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困畏(下)

“小璃!”

三萬英尺的高空,乘客們昏昏欲睡,整個機艙一片安靜,隻剩下乘客們規律的呼吸聲,還有飛機引擎轉動的嗡鳴聲。突然,一聲驚呼從頭等艙內傳出,將值班的空姐嚇了一跳,她連忙走進頭等艙,查看情況。

雖然是航空運輸的旺季,但是,頭等艙內不過坐了三名乘客。空姐悄悄地走過去,一一查看,直到她走到最前麵,就見十三四歲的少年獨自坐在那裏,昏暗的燈光照著他緊蹙的眉尖。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緣故,似乎暗暗的帶著一絲憂鬱。

好精致的五官,空姐心中暗暗讚歎。

側臉的輪廓在淺黃色的光線裏顯得深刻而英俊,麵部線條即使有燈光的撫摸也並沒有過多的柔和而是帶著一種高貴的幽冷,幹淨而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發出節奏性的“嗒嗒”聲。

她該怎麽稱呼他?

先生?似乎把他叫得太老了。

小弟弟?未免又把他當做孩子看了。

在那一刻,空姐似乎忘記了,有能力坐頭等艙且獨自出行的少年,並不在意所謂的稱呼。因為,在他心中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少年察覺到身邊似乎站著什麽人,而且沒有離開的打算。他緩緩轉過頭,看了眼空姐。那雙深邃的琥珀色眸子,在燈光下顯得幽深難測。

空姐一瞬間如同溺入冰寒的大海,渾身都起了一陣寒意。她突然後悔自己盯著他看了太久而沒有立刻走開,這名少年讓她覺得危險且難以接近,雖然有些誇張,但是,空姐還是轉過身想要倉惶逃離。

“等一下。”清冷的聲音像顆釘子一樣將她定在了那裏。

空姐的身體竟然微微的顫抖起來,她緩緩轉過身,努力擠出最職業的微笑,看著那名少年。這樣俊美貴氣的一張臉孔總是讓人忽略了隱藏底下的那股強悍、鴛栗,以及必要時所展現出的──冷血凶殘與森寒無情。所以,她恍恍惚惚地輕聲道,“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的麽?”

幽冷深邃黑眸閃過一絲不耐,微抿的薄唇若有似無的噙著一抹優雅的笑,少年淡淡道,“請幫我拿一杯冰水,謝謝。【葉子】【悠悠】”

“好,請您稍候。”空姐低著頭回了這麽一句,便急匆匆地離開頭等艙,手忙腳亂地倒了杯冰水送過去,然後就像是逃命一般離開。

強壓下心底的煩悶,少年執起玻璃杯淺啜一口,冰涼的水潤過舌尖和牙齦,流過幹澀的喉嚨,因為擔憂而躁狷的心情似乎在刹那間破碎,然後又隨著水慢慢被湮沒。“夢,隻不過就是夢罷了,與現實沒有任何關係。”

可夢中的場景,卻讓少年心悸甚至是膽怯。記憶中柔軟的就像是一團棉花糖似得妹妹仿若一隻折翅的蝴蝶,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直至墜落,消隕。那些血,在她的身下蔓延開來,仿若一朵妖嬈的花。

夢隻是夢,少年在心底不斷重複著。可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著,妹妹為什麽要說對不起?雙親健在卻不得不寄人籬下的她,為什麽要對他這個遠在國外求學而且毫不稱職的兄長說對不起?

