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秦少爺?”侍應有點驚訝,趕忙把他讓進門廳,“您稍等,我去通報一下李先生。”
於是秦逸歌跟黎錦一起進了門。
門內遍植矮樹花草,好端端一座北方城市愣是營造出熱帶氣氛。時漸入秋,外麵樹葉打卷泛黃,一陣風冷似一陣,這裏頭卻溫暖如春。黎錦觀察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原來這裏是個私家溫泉會所。
李先生果然會享受,竟在這深山老林裏鑿出溫泉水,為自己建立了一個如此悠閑的所在。
秦逸歌在一旁眼神發狠醞釀怒吼,便宜黎錦轉著腦袋將裏麵外麵看了一番,心中嘖嘖稱讚果然隨處可入畫。
如此僻靜幽深,要不是秦逸歌與李奕衡多年老友,隻怕挖地三尺也尋他不著。
黎錦靜靜看向秦逸歌,看來這位大導演是真缺錢了,否則也不會越過財務總監,直接找上李奕衡。
他正兀自轉著小心思,不遠處,那穿著製服的侍應回來了。
“秦少爺,”侍應略微弓腰,“李先生請您進去。”
他在前麵引路,秦逸歌走在後麵,黎錦身為助理,自然更要落後一步。三人排成一條斜線,來到一扇狹窄木門前。侍應抬手敲了敲門,對裏麵道,秦少爺來了。
“進來吧。”隔著木門,傳來李奕衡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
黎錦身子一震。
這還是那天之後,自己頭一次聽到李奕衡的聲音。
這沙啞而低沉的語調,在一瞬間調出關於那一夜所有的記憶。
黎錦的耳朵根一下子紅了。
他木木然抬腳,隨秦逸歌走進露天溫泉。這裏水汽氤氳熱氣撩人,每走一步,黏膩膩的水珠便逼迫得衣服在身上貼緊三分,無處不像極那個曖昧的浴室。
就連身體光裸,目光玩味的那人也如出一轍。
“你來找我幹什麽?”李奕衡懶洋洋靠在溫泉池壁上,大半個身子浸在水中,若隱若現。問這話時,他語氣慵懶,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在秦逸歌身上打個旋,最終彎到黎錦身上。
黎錦不動聲色地往秦逸歌身後躲了躲。
秦逸歌全副心神都拿來對付李奕衡,聞言徹底爆發,中氣十足仿佛討債般把申請書往李奕衡眼前一遞,大聲道:“要錢!”
“我又不管錢,你找我幹嘛?”李奕衡上來就耍無賴。
“放屁!”秦逸歌仿佛早習慣李先生這副嘴臉,幾步躥到溫泉池子旁邊,居高臨下,“我勸你最好痛痛快快把資金批給我,否則我把你頭按進去淹死你。”
有魄力!有手段!秦導我一直以為你是個二貨,沒想到你還有此等風度!
黎錦一臉佩服,那鼓勵的眼神幾乎脫出眼眶。
李先生仍舊懶洋洋:“你淹死我也沒用,董事會這禮拜剛出台新規定,大筆款項的進出必須由總裁和財務總監兩人簽字。你有本事淹死我,也要有本事一起淹死紀言。”
紀言就是財務總監。
秦大導演剛剛還疾言厲色,沒想到“紀言”兩個字一入耳,立刻萎靡下來,暴露色厲內荏的本質,也不惦記著淹死李先生了,滿臉滿身的淒風苦雨。
過了好半天,他才苦哈哈地問:“真的?”
李奕衡萬分委屈:“我騙你幹什麽?我又不缺這筆錢,給你就給你了。隻是紀言那裏說什麽也不肯放行,這我可沒辦法。”
這倒不像假話,之前那筆追加款到位飛快,據說財務也曾試圖卡住,但總裁簽字特批,於是沒人敢攔。以紀言的性格,忍一次可以,忍兩次絕不可能,所以極有可能施壓董事會,杜絕類似情況的再次發生。
該死該死,紀言怎麽不去死!
