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他才剛剛站在舞台上唱歌,才剛剛擁有了觀眾,才剛剛開始享受與大家分享音樂的樂趣,他簡直不敢想象,如果失去這些,自己會怎樣。

所以他怕,他怕節目組真的會讓他退賽,他更怕自己因此被圈子拒之門外,再也無法站在舞台上唱歌。

明明昨天他還站在後台,發誓自己會站在更大的舞台,為更多人唱歌。

他無法想象失去這一切會怎樣。

於是越怕越是怕別人知道,越怕別人知道越是嘴硬,越是嘴硬別人越生氣,別人越生氣他越不知道怎麽挽回,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情往不可逆轉的方向滑去。

還好小錦來了。

看到黎錦的那一刻,駱飛才知道什麽叫傳說中的“一塊大石落下地”。

他的心頭像是懸著塊大石頭,左撞撞右撞撞,撞得他如驚弓之鳥,連諸如“大不了遠走天涯與吉他相依為命”這種不靠譜想法都往外蹦。

但黎錦來了,他神通廣大,他一定有辦法緩解自己目前的窘境。

於是他甚至連黎錦會有什麽辦法都不知道,就放心大膽地放下了心頭那塊大石頭。

……吉他,還能這樣抱住你真好。

駱飛滿足地摩挲著電吉他的琴弦,抬頭問黎錦:“還聽剛剛那首嗎?”

黎錦站在門邊的陰影中,由於台上太亮,他的身影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表情動作看不清晰:“我記得你之前曾經改編過一個搖滾版的《卡農》,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彈的嗎?”

駱飛抓抓頭:“這個……不記得了。”他想了想,“不過,我可以再給你即興改編個新版本。”

說著,手指飛快劃過琴弦,一連串狂風暴雨般的和弦後,進入了卡農的主旋律。

也許是因為最初的啟蒙樂隊是BEYOND,所以駱飛指尖的搖滾樂並不頹廢,反倒有一種讓人振奮的正能量在裏麵。他改編的《卡農》在保持了原曲跳躍的基礎上,增加了許多滑音,更添加了許多節奏緊促的小節,因此也更加適合吉他演奏。並且,在兩段重複樂段的間奏中,他即興融合進了一些從未有過的旋律,使得樂曲更加連貫而不單調。

黎錦微笑著靠在門邊,靜靜看著聚光燈中間懷抱吉他演奏的大男孩。

他的技巧與感悟力比之前提升了很多,音樂上的思考也更加多樣,黎錦對音樂略有研究,聽出他甚至不知用了什麽技巧,使電吉他在同時擁有了兩個聲部的聲音,高低錯落,仿佛漲潮時的海浪洶湧拍打著岸邊礁石,有種摧毀一切的唯我獨尊感。

他從不懷疑自己的判斷,此時此刻,台上那個恣意揮灑的男孩讓他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光。

駱飛,他是天生屬於舞台的。他懷抱吉他的全部意義,就是向所有人證明,在音樂的領域中,他是天生的王者。

所以駱飛,無論再難,我會護著你一路走下去。

讓我親手送你走上山巔,讓我親手成就一個嶄新的獨一無二!

“錚——”

忽然,一聲單調的電吉他聲破空而來,將駱飛本來連貫一氣的音符無情打亂。

緊接著,像是挑釁般,那電吉他聲不斷湧入,隔空傳遞著不屑的訊息。駱飛怎肯服輸,他咬緊牙關,指尖快速撥動琴弦,一連串的音符像回擊的子彈一樣,重重壓製下對方的旋律。

你來我往,調轉迂回,兩人互不服氣,將一曲《卡農》鬥得如陣前戰歌一般。對方聽起來及其擅長搖滾,卻喜歡挑戰極限,每每將吉他帶上尋常人難以企及的高音,然後如千斤重墜般重重地砸下來;駱飛也不落後,他雖然技巧不如人,但好在想法靈活多變,能在耳熟能詳的《卡農》原曲中即興加入很多自己的想法卻不違和。

轉折就在一瞬間發生了。

對方一個轉音,駱飛一個即興,竟然在某個奇特的時間,奇特的音符上,達到了驚人的一致。

一旦有一個音符相同,接下來的旋律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重合。漸漸的,鬥琴變成了和聲,兩人不再鬥雞眼似的拚個你死我活,而是令人意外地合作起來。

即便隔著無數的空氣與空間,這和諧的樂曲也仍舊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兩人甚至自動為彼此分配了角色,駱飛負責低聲部,增加樂曲多變性,而對方則負責掌控樂曲大方向,並且在高音處飆上雲霄。

那天,薪火衛視大廈的所有人都聽到了那高昂激亢的吉他聲。無比熟悉的樂曲,爛熟於心的旋律,他們從不知道,這樣已經被冠上“名曲”帽子,甚至爛大街的曲譜,竟還能用這樣的方式演奏,甚至帶著激動人心的力量,讓人忍不住隨之興奮舞蹈!

