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刹那永恒
韓勳輾轉抵達錦城的醫院時,已經是淩晨三點,醫院的走廊裏冷冷清清的,暖氣也不怎麽足,走在樓道裏,兩頭通風口吹出來的冷風仿佛能直接吹到人心窩子裏去,蕭索冰寒。
從得知林墨出車禍的消息後,韓勳的整個世界都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幕布,看不清,聽不清,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夢中,直到他走都重症病房的小窗口前,看見林墨渾身插滿管子靜默地躺在雪白的病**,心底忽然有什麽東西轟然坍塌,錐心的疼痛不斷增長蔓延擴散……
林建在收到那些照片後,憤怒過、憎惡過、自責過;當林墨出車禍後,他心裏隻剩下對兒子的愧疚,對韓勳的埋怨憤怒。然而,這一刻,看到韓勳眼中不斷聚集的血絲淚光和絕望時,林建仿佛透過光陰,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當緩緩在他懷中一點點變冷時,他大概就是韓勳現在這樣子吧?
林建心底積聚的無數怨言,忽然間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表姐夫,墨墨會沒事的,對吧?”韓勳的聲音有些哽咽有些飄忽,雙拳攥得在手心掐出血來尤不解他心頭萬分之一的疼痛。
林建默默在心裏歎一聲孽緣,緩聲道:“會的,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韓勳沒有說話,僵著身體一動不動的站在病房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病房裏昏迷不醒的人。
第一天的時候,韓勳滿心盼著林墨能夠很快蘇醒過來。
第二天的時候,韓勳把林墨的病例一字不落的看了一遍,不懂的名詞就讓他找來的專家給他解釋,反複詢問專家林墨什麽時候能醒。專家們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再一次會診後,紛紛搖頭,無法給他任何答複。
第三天的時候,韓勳終於被允許,在經過全身消毒後進入加護病房,短時間探望病人。韓勳握著林墨冰涼的手,在病房裏靜坐了半個小時,眼神空洞得厲害,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第四天的時候,林墨的病情出現反複,再一次出現術後並發症心跳驟停,好在被醫生即時搶救過來。
“阿勳,你去旁邊休息一下吧,這裏有我們盯著,不會有事的。”過去的四天裏,韓勳幾乎不眠不休的守在病房外麵,每天隻能靠他們悄悄參在他食物裏安眠藥,才能短暫的入睡。然而,別人吃了能睡一天的劑量,他吃了最多一兩個小時就會驚醒過來。這已經不知是林建第幾次開口勸他,原先他心裏還一直怨著韓勳,現在卻隻剩下無奈和妥協。如果墨墨能夠醒來,兩個孩子要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不獨林建一人,一心想抱曾孫孫的老太太也鬆動了。跟著韓勳一起過來的韓母和韓東旭被韓勳不眠不休的樣子嚇到了,他們現在想的不是以後如何勸兩個孩子‘走上正途’,而是憂心著,萬一林墨醒不過來,韓勳會怎麽樣,會怎麽辦?
韓勳依然緊緊盯著一牆之隔的病床,聲音疲憊而飄忽:“不,我不累。”
韓東旭看不下去了,走過去拉住他,生氣道:“阿勳,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你先去給我好好吃點東西,睡一覺,別林墨還沒醒過來,你自己就先倒下了。”
韓勳被他拉得踉蹌了一下,穩住身體,用力去掰開二哥的手。他大病初愈,這幾天一直不眠不休的熬著,哪裏還有什麽力氣?眼看就要被韓東旭拉走,韓勳突然爆發了:“二哥,二哥,你別拉我,我不走,我不走,我走了萬一墨墨醒不過來怎麽辦?我不走,你特麽別拉我,你放開我。”
韓東旭何時見過被家人寵大的弟弟如此窩囊驚惶過?不禁怒從心生,反手就重重扇了韓勳一耳光,怒罵道:“如果林墨出了什麽事,你是不是就不活了?”
韓勳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眼睛如刀子般雪亮,憤恨又瘋狂地盯著韓東旭:“墨墨不會出事的,絕對不會出事的!你如果再敢說這樣的話,就算你是我二哥我也一樣對你不客氣。”
韓東旭更加惱怒,拉著韓勳的衣襟再次質問道:“我再問你一遍,如果林墨真的出事了,你是不是就不活了?”
韓勳忽然平靜下來,神色帶著罕見的安寧和認真:“是。”其實,我現在就已經快活不下去了。
韓東旭花了莫大的力氣才克製住,沒往韓勳臉上狠揍幾下,“那你是不是打算就在這裏傻站著,看著林墨在裏麵受罪,害他的人依然逍遙法外?”