“你不是他老板嗎!”秦逸歌想明白以後再次暴跳,“你開了他啊!”
“他占著股份呢,開他,可是要董事會開會決定的。”李奕衡一臉無辜。
“李奕衡!你說你這個老板當得有什麽意思!花點錢還叫下屬管著!”秦逸歌臉紅脖子粗,一口唾沫卡在嗓子眼裏,抻直了脖子咽下去後,擲地有聲地給李先生下定義,“……丟人!”
於是李奕衡萬分無地自容地閉上眼睛:“對,我也這麽覺得。”
秦逸歌徹底發愁了,手頭的錢還夠再花倆禮拜,要是沒錢,這場傾注他全部心血的選秀就要被迫擱淺。
“怎麽辦?”他小聲自語,“怎麽辦?”
“要不,你去跟紀言商量商量?”李奕衡試探著建議。
“沒門!”秦逸歌斬釘截鐵。
李奕衡聳聳肩,老神在在閉上眼,繼續享受起溫泉來。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令人窒息的長久沉默……
這長久最多有三分鍾。
“他在哪兒?”秦逸歌抹了把臉,“我去找他。”
絕對沒錯,黎錦對燈發誓,在秦導演說出這句之後,李奕衡的臉上露出一個終於得逞的微笑。
“他在隔壁。”李奕衡伸出手,大略比了個方位,“桑拿房。”
“什、什麽?”就算是個傻子,這時候也知道是李奕衡跟紀言聯手給自己下套,“李奕衡,你他媽玩我?!”
李奕衡簡直委屈大發了:“我怎麽玩你了?人是你自己要去找的,地方是你問的,我好心給你建議,到頭來還被你冤枉。哎呀,我真是比竇娥還冤。”
黎錦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哇靠李奕衡你這唱念做打好一番功夫,怎麽不去拿影帝!
“你!”跟李先生比,秦導演很明顯口條不行。他氣急敗壞地指著李奕衡,平時訓下屬的惡毒字眼竟然一個也記不起,幹巴巴抖著嘴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給我記著,我不會放過你!”
黎錦絕倒!
這跟小孩子打架,打不過的時候放話“我不會放過你”有什麽區別!
果然,秦導演繼承了孩子打架的優良傳統,撂下這句就往門口走。黎錦正急著躲開李先生,見狀連忙跟上,沒想到天要亡他,就差一步邁出門的時候,秦導演回頭。
“你在這兒等我。”
黎錦隻能欲哭無淚地留下。
李先生自始至終跟秦逸歌有來有往,把黎錦當透明。此時此刻,即便偌大露天溫泉裏就剩他與黎錦兩人,他也隻是閉目養神,放鬆身體沉在水中。黎錦後背緊貼牆邊,努力讓自己存在感更弱些。
他本來以為,那一夜後就塵歸塵土歸土,自己篳路藍縷艱苦奮鬥,與賣身這種可恥行為堅決劃清界限,順便與可恥的潛規則倡導者李奕衡先生也劃清界限。
他覺得自己雖然看上去跟十年前那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一樣,但實際上還是有些不同的。
畢竟十年經驗不是白長的,但凡不是火燒眉毛逼人上吊,自己總能想出不靠賣身就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可你看上帝這位老人家多喜歡開玩笑,他竟然又巴巴地把自己推到李奕衡眼前。
就跟李奕衡的名字寫在他家族譜上似的。
黎錦不動聲色,挪著腳跟往門口又挪了兩步。
對,李先生對他而言就是洪水猛獸,他搞不定,離得遠點總OK。
“過來。”忽然,不遠處傳來仿佛夢囈的話聲,“幫我擦背。”
黎錦的脊背一下子挺直了。
他呆呆愣愣地看著李奕衡,懷疑他在說夢話。
不是夢話。
李先生睜開眼睛:“幫我擦背。”
黎錦在心裏劃個十字,認命地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