音樂,音樂是什麽?

它是化解一切矛盾的武器,它是沉澱心靈的淨土,它是靈魂與靈魂之間最樸實而毫無保留的溝通!

一曲終了,駱飛幾乎大腦空白,想都沒想就跑出門去。

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剛跑了幾步,就震驚地停下腳步。

在他麵前,站著同樣震驚的齊亦辰。

“你……”

“你……”

兩人同時語塞起來。

過了很久,駱飛才別扭地咳了一聲:“那個……你,很棒。”

齊亦辰似乎很不習慣誇獎別人,於是回得更加艱難:“你也……很……那個,強。”

停頓三秒,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對不住,我當時下手太重了。”駱飛看著齊亦辰眼角的淤青,“你沒事吧。”

齊亦辰滿不在乎地揮揮手:“不算什麽,當初我們在香港演出,結束後在後台跟當地樂隊打架,肋骨都打斷三根,比這個疼多了!”他不自然地咳了咳,“而且,當時,也是我最先惹事……”

“嘭——嘭——”

黎錦關掉排練室的燈光,回過頭,貝浮名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後。

“這下子有噱頭了吧。”黎錦一邊走,一邊朝貝浮名笑。

趕往電視台的路上,黎錦已經從貝浮名處問明白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尤其是,齊亦辰的情況。

幾乎在踏進電視台大門的同一時刻,他就已經製訂好這個計劃。

對於同樣執著於音樂的兩個人而言,有什麽溝通方式,比音樂更好呢?

黎錦與貝浮名小心躲開正在走廊裏澄清誤會的兩人,走到藏在角落裏的攝影師身邊。

鏡頭正如實記錄著他們和好的過程,並將在下周的直播中對所有觀眾播放。

這的確是再好不過的一場和解,比所謂媒體澄清會高明上一萬倍。

黎錦對攝影師豎起個大拇指,然後繼續往前走。

貝浮名打趣,“黎特助,這麽見證奇跡的時刻,你不留下來看看?”

黎錦聳聳肩:“我快被駱飛那頭強驢氣死了,不想再看見他。”

貝浮名深以為然——他昨晚已經被駱飛的倔脾氣氣了個半死,不然也不會束手無策叫黎錦回來。

“你還真是藥到病除。”貝浮名跟上他的腳步,“既然這麽靈驗,不如再給兄弟們指條明路?”

黎錦好笑得看了他一眼,星聲代節目組身經百戰,當然用不著他來出主意善後,不過既然人家問了,他倒不介意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於是道:“動用關係封住小媒體的嘴,把事件報道權留給具有話題權威力的媒體。新聞稿我們來寫,把事情說得撲朔迷離一點,然後埋下伏筆,引導觀眾到下周六晚的現場直播中尋找答案。同時,聯係咱們平時私交不錯的樂評人娛評人,甚至那些微博爆料達人們,”說到這裏,黎錦挑著唇角笑了一下,“炒作的事情,用不著官方出馬,有的是靠這個吃飯的人。”

然後到直播當天,被事件結果吊足胃口的觀眾們守候在電視機前,看到這兄弟齊心的一幕……

黎錦漠然地瞥了一眼旁邊放在櫃子上的報紙——舒慕與何家二少交往的消息占據了整整一個版麵,正式大白於天下。

貝浮名吞了口唾沫:“小錦,你知不知道昨天我為了說服駱飛磨破了嘴皮子,你怎麽就敢保證,自己能搞定那頭強驢?”

“因為那是頭順毛驢,你知道他毛發的朝向,順著抹,他當然就聽你的了。”黎錦在電梯前站定,按下下行按鍵,“況且當你告訴我,你們把駱飛關進那間小儲藏室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駱飛他明白自己錯了。”

貝浮名愣住:“怎麽講?”

“按照駱飛的脾氣,他要是不樂意,哪怕當場揍翻所有人然後跑路都不會讓你關著他。他肯乖乖聽你的話,飯不吃水不喝連抗議一句非法監禁都沒有就老老實實被關起來,隻有一個原因,”黎錦說,“他知道自己不占理。”

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貝浮名徹底服了。

他抬起頭,如夢初醒般,猛然意識到自己一路跟著黎錦的腳步,竟然已經走到電梯前。

“你去哪兒?”貝浮名問。

“回去。”黎錦默數著電梯上行的數字,“回李奕衡那裏去。”

“李先生……”貝浮名將目光從電梯數字上移開,吊兒郎當的表情最終定格成一個嚴肅的側臉,“黎錦,我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