韓勳的臉上有片刻怔忪,眼底仿佛染上了血光,聲音冰寒:“當然不會,我已經派人去查了。害林墨的人,不管是誰,不管她背後的勢力有多大,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林墨性子清冷寬和,很少跟外人紅臉,更別提與人結仇了。唯一盯著林墨不放的就隻有田茜茜,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次車禍絕對有她的手筆。不過,田家式微,光田茜茜一個人,想在短短幾天裏在一個小縣城安排一鈔天衣無縫’的車禍逃逸事件,根本不可能。但是,如果這裏麵參雜了徐家的勢力,就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故意製造這鈔車禍’的人,顯然是個老手高手,事前事後,愣是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因此,即使明知這次的事情是田茜茜和徐靜做的,在沒有任何直接證據的前提下,根本不可能將二人繩之於法。甚至,即使他們真能通過別的途徑找出肇事者,他也不會、不敢指出背後主謀,甚至,這種肇事者一看就是道上拿錢辦事的殺手,很可能壓根兒連真正出錢的人是誰都不會知道。
這正是徐靜有恃無恐的原因。徐靜以為,隻要沒有確鑿的證據,在z國的地盤上,就算韓家知道是她做的又能怎麽樣?鞭長莫及是其次的,韓家能容忍一個勾引自家子弟的男人嗎?替他報仇得罪徐家,值得嗎?在她看來,這件事情,就算韓勳再憤怒,最終也隻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徐靜到底低估了韓勳的憤怒和韓家人的護短。
林墨出事的消息傳回京城後,劉文劉武兄弟倆第一時間就開始著手調查這件事情。到現在他們通過黑道途徑,基本已經能夠確定‘肇事司機’是誰,同時也知道了給徐靜牽線搭橋的掮客。掮客拿錢辦事,想從他嘴裏‘問’出背後主謀是誰不會太難,再多花一些時間和心思,以韓勳在京城的人脈,想給田茜茜和徐靜定罪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可是,韓勳覺得僅僅這樣簡直太便宜她們了。
僅僅是把她們兩人投進監獄,以徐家的能量,想給她們弄點減刑、保外就醫之類的‘福利’簡直太容易了,過不了幾年她們又會重獲自由,除了名聲壞點,她們根本不會受到真正的懲罰。所以,韓勳實在不想這樣簡單的放過她們。要真正讓她們感受到他現在的切膚之痛,唯一的辦法就是毀掉她們背後的勢力,取走她們手裏有恃無恐的砝碼,沒有可以踐踏法律的籌碼,到那時,她們才能在監獄裏‘享受’到真正公平公正的裁決。
徐家是京城的老牌政治家族,這幾年雖然有些後繼無力,但是背後凝聚起的能量仍然不容小覷,韓勳想要扳倒、瓦解它,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韓家的根基是在m國,韓勳本身也並不是真正的z國公民,如果他有什麽大動作,肯定會引來上麵的忌憚。有些事情,一旦上升到政治、國際的高度,就不再是金錢能夠控製、擺平的了。
所以,要打擊徐家、和依附徐家的田家,就必須走讓人無話可說的正規渠道。因此,在搜集到足夠多、足夠分扳倒徐家的證據前,韓勳隻能隱忍,而為了規避某些‘潛規則’,他甚至不能自己出麵。
徐家樹大招風行事招搖不是一天兩天了,隻要有心,想去抓他們的小辮子並不是什麽難事,而握在劉文手裏的那本電子賬,現在就可以大有作為了。
這幾天,韓勳雖然一直守在醫院裏,卻一刻也沒有放棄過報複田茜茜和徐靜的想法。
兩天前,網上已經悄然流傳起田茜茜的無碼豔照。韓勳早在m國的時候,就用黑客的身份結識了不少世界頂級黑客,他許下重金讓這些人幫他做事,國內的網警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短短兩天,田茜茜的豔照已經傳得全網絡都是了。緊接著,一份受賄電子記錄開始與她綁定出現……
田茜茜現在後悔了,當她的第一張豔照在網上曝出來,她就開始後悔了。而現在,私賬也緊跟著曝了出來,她已經不僅僅是後悔,而是恐懼。她更沒想到的是,網絡的力量居然如此巨大,完全不同於以前那些新聞報紙,隻要動動關係塞點錢,很容易就能壓下來,許多東西根本不可能呈現到普通民眾麵前。她的豔照在網上曝光已經引起了無數網民的關注,而現在私賬也暴露到無數民眾麵前,無數人要求嚴懲貪汙*。民怨爆發,這已經不是任何人、任何家族能夠輕易壓製得住。不管最終的結果如何,在警察找上門親自給她戴上手銬的那一刻,田茜茜知道自己成為了棄子。
很快,徐家的日子也變得不好過。所謂牆倒眾人推,私賬暴露在網絡上後,與徐家敵對的政治勢力立馬開始了迅猛的打擊。章莫自回國後,一直在留意徐家的情況,伺機報仇,他手裏掌握了少許徐家違法亂紀的證據,趁機透過劉文兄弟倆的手,將證據送到紀委。顯然,想要徐家倒台的遠不止章莫一人,很快,陸續有檢舉材料送到紀委,網絡上流言四起。各大新聞媒體陸續報道了相關事件,網絡上譴責聲不斷,民間要求徹查此事的聲音越來越大,最終身居高位的徐父被雙規。田家、陳家,以及與徐家有交易的幾位官員,陸續受審,一場以徐家為中心的小範圍政治地震最終爆發。
這個春節注定有很多人過不好。