其實,顧家人是習慣別離的。一家四口,分散在世界各地,別說是一年難得聚一次,如果不是血脈相連還有法律意義上的親子關係,或許,他們比陌生人還要陌生。

所以,少年對於父母還有年幼的妹妹是淡漠的。從他降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未來的路,何況,以母親羸弱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再懷孕。這樣也好,至少,不會有人和他爭奪公司的經營權。而妹妹,對他來說,隻是父母兒女雙全、婚姻幸福的一個佐證。她也有注定要走的路,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綁架……

也就意味著勒索贖金。

少年盤算著他手裏能夠動用的全部資金,但願,能夠滿足綁匪貪婪的胃口。他不想麻煩公務繁忙的父親,更不想打攪在療養院中靜養的母親,如果他能夠解決這件事情,又何必非要驚動所有人不可。

四個小時後,一輛黑色賓利在寂靜暗黑的夜晚裏緩緩地離開飛機場,猶如一隻凶殘、嗜血的黑豹在暗夜裏伺機出擊,亦如是一陣柔緩和煦的夏風在萬籟俱寂之夜揚起慵懶的穿梭。

“少爺,姑老爺的人已經找到了被綁架犯丟棄的車,並且進行了相關的調查。目前,已經將車主的嫌疑排除。”司機一麵開車,一麵低聲道。

少年雙手交握隨意地放在膝蓋上,緩緩道,“方向盤的指紋收集了麽?有沒有請公安局的人進行比對?車裏有沒有血跡或是其他比較明顯的痕跡?”

司機有些驚愕地抬起頭,從後視鏡裏看了眼他已經服侍多年的少爺。YZUU點com在他的印象中,少爺對於家人都是冷漠且疏離的。但是,此刻,少爺身上溢出的詭魅森冷的殺氣,直教他打起冷顫。司機連忙低下頭,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心中暗忖:這就是顧家未來的掌門人啊!

顧氏的家族企業在國內不僅是商業界的龍頭老大,其本身也是名門望族。而顧氏家族之所以能有如此顯赫的聲望與地位,除了歸功於以往顧氏企業的掌權人領導才能卓越之外,另一個因素是來自於現任顧氏掌門顧漢卿對於地產精準的投資眼光。

六年前,正是因為顧漢卿獲得了市中心的一塊地產,並且斥巨資將其建成融高端商業、商務、居住、娛樂等複合功能於一體的商業街,一舉將顧氏企業推上了國際化的發展道路。

同樣是六年前,顧漢卿的夫人——林依然突然身染重病,久藥不愈,不論請來多少醫界權威、吃了多少藥都沒有起色。直到她動完手術後,被顧漢卿送往位於意大利的某家療養院靜養,才漸漸有了些起色,去年終於可以離開療養院回到普羅旺斯的別墅休養。隻是,林依然虛弱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長時間的飛行,所以,他們這一家四口就這麽天南海北的分離著。

“少爺,您就放寬心吧,小姐是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司機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勸道,“姑老爺和姑太太都在找,而且已經報了案,相信那些警察過不了多久就會將小姐救回來的。”

警察?

少年的薄唇抿起一道冷笑,“綁匪可曾打過勒索電話?”

“打了兩次。第一次,勒索了三百萬。第二次是在兩個小時後,加價到六百萬,而且……”司機停頓了一下,不知如何將那些讓人震驚且憤怒的話說出口。

“說下去。”少年淡淡道,口氣中卻帶了一種冰冷的壓迫感。

“而且那多出來的三百萬是用來買小姐的清白。”司機飛快地說完這十九個字,努力壓抑住狂跳的心髒,將全部注意力方在方向盤上,仿佛他掌控的不是一輛車,而是他的生命線。

“是麽?”少年沒有司機想象之中的狂怒,甚至,他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淡淡的笑容,隻是輕柔的語氣和陰鷙的眸光形成一股濃濃的危險氣息。

然而,就是這樣淡然的態度反而讓司機覺得更加恐懼,但他不敢再多說一個字,隻是猛踩油門,朝著楚家的別墅一路疾馳。

少年將身體緩緩靠向椅背,陷入了沉思中。六百萬並不是一個小數字,姑父姑媽的手中的確能拿得出這麽多錢,但是,他們會心甘情願的拿出麽?這些年,他們一直照顧著小璃,按理說沒有辛勞也有苦勞。但是,他們真得是在用心照顧她麽?

