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母親(上)

母親,是這世上最偉大的人。.

這句話,沈暮然聽說過,並且也深深這樣以為。

這世上沒有不愛自己的人,有一個人卻愛他人勝過愛自己,這個人就是母親。若這世上隻有一種愛,是最無私、最深厚,最不求回報的,唯一的答案便是母愛。

這個念頭,在楚憐幽心中,根深蒂固。

所以,當她們麵對最委屈最難堪的一刻,心底深深期盼著最為依賴的人能夠在轉瞬間就出現在麵前,同時,她們也在心底暗暗期盼——自己的母親比對方的母親先到來。

有關爭執的最後贏家還未可知,但是,停戰以後第一回合的暗鬥,卻以楚憐幽告負而終結。因此,她的眼中蓄滿了淚,心裏的抱怨以及不滿更加炙熱。

楚憐幽轉眸看了眼顧幻璃,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她這位表妹,搬了家和哥哥同住,與她就不是一家人了麽?剛才,那麽混亂的情況,為什麽不出手幫她?她有什麽地方對不起她麽?還是她們家有什麽地方對不起她?她們楚家養了她這麽多年,供她吃供她喝,甚至,母親比疼她這個親生女兒還要疼她,可她卻一點也不知道感恩圖報。

楚憐幽想要責難,可教導主任就坐在她麵前,她實在不敢放肆,所以,隻得忍耐著,緘默著。心中不是寒冷,卻有微涼,不是火熱,卻有火光。現實與怒氣讓周遭的一切都被嵌入到零度左右的畫麵中,墨色的雙眸中透著冷意的浮光,尖銳地刺向一旁麵無表情站立的顧幻璃。

是的,比起敵人,楚憐幽更恨背叛自己的親人。

顧幻璃並非沒有感受到這樣的刺骨的目光,曾經有過太多次的沐雨腥風,早已讓她徹底看懂她這位表姐。顧幻璃知道自己至少改變了楚憐幽的些許命運,有關童年的某場噩夢,因為她的僥幸逃脫,而使得她們二人都遠離了夢魘的魔爪。

這並不是多麽高尚多麽偉大的行為,也不需要感謝。顧幻璃如此對自己說道,在她看來,曾經最甜美的語言,曾經最感人的姐妹情誼,早已在某個瞬間煙消雲散。

背叛?

真正背叛的人是誰!

肆無忌憚?

真正肆無忌憚的人是誰!

方才,她的確可以走上去溫言相勸。可她為何要勸?為何要滿懷溫情?溫度停滯在過去,停滯在傷害,何止是冷卻下來!就算再動人的姐妹情深,如今已經無法再歌唱,無法,再歌唱。

僅僅因為這樣就心生恨意麽?那麽,曾經,她無數次心髒破裂的記憶,那些沿著細密的裂縫,流淌著的殷紅的印跡,不是灼熱的鮮血,也絕非傷心的眼淚,而是蔓延到這個時空,重合卻又對立的回憶。

屬於過去的痛苦在此刻沸騰,冒出血腥的氣泡,卻被即將到來的愁雲慘霧所刺破。現實的味道一次又一次彌散在空氣裏……

不,或者應該說成是新生的味道。

透過烏黑的睫羽,空隙之間,顧幻璃所看見的,是與靈魂脫離的自己。對於未來的期盼與對於過往的念念不忘曖昧的交織在一起,躁動的空氣裏,秒針飛速的旋轉著,一圈又一圈。

她無比期待著那狠狠地一擊,無比期待著,讓所有人窒息的瞬間。在清冷的甚至是透亮的眼眸中,顧幻璃看到自己的靈魂明明是在微笑。

而沈暮然的心中,飄曳的則是迷惑。她知道那些謠言,她也為此問詢過母親,她甚至記得,那個經常來看望母親,並且對她極為和善的男子,母親讓她稱呼他楚叔叔。

楚,這個姓,在年幼的沈暮然看來並不常見。直到此刻,她所認識的姓楚的人,除了楚叔叔,就是楚憐幽。

沈暮然偷覷了楚憐幽一眼,難道她真得就是楚叔叔的女兒?

曾經,有多少次巴望自己也能有父親,有一位像楚叔叔一樣的父親。然而,沈暮然知道,自己母親的存在似乎就是別人口中的第三者,是破壞他人家庭的狐狸精。可她又舍不得那份慈愛,那份溫暖。因為,她受夠了被別人譏笑是私生子是野孩子的日子,她想要一個父親,更想要一個完整的家。

然而,今日,當楚憐幽出現在她麵前的那一刻,當她們扭打在一起時,沈暮然的心卻在痛苦地流著淚,因為她知道,那個夢,那個小小的夢,徹底的碎了,而且是毫不留情地碎了。

屬於她的溫情就此逝去,她又要重新回到黑暗孤寒的角落,聽著他人的譏諷,聽著他人的嘲笑。難道,她的一生都要如此的悲哀且卑微?

