排你在適當場合回應這件事,沒有事先知會你的話,任何人提問,哪怕是自家藝人私下問你,你也不要回答。”

駱飛點點頭,剛要說話,又被小普打斷了。

“回答問題也需要技巧,具體措辭我們會再教你,大體上,你需要告訴公眾的就是——”小普翻了翻本子上記錄下來的要點,邊回憶邊道,“你認為蕭蘇蘇隻是誤入歧途,她本質上並不是個壞女孩,希望大家能給予她改過自新的機會。另外,也希望蕭蘇蘇能夠配合有關部門積極改過。至於你跟蕭蘇蘇早就分手的事,我們會擇機公布,但是不需要你來說,以免大眾認為你落井下石無情無義。”

駱飛應了一聲,不自覺地抱緊了懷裏的吉他。

“還有,也許我們會以你的名義給看守所裏的蕭蘇蘇送點東西去,這個也是必要的公關手段,到時候在媒體麵前你別露餡。”本子上的文字念到最後,小普要說的都說完了,抬頭望著駱飛。

駱飛的眼神十分空洞,小普本以為他會問句為什麽,又或者對其中不甚合理的地方提出異議,但他沒有。

這次,他平靜地接受了安排。

小普看著他這副樣子於心不忍,安慰道:“駱飛,這次不關你的事,是蕭蘇蘇自己作死,你不要……”

“小錦回來了對不對?”駱飛突然打斷他。

小普愣了一下:“對,剛到公司,你怎麽知道的?”

駱飛難看地笑了起來:“這個處理方法,行事風格很像小錦,而且,你剛剛的語氣也像極了小錦,肯定是小錦剛剛交代給你,你直接轉述來的。”

小普長歎一聲,撓著頭發說:“這麽明顯?”

“他在哪裏?”駱飛跳下椅子,把手裏的吉他放在一邊,“你告訴他沒有?我跟蕭蘇蘇早就分手了。”

“告訴了。”小普說。

“他怎麽說?”駱飛急切地問。

小普眯著眼睛,仔細回想一番:“他好像沒說話,就……聽見了而已。”

駱飛重重地合了合眼睛。

“他在哪裏?”半晌,睜開眼睛,他問。

“在貝哥辦公室,跟貝哥和陸經理開會。”話音剛落,麵前的人就風一樣吹了出去,“駱飛你幹嘛去?”

沒有回答,駱飛哪裏還顧得上回答他?

排練室在三樓,貝浮名辦公室則在八層。駱飛等了三秒鍾電梯,便覺得這該死的東西實在速度太慢了。他心急如焚,一秒鍾都等不得,直接轉了個身,衝進電梯間,拔腿就往樓上飛奔。五層樓的距離很快就到,出了樓梯間,不遠就是貝浮名的辦公室。

駱飛站在樓梯口,忽然有了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天知道,這段日子他思考了多少反思了多少。每次無法入眠的深夜,他都忍不住將自己與黎錦相處的點滴拿出來仔仔細細念上一番。許多之前從未注意到的細節變得窩心珍貴,許多之前稀鬆平常的小事變得曆久彌堅。他一次比一次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是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人。

煎熬不已,愧疚不盡,況且失去黎錦的扶助,他生活工作處處受挫,還未過二十歲生日,已經提前進入吃老本狀態。

不能再拖了。

與蕭蘇蘇分手的那天,他決定,等黎錦一回來,他就到他麵前負荊請罪,乞求他的原諒,求他再回來做自己的經紀人。

他自信滿滿,他想,如果黎錦不肯接受的話,自己就說盡好話,百般表現,等他看到自己的誠意,自然就會原諒自己。

他吃定了黎錦的心軟,更吃定兩人從一無所有攜手打拚到現在,這份友情早已顛撲不破,無堅不摧。

駱飛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張大了嘴,深深吸了一口氣。

加油,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門關著,卻沒鎖,駱飛走了過去,抬起手,輕輕握住門把。

隻要壓下去,推開門,自己就能……

“駱飛說他早就跟蕭蘇蘇分手了,隻是蕭蘇蘇求他顧忌自己麵子,不要公開,他才沒有告訴任何人。”忽然,門內傳來陸嘯雲的聲音,“這種說法,你們信嗎?”

“我信。”貝浮名說,“駱飛跟蕭蘇蘇已經形同陌路很久了,況且,他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你呢,黎錦?”陸嘯雲輕笑,“你信嗎?”

門內靜寂無聲。

駱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屏住呼吸,生怕氣息收放間,就錯過那關鍵的一句話。

良久,屋子裏,黎錦低低笑了一聲。

這笑聲不無譏諷,甚至帶著三分冷意,叫駱飛的手指驟然冰涼。

“是不是說謊不重要,”黎錦緩緩道,“重要的是,就算他說謊了,我們也有辦法讓這件事變成真的。”

“也就是說你其實不信?”陸嘯雲惡意滿滿地揣測。

一片靜默。

好半天,貝浮名打著哈哈打圓場:“跑題了跑題了,言歸正傳!”

下麵的話,駱飛再沒有心情去聽。

他茫然地鬆開了手,心口像被誰撕開一個大洞,冬日的冷風咆哮著灌了進去,叫他從內而外,冷了個透。

他踉蹌著退了幾步,後背重重抵在牆上,再退不動。牆壁冰冷而堅硬,他靠著牆,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

痛,又或者,麻木?

黎錦已經不信他了。

心裏頭像住著個留聲機,反複播放著這句話。

他聽見自己耳邊,那個虛無縹緲,卻譏諷嘲笑的聲音在盤旋。

黎錦,終於不肯再信你了。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走廊盡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