用心……

少年心裏鄙夷地一笑,連他這個哥哥都從未付出過關心與愛,又有什麽資格強求隻是親人的他們像是疼愛自己女兒一般疼愛小璃。

他的腦子裏一直回響著司機的那句話,雖然他明知道現在必須冷靜,必須鎮定,但是,隻要想到年幼的妹妹可能遭受的傷害,少年根本抑製不住心中翻滾的仇恨。過去,父親總是教導他,要將顧家的利益視為首位。他甚至能夠斷定,如果那種事真得發生了,父親也隻會冷漠地說一句,顧家的門楣被妹妹敗壞了。

所以,他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向父親求援。

少年努力克製著雙手的顫抖,所謂複仇,是在受到傷害並且無可挽回之後才必須要做的事情。在此之前,還有許多事需要做,來得及,一定還來得及。“將我送到姑媽家中後,你去通知何沐陽,讓他不必來楚家找我,直接去跟進小璃的事情。”

“是。”

少年低頭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很快就要天亮了。他知道,失蹤後二十四小時是尋找線索以及蹤跡的黃金時間,如果沒有任何發現,或許就要接受即將來臨的悲劇了。但是,他不可以膽怯,更不可以慌張,因為,有資格膽怯,有資格慌張的隻有他疏於照顧的妹妹。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才對。

清晨,第一縷陽光過車窗玻璃的阻攔,雀躍著,鑽進來了。一股刺目的眩,隨之接踵而至。司機將車門打開,請少年下車。

這就是小璃生活的地方?陽光變成細細的針尖,呈散射狀,在薄薄的灰色霧靄中,顯得分外的顯眼和刺目,向他迤邐而來,鋪天蓋地,無法躲避。少年看著眼前陌生的房子,心底有一種別樣的觸動,似是恣肆汪洋,又像是漫漶的潮水,無限縱橫。

就在這時,有人朝著他的方向急匆匆跑來,猛地一躍撲到他的身上,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喊道,“天熙哥哥,你真得回來了!”

“你是……”少年的眼裏閃過微微的漣漪,晨風拂過後,又漸趨平靜了。他知道,這個小女孩絕不是他的妹妹,因為,她的身上沒有糕點一般甜甜的味道。而且,顧家的人骨子裏都是冷漠疏離的,像是這樣的肢體接觸,根本不可能發生在顧家人的身上。

楚憐幽不滿地嘟起嘴,“天熙哥哥,你忘了麽!我是你的表妹楚憐幽啊!”

“好了,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纏著天熙。”顧趣娟站定腳步先是嗬斥了女兒一聲,然後對少年歉意地笑笑,“連夜坐飛機趕回來一定很累吧,先進屋歇歇。”

少年點點頭,淡淡地喊了一聲“姑媽。”

為什麽媽媽永遠看她不順眼,她不過是表現的親熱一些,難道不對麽!楚憐幽仰起頭,眼淚汪汪地凝望著傳說中的表哥,被他的英俊還有冷傲的氣質所震懾住,那是她從未見過的。

“放心吧。”顧趣娟伸出車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輕聲道,“你姑父已經去公司籌錢了,雖然數額不是特別大,但是那些綁匪非要不連號的現金,所以稍微麻煩一些。”

少年看著顧趣娟,由衷地說道,“謝謝,這筆錢,稍候我會打到姑父的賬戶裏。”

“傻孩子,這點錢算什麽,比起幻璃的安危而言簡直不值一提。”顧趣娟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語氣中帶著無限的歉意和懊悔,“其實,我現在都沒臉見你,更沒臉打電話告訴哥哥幻璃被人綁架的事情。你們把她交給我,我卻沒有照顧好她……”

楚憐幽伸出手,輕輕拽著少年的衣角,甜甜地說道,“天熙哥哥,快進屋坐吧,阿玲已經弄好早飯了,很好吃哦!”

“叫我表哥。當然,直接叫我顧天熙也可以。”少年輕輕揮開楚憐幽的手,無視她一閃即逝的受傷眼神,淡淡道,“因為,全世界可以稱我為哥哥的,唯有小璃。”.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