春節過後,接連兩個月的時間裏,全國各大門戶網站、報刊雜誌、新聞節目,都在熱議著以徐家為首引發的一係列關於貪汙*問題的思考。直到sars病毒橫空出世來勢洶洶,取而代之成為頭版頭條,高官*的熱度才漸漸退下去。徐家、田家、陳家以及其他幾個家族的敗落之勢,已成定局無法扭轉。
豔-照-門、腐-敗-門相關涉案人員,包括田茜茜、徐靜在內十數人被捕,擇日進行公審,事情至此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兩個多月過去了,經過數次手術後,林墨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從重症監護室轉到vip病房,隻是依然沒有蘇醒,被醫生診斷為植物人,也許會在不久的將來蘇醒,也許會永遠的沉睡下去,直到生命的終點。
這兩個月裏,韓勳為了扳倒徐家,耗費無數精力和心血,雖然過程艱難且危險,但是成功起到移情的作用。至少,在全力扳倒徐家的這段時間裏,韓勳不再成天絕望地守在林墨身邊,不再像個沒有靈魂的人偶。
然而,如今一切結束,當韓勳守在林墨身邊。看著他在沉睡中日複一日的消瘦,看著護理用近乎殘忍的方法給他喂食,看著他像個沒有生命的物體一樣毫無尊嚴的被人擺弄,當韓勳一次又一次夢見林墨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無聲息的逝去時,積鬱在他心底十多年的黑暗最終爆發。
深夜,韓勳穿著一身純黑色的西裝,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林墨身邊,臉上帶著溫柔而寧靜的微笑,指尖細細地描繪著林墨的眉眼,仿佛要將他一點點烙進自己的心裏。不知過了多久,韓勳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盒子,打開來,裏麵是一條銀色的項鏈,吊墜赫然是幾年前他送給林墨的那枚鉑金戒指。韓勳小心翼翼取出戒指,戒指有個隱秘的機關,可以調節大小。韓勳拉起林墨的右手,慢慢將戒指套在他的無名指上,調整到剛剛好。
“林小墨,嫁給我吧。”
病房裏靜靜的,隻有機器運轉的嗡嗡聲。
韓勳在他的無名指上輕輕吻了吻,抬手揉了揉林墨頭上剛長起來的發茬,眼睛裏帶著得色:“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不準賴賬知道嗎?”
韓勳仿佛能看見,林墨耳朵羞紅,氣惱炸毛的反駁:“誰要嫁給你,要嫁也是你嫁給我。”
“反駁無效,誰讓你貪睡的,活該。”
“韓小人,你少耍無賴!”
“你都知道我是小人,不耍無賴豈不是對不起你給我起的綽號?”
“……”
“生氣了?”韓勳仿佛看到林墨說不過他,把頭扭到一邊不理他時的傲嬌模樣,臉上笑容更勝:“真生氣了?好吧好吧,我嫁給你,我嫁給你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你的那枚戒指呢?拿出來,我給你帶上。”恍惚中,林墨好像真的淺笑盈盈看著他一般。
韓勳忙從盒子裏拿出另一枚戒指,放在林墨手中,等了許久,久到他剛才看到的所有幻象全部消失,林墨依然沒有任何動靜。空寂的病房裏再次響起韓勳的聲音:“真是個小笨蛋,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會做,來,我教你。”他將戒指放在林墨指尖,就著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將戒指戴在自己的無名指上。戴好後,十指交纏,兩枚簡約大氣的男戒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一滴淚水無聲砸在指環上,緩緩流進指縫。
韓勳握著林墨的手,不知坐了多久,臉上忽然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容,他趴在林墨耳邊輕聲說:“……林小墨,這一次你別想再拋下我一個人離開。等著我,我們一起走,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說完,韓勳取掉罩在林墨口鼻上的呼吸器,小心翼翼拔掉他身上所有的針頭、管子,他拿出早些天專門給林墨定製的白色西裝,為他換上。林墨原本身材就偏纖瘦,現在更瘦得厲害,西裝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空**,完全撐不起來。韓勳爬到**,略微嫌棄地看著林墨,輕輕戳了戳他的額頭說:“林小墨,你現在這樣子真醜,你要是現在醒過來,肯定自己都認不出自己。真是的,你說我究竟喜歡你什麽呢?為什麽就那麽愛你呢”
“……”寂靜的房間裏,沒有答案。
韓勳輕笑一聲,抬手關掉病房裏的燈,黑暗中,他用刀片劃開了自己手臂上的血管,在刹那的疼痛中尋找解脫的快-感。
他輕輕躺在林墨身邊,用力將他摟緊懷抱中,吻了吻他冰涼的嘴唇,輕聲呢喃:“墨墨,我愛你,這一世,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好嗎?”
血液帶著生命飛速流逝著,韓勳的神智一點點變得迷糊,在夢幻與死亡交織的刹那,他仿佛聽到有誰在他耳邊輕聲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