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豈曰無衣

楚南已經無法在作出什麽特別的表情,隻能表情木訥的看著那一地的木屑,長久的默然無語。

獨孤謀扭頭看著楚南,淡淡的問道:“你覺得如何?”

“陛下,是少見的梟雄,現在我突然覺得,哪怕沒有我、沒有西域,或許大食和胡人聯合,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吧……”楚南淡淡的說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表情緩和,平靜的不帶情緒。

獨孤謀輕笑了一聲,淡淡的說道:“現在,連楚原、楊守業都可能覺得陛下已經老了,都有些輕視陛下了,但是,我從來沒有……我隻看到,陛下現在已經強大到,隻憑一張半真半假的麵具,就騙了整個天下……”

楚南輕笑了一聲,說道:“或許,我也沒有吧……不過我顯然沒辦法像您這般看的透徹,隻是感覺有些忌憚和畏懼罷了……”

獨孤謀揮揮手,並不欲多說什麽,問道:“那沈石呢……”

楚南低下頭想了好久,才歎息道:“沈石,是個英雄……”

“哈哈……”獨孤謀幾乎笑得要留出眼淚來,前俯後仰了笑了好久才指著楚南問道:“你說他是個英雄?!”

楚南看了獨孤謀一眼,緩緩點點頭。

“可是,沈石最後背叛了我,背叛了楊守業,背叛了他的諾言,背叛了所有信任他的人!”

“到最後,他甚至背叛了他的理想!”

獨孤謀狀若癲狂,在空中揮舞著手臂,表情都已經有些扭曲,激憤的吼道:“隻不過因為一個女人!!”

“他,沈石,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信者、失敗者!!”

好半天,獨孤謀才平靜下來,慢慢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又恢複了表情淡然的門閥主人。

楚南側著頭,皺眉問道:“女人?!什麽女人?!”

“嗬……”獨孤謀雖然在笑,臉上卻是沒有笑意,眼神有些亮的可怕,似乎在畏懼什麽,“那是個可怕的女人!”

“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女人!”獨孤謀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加重,強調道。

楚南沉思了一下,試探著問道:“是靖王放走的那個女人?!”

“不錯!”並沒有出乎楚南的預料,獨孤謀點點頭,喝口水濕潤了下有些發幹的嘴唇,幽幽的說道:“就是那個毒死了先帝,又讓靖王心甘情願放棄皇位的女人!

“陛下不知道是怎麽知道了沈石和那女人的關係,又是從何處找回了那女人……在宮門前,用那女人的『性』命,『逼』迫沈石『自殺』……””

楚南痛苦的吸口氣。

一個女人,要美麗或者可怕到何種程度,才能讓兩個有資格做皇帝的男人,都甘願放棄天下也要傾心於她!

“嗬嗬………”獨孤謀突然陰測測的笑了起來,那聲音讓楚南有些頭皮發麻,淡淡的開口問道:“現在就被嚇住了麽?其實我還沒有說到最精彩的部分呢……”

楚南已經有些承受力了,問道:“難道關於那個女人,還有什麽軼事?”

“剛剛我說過,成就宗師,教皇靠信仰,鐵木真靠天賦,扶桑山的劍聖靠殺意,沈石靠至高的理想……”獨孤謀突然又扯起剛剛已經提過的話題,淡淡的說道:“那你知道海公公是靠什麽呢?”

楚南微微皺眉,獨孤謀今天的惡化信息量極大,震撼的秘聞接連不斷,自己一時間都有些麻木了,現在想想五大宗師,剛剛好像獨獨漏過了海公公這位大宗師,皺眉看了獨孤仇一眼,“海公公……總不可能和那女人有什麽瓜葛吧?”

“哈哈……”獨孤謀突然狂笑了起來,昂起頭指指北麵的皇宮方向,又指指楚南,緩緩說道:“海公公……世界上最強大的太監!成就大宗師!!靠的!!正是對那女人堅貞不渝的愛情啊!”

“呃……”楚南幾乎要震驚的吐出血來。

“張海大宗師,願用一生對皇家的效忠,換取梁帝放那女子一條生路……”獨孤謀搖著頭,譏諷的說道,“就在那一天,世上兩位大宗師,為了那女人,一死一殘……這等榮耀,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楚南皺眉,勉強壓下心中的震驚,滿臉不可思議說道:“難道沈石就真的那麽『自殺』了……”

“是……”獨孤謀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眼,滿是厭惡的說道:“當時,隻要沈石一揮手,甚至我都能斬殺陛下結束那一切!但是,讓我絕望的是,那個從前一心做戰神的男人,竟然真的就那麽窩囊懦弱的『自殺』了!”

“當時,沈石隻是看著那個女人,說了一句‘星落……我恨你!’,然後用自己那把大槍,一槍刺穿了自己胸膛……”

楚南自動忽略了獨孤謀大逆不道的話,馬上想到什麽,連忙問道:“沈石,真的死了麽?!”

“嗬………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獨孤謀輕笑了一聲,淡淡的說道:“懷疑沈石假死麽?!……我也這麽懷疑過……但是我追查了二十年,確認他已經死了……”

“當時,沈石舉槍『自殺』,屍體卻是長久的屹立不倒,積鬱一生的殺氣煞氣濃鬱到駭人,震懾的無人敢靠近半步……

“忠心於他的數萬士卒搶走了他的屍首,一路向東,一直被楚原追殺到海邊……到最後僅僅剩餘不到五千人,都是以一當十的超級悍卒,最後被困於絕地,卻寧死不降,五千人啊,帶著沈石的屍體集體跳海『自殺』了……”

楚南默然無語,似乎很難想象那該是怎樣的一副壯烈或者說慘烈的場景。

做人到了沈石那種地步,或許真的已經不是能用言語所能形容的了。

獨孤謀卻臉『色』沉痛的回憶起當時的情形。

“當時,被皇家牢牢掌控的皇家禁軍,任憑將領百般打罵、恐嚇,也絲毫不動……隻是靜靜的看著那數千人,一個,一個的投海而死……”

“數千具屍體啊,引來了無數的凶猛魚群,連海水都被染成了紅『色』……

“從潁州一直向南幾百裏的漁民,都冒著被滿門抄斬的危險,駕著小船去打撈那些人的屍體啊,僅僅第一天,命那片海域的,就足足有數千人……”

“我依舊記得,就在東海邊,近十萬禁軍、無數的百姓和那五千人,一同唱起了自古流傳下來軍中歌謠………直到那五千人中的最後一個跳到海中……”

獨孤謀或許也在感慨那短暫又離奇的造反經曆,用蒼老沙啞的嗓音緩緩的唱了起來那歌謠: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不知道唱了多少遍,也不知道何時,陰沉如海的獨孤謀已經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