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柯遠已經回過神,暗道這多新鮮啊,我還能不認識自己個?但掂量再三,選了個最安全的方式答道:“以前曾經見過幾次,不能算認識。”

無比詭異,李奕衡竟一瞬間從語氣到聲音都溫柔起來:“你什麽時候見到他的?他跟你說什麽了?”

柯遠隻能硬著頭皮往下編:“他到我們公司挑新人的時候,我參加過他的海選,他跟我說過幾句話。說我……不適合做明星,不過話不多性格又穩重,倒是適合做經紀人。”說完還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柯老師人長得好看,心地也好,看著好像很冷淡,但實際上很溫柔。可惜我沒能被柯老師選上,否則一定能從他身上學到不少東西。”

挑新人是每年都要來幾遭的事,倒也不造假,不適合做明星那句,則是柯遠剛入行時候,一個前輩曾親口對他說過的話。

當時柯遠還不信,後來真的做了經紀人這行,才知道自己果真是低頭做事的命。

這番話說出口,李奕衡許久都沒有再接話。他岔開雙腿,手肘搭在膝蓋,整個人蝦子一樣躬身坐著,仿佛有許多心情要噴薄出口,卻找不到地方宣泄。這樣的姿勢,柯遠與他相識十年,沒有見過幾次。

朦朦朧朧,好像有什麽東西不對勁,柯遠愚鈍,他想不通。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柯遠以為他已經石化,李奕衡才站起身來:“你吃飯了嗎?”

柯遠怔住。

李奕衡的嗓子莫名有一點嘶啞,他清了清喉嚨,重新問了一遍:“你餓不餓?”

柯遠確實餓了,於是老老實實點頭。

“那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李奕衡勉強一笑,走進臥室去。

自柯遠二十歲投身娛樂圈至今,眼見身材標致的模特無數,哪怕連舒慕都算在內,在穿西裝方麵都不及李奕衡風度翩翩。大約是幾代富貴積累出的倜儻氣質,李先生隻需著最簡單的西裝坐在那裏,就已經叫人神魂顛倒。

曾經有業內L小姐,青春正好美豔無雙,陪富豪吃飯一局叫價二百萬,但放話出來,惟獨陪李奕衡吃飯分文不取。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L小姐至今未能如願。

要是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如今正坐在柯遠麵前,不知會不會氣歪下巴。

可柯遠顧不得欣賞對麵大好男色,他餓得發慌,餐盤端上來就揮舞刀叉開戰,吃得風雲變色才拍著肚皮滿足下場。下場前依依不舍端過一旁果汁,忽覺額頭炙熱仿佛被人注視,這才想起坐在對麵的李奕衡。

柯遠自覺丟人極了,幹笑著解釋:“小時候家裏窮,孩子又多,吃飯的時候不搶著吃就要餓肚子,長大了也……”

說完心虛地看看四周,還好還好,下午三點的西餐廳,人少。

李奕衡點頭表示理解,道:“如果不夠,可以再叫。”

柯遠趕緊搖頭:“不用不用,夠了夠了……謝謝你。”

李奕衡沒應聲,端起桌上紅酒品了一口,問道:“你說你曾經見過柯遠幾次。剛剛隻說了一次,還有呢?”

柯遠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李先生屈尊降貴請自己吃飯,原來是要趁機套他的話。

隻是,自己撒謊一次還成,說得多了,肯定瞞不過李奕衡那雙老奸巨猾眼。

於是幹脆回答:“那幾次都是遠遠見了一麵,我記不清了。”他捏緊手中的玻璃杯,試探著問:“李先生,你跟柯老師很熟?”

李奕衡目光變幻,淡淡道:“我們是朋友。”

柯遠神色複雜地點點頭,對,誰說上床不是交朋友的一種方式。他輕咳一聲,狀若無意:“柯老師他……怎麽好端端會車禍?”

李奕衡神色如常:“什麽叫好端端車禍?”

柯遠意識到自己失言,幹笑著糾正:“我隻是覺得一切都太巧了,他前腳剛被HM公司踢出去,後腳就車禍……”

“嗯……”李奕衡沉吟,“你是說有人陰謀陷害,先往他身上潑髒水,然後又製造車禍假象,殺人滅口,然後心安理得坐享其成?”