不甘心!

她沈暮然,不甘心!

靜默的隻剩下沈嫣然抽泣的世界裏,徘徊著未央的幻影。遙遠的地方,楓葉如火如荼,一路燃燒著直到地獄的入口。時間漸漸移轉,直到顧文娟急匆匆跑進來的那一瞬,楚憐幽心中的委屈與不甘終於徹底爆發。

哭聲與淚水是如此的真實,又像是危機即將來臨的真實。然而,就在顧幻璃期待著時刻終於走近的刹那,在校門口久候未果的卡西迪奧在眾人的指點下,也來到教導主任的辦公室。

輕輕敲擊了三下,得到允許後,他靜靜地走入其中,碧色的眼眸中流轉著瞬間的疑惑以及隨之而來的歎息。這樣俊美且陌生的男子讓在場的五人全部屏住呼吸,唯有顧幻璃,極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因為,他的到來破壞了她看好戲的心情。至於眾人迷惑於他的美貌,他的優雅,顧幻璃倒不覺的有什麽,卡西迪奧畢竟是天使,就算是個沒什麽法術的笨天使,可他依舊是正牌天使,這是跑不了的。

“這位先生是?”教導主任輕聲問道。

“在下卡西迪奧?米沙?科林斯,目前供職於顧家,擔任小姐的私人家庭教師之職。”卡西迪奧不知從何處變出一張紙放到教導主任麵前的辦公桌上,“這是少爺簽字的授權書,今日特送來備案。請您通知門口的保安以及小姐的班主任,除少爺和在下以外,其他人無論以何等嚴峻的現實或是驚人的理由意圖帶小姐離校,請貴校務必予以拒絕。”他的聲音稍稍擯棄了以往的戲謔和輕快,帶著低沉以及無法抗拒的威嚴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沒過眾人。

顧文娟被接二連三的消息炸得有些懵了,她困惑地看著卡西迪奧,然後又看了看一臉平靜的顧幻璃,“我是她的姑媽,難道,我來接她回家小聚一下都不可以?”

“楚夫人。”卡西迪奧如此稱呼著她,帶著濃濃地提醒意味,“這件事是少爺的決定,如果您有何異議,請回顧家老宅與少爺溝通。畢竟,您來這裏,是為了解決楚小姐和沈小姐的鬥毆事件……”

後麵的話,顧文娟並未聽清,被怒火燃燒地已經瀕臨破碎邊緣的理智,終於在聽到“沈小姐”這三個字後徹底崩潰。她如同機械一般,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看著那個抱著女兒瑟瑟發抖的沈嫣然,責罵如同洪水一般傾瀉而來。

沈嫣然緊緊地抱著她唯一的倚仗,唯一的精神支持。如瀑的長發拂過沈暮然微顫的睫毛,冰冷的雙手緊緊箍著她的身體,讓沈暮然對於母親心中的恐懼一覽無餘。第一次,她揚起頭,憐憫地凝視著母親,她知道,終會有那麽一日,世界坍塌的那麽一日。如今真得來臨了,她卻不怎麽怕了。

“小姐,辛苦一天了,而且這裏已經沒有您什麽事了,不若跟隨在下回家吧。”卡西迪奧對於在耳邊不斷飄過的謾罵感到深深的厭煩,他的語氣很平淡,與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之處,但是,顧幻璃知道,以詆毀他人人格為本意的語言完全違反了笨天使的美學。即使姑媽的話與他半個字的關係也沒有,但這樣被他聽到,的確是某種意義的“洗耳”。

可顧幻璃卻毫不猶豫地搖搖頭,不是為了這麽可憐的笨天使,她隻是在等待沈嫣然的理智崩潰,是的,她了解沈嫣然的溫婉以及隱忍,但是,事情涉及到她與姑父之間僅有的血緣牽絆,終有那麽一刻,她會忍不住揭曉那個秘密。

欲蓋彌彰什麽的,已經沒意義了。

卡西迪奧有些微怒,他頗為不讚同的搖搖頭,卻看到顧幻璃竟然闔上雙眸,對於他的勸阻和警告完全不予理會。“小姐,您應該清楚,我不過是個私人家庭教師而已。對於少爺的命令,不敢……”

“哥哥隻說讓我放學後,必須跟隨你即刻返家。但是,我現在身處學校,這裏很安全,而且,剛才的爭執中,我也違反了校規。否則,你以為我為何要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難道是要來做仲裁麽?”顧幻璃低聲打斷他的話,“要麽陪我留下,要麽你在辦公室門外稍等片刻。放心吧,我不會從這個完全封閉的空間驀然消失的。”

對於顧幻璃罕見的堅持,卡西迪奧微微愣住,他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光打量著她。片刻之後,他幽幽一笑,躬身道,“是,我的小姐,我會留下來陪伴您一同——”

看戲。.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