有那麽一個瞬間,四周似乎變成了南極呼嘯著冷風的極晝之夜。

從很久之前柯遠就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憑他的智商,想在李奕衡麵前耍心眼,實在是太難了。

可惜,他常常忘。

於是現在,李奕衡眉梢上挑,手指輕移,悠閑地晃著手中的紅酒杯,悠悠哉抬眼看他。那殷紅的酒液在杯中打轉,掛在透明杯壁上,暈出一圈圈模糊的酒痕。

柯遠覺得,那些紅色**很有可能在下一秒變成自己的心口血。

“你在懷疑誰?”李奕衡為難地皺起眉,“HM是柯遠與舒慕的心血,柯遠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舒慕。你是在懷疑他嗎?”

“我……”否認的話未能衝出口,電光火石間,柯遠莫名改口,“對,我就是在懷疑他。”

這世上恨他的人有千千萬,可唯有一個人能讓他毫無防備之心,引頸就戮。

那是舒慕。

柯遠的呼吸漸漸緩下來,胸口有種巨石碾壓的窒息感。

意外車禍?真當他是傻子,不懂下車要先觀察周圍環境?!

可是,如果真的是舒慕,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柯遠苦笑。

新聞上說得很清楚啊,“挪用公款數額巨大”,這筆錢既然不是自己挪用,就隻能是舒慕做了手腳。

雖然股東們現在還不知道舒慕挪用公款,但早晚會東窗事發,到那時,別說他在HM公司的地位保不住,隻怕苦苦經營十年的演藝事業也要毀於一旦。

而要保住自己,最好的方式,無疑是找個替罪羊。

於是作為HM公司實際操盤者的自己,成為了那個最佳人選。

誰會相信萬事小心的柯遠對舒慕有著絕對信任,竟然幾個月對財務狀況不聞不問,放手讓他任命的財務總監去搞。

搞啊搞,搞掉自己一條小命。

何況,柯遠甚至落井下石地覺得,以舒慕如今的江湖地位,就算是個菜鳥經紀人來帶他,對他的事業也不會有任何影響。所以失去個經紀人而已,小CASE。

“自柯遠車禍以來,有許多人猜測是舒慕下的手,可這裏麵,絕不該包括你。”李奕衡忽然說,“你說,你叫什麽名字來著?我給忘了。”

柯遠渾身一震,下意識抬起頭。

李奕衡靜靜地審視著他,冰冷目光自柯遠頭頂掃到腳尖,仿佛要將他整個人看透般。良久,他收回目光,躬身將紅酒杯放在桌上。

柯遠生硬地擠出三分笑:“您貴人事忙,就不用記得我的名字了。”

“很多人費盡心機爬上我的床,就是為了讓我記住他們的名字,閑來無事跟身邊人提一提,幫他們少奮鬥十年。”李奕衡嗤笑,“怎麽,你反倒目的單純,是為了我而來的嗎?”

柯遠窒住。

李奕衡仿佛極有耐心,既然問過,便不再催,好像就此等待答案般,倚著沙發坐好。

他越是平靜,柯遠越是膽戰心驚。他隱約知道李奕衡並不是真要問自己名字,但背後深意,他搞不懂。

何況,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現在叫什麽。

柯遠悄無聲息地握緊拳,心口仿佛架著口大油鍋灼灼炙烤,叫他額頭沁出冷汗。

他不能答,更答不出。

“還是,你根本不敢說?”李奕衡冷笑著附過身來。他身上是沐浴後特有的男士古龍水香味,冰冷中帶著三分壓迫。柯遠怔怔地看著他靠近,想躲卻躲不開,隻能被動地被他捏著下頜,僵硬地仰起頭。

兩人幾乎鼻尖對著鼻尖,李奕衡帶著紅酒香氣的氣息噴薄在柯遠臉上,讓柯遠忍不住屈辱地閉上眼睛。

“黎錦!”正在柯遠束手無策之際,耳邊忽然掠過一陣強風。鈍重的痛感隨之襲來,柯遠被重重推回椅上,“混蛋!你敢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