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虎玄青也笑,然後神情沉緩下來,從袖中扔出那個仙光寶袋。

“那人被你收在這裏?要不要我布下陣法,再由你將他放出?”

墨恒立即問道。他們暫時盡了些興,都不再磨嘰優柔,而是十分默契地鄭重了心神。墨恒凝眸望著迎風變大,浮在半空中的仙光寶袋,看到裏麵那顯得有氣無力的掙紮,一時若有所思。

“仙袋裏有封禁元氣的禁製,這麽長時間下來,他早無力掙紮了。但你小心防範些更好。”

虎玄青說著,五指虛抓,指尖各自射出一道浩然正氣般的雲白法力,法力一下沒入仙光寶袋。

“簌簌!”

仙光寶袋受到虎玄青法力催使,立時猶如活物一般鼓脹蠕動,然後袋口張開,往下一倒。

“砰!”

一個身穿黑色華麗錦袍的男子從半空掉到了草地上,這男子麵如金紙,雙目緊閉,因為摔得高而吃痛地哼哼唧唧,卻仍舊是渾渾噩噩地拳打腳踢著,渾然沒察覺自己已經出了那仙光寶袋。

“嗯?不止是聲音,連相貌也這麽像那千魚和尚!隻是外貌比千魚和尚年長了一二十歲。”

墨恒看著那男子濃眉挺鼻、貌似憨厚的五官,心底仿佛有什麽東西恍然明亮起來,讓他隱隱抓住了些根本關鍵,但又模糊不清,當下看向虎玄青,極快地傳音道,“此人神誌不清,我再布下陣法,穿著你給我的這身寶衣,勉強可以催使須彌寶鏡將他強行拉入幻境,虎叔你為我護法。”

虎玄青點頭,也不言語,揚手將仍舊浮在空中的仙光寶袋收起,又從儲物法寶中扔出一根藤蘿般的繩索,繩索樸實無華,被他法力一催,猶如龍蛇起舞般震**不休,他念了聲咒:“縛!”

藤蘿繩索一端猛然抬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倏然一竄而去,將地上的黑衣男子緊緊捆縛住手腳,甚至勒住了丹田,對墨恒道:“這藤蘿是我閑來無事煉的,用上一次便會作廢。我這裏還有幾根,都給你罷。”說著話,已經掏出四五根顏色不一的半尺長藤蘿來。

墨恒挑眉,興趣盎然地伸手接過:“這東西倒有意思,像是上古靈寶捆仙繩。”

虎玄青見他喜歡,負手笑道:“我原本打算為你煉製一件仿製捆仙繩的靈寶,以後你出門在外,遇到敵人便丟出去捆了,就在門派後山用靈藤來練手,但僅僅是練手就極為艱難,料想真正煉製時更加難以成就,隻怕多半是白白糟蹋了那些珍稀材料,最後仔細考量,才為你煉製了這身寶衣。”

墨恒摩挲了下藤蘿:“原來還有這些曲折。”心底卻是一動,暗暗起了心思,打量了一眼手中藤蘿繩索,又轉眼打量虎玄青那精壯的臂膀和雙腿,想起上次燒他衣裳時短暫的捆綁模樣,胸中猛地燒起一把旺盛野火來,嘴角也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曖昧。

虎玄青瞧得清楚,驀地明白他的想法,胸中怦的一跳,但不僅沒有羞赧害臊,反而別有一番異樣情愫升起,炯炯有神的雙眸也帶著深沉笑意,卻伸手揉了揉墨恒的後腦,有些縱容地沉聲說道:“又想壞點子了?趕緊處置這人要緊,再耽擱些時間,他便要恢複法力神智,到時又是麻煩。”

墨恒便低頭斂去笑意,低聲說道:“也是,想到不如做到。”

虎玄青一滯。

墨恒收起藤蘿繩索,轉身落到地麵,動作幹練地念咒布陣。

虎玄青咽了咽唾沫,暗暗搖頭:“倒是我自作孽了。”隨後看著墨恒挺拔矯健的身影,忽然坦**一笑,不再多想,落到地上為墨恒護法。

卻不知墨恒與他心有靈犀,麵容肅穆地布陣時,心下仍有一絲念頭期待著笑想:“你這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待我施展渾身解數,將你折騰個你死去活來,讓你主動提出給我看你那半虎之身,才能顯出我墨恒的手段……”

其實,墨恒早就存了這種心思,才沒有對虎玄青軟磨硬泡,否則以虎玄青對他的情意,怎麽可能會心硬到這種時候,還一直不給他看那半虎形態?

如今有了虎玄青親手煉製的藤蘿繩索,這繩索雖然隻能用一次,但是威能超凡,乃是虎玄青比照靈寶禁製小心翼翼地耗費奇珍試著煉製,也是不可多得,墨恒豈能舍得浪費在其他人身上?正好讓他更加堅定了以前這番心思。

墨恒還在心裏搖頭感歎著:“說來,這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阿墨,我有陣旗可給你使用。”

虎玄青落到墨恒不遠處,見墨恒不用陣旗,便輕聲提議,哪會知道墨恒正在心中想著如何讓他死去活來?

至於逼問敵人,他雖然也有逼問敵人秘事的手段,但總及不上墨恒那虛幻至寶須彌寶鏡。

墨恒多餘的念頭戛然而止,轉眼大有深意地看了看他,搖頭簡短地傳音道:“不必,我這陣法無須陣旗輔助。”當下就著山穀中溫泉邊濃鬱如霧的靈氣,腳踏《蓮花法咒》中的星辰罡煞陣法,手掌連番,利落地打出蓮台、蓮花、蓮葉來,個個都是法力凝聚,卻凝實如真。

便見他信手指點,以蓮台鎮守中-央,以蓮花釘住陣角,以蓮葉脈絡牽引為線,片刻陣法便完全布成,從外麵看去,整個大陣猶如一朵巨大的虛無蓮花,其中有若隱若現的星辰、罡風、煞氣,一看便知危險至極。

《蓮花法咒》上的操控魂魄的秘法都有極大的限製,比如墨恒教給耿衝修煉的《蓮台訣》,必須是沒有任何修為根基的凡人才能修煉,再逐漸被蓮台訣淨化心神,成為對墨恒死忠的奴仆;再比如墨恒此時布置的星辰陣法,必須是敵人神誌混沌、虛弱至極時,才能起到滲透其魂魄的作用。

此時倒是正合時宜。

墨恒抬手將那個被藤蘿繩索捆縛住的黑衣男子扔到陣中,雙眸一凝,閃身飛到大陣中-央的蓮台上,手掌往下一按,大陣立即被激發,就像虛無蓮花緩緩盛開,加重了那人的神誌迷失,讓他冥冥中不分東西南北,不知古往今來,猶如深陷無止無盡的星辰、罡風和煞氣之中苦苦掙紮。

“僥幸。”

墨恒暗鬆一口氣,他看出來那黑衣男子是接近化神高階的修為道行,盡管被虎玄青徹底製服,但意誌力非同尋常,原本還做好了多試幾次的準備,未曾想一次便成功將陣法之力滲透他的魂魄中。

如此這般,有最初仙光寶袋的元氣封禁,之前藤蘿繩索的捆縛禁製,現在的星辰陣法迷惑神魂,墨恒才可安枕無憂、全心全力地催使須彌寶鏡,強行將之拉入幻境之中

“不將須彌寶鏡煉化,諸多玄妙手段都不好施展,限製太多了,對敵時根本來不及使用。”

墨恒心念電轉著,隨後轉頭向虎玄青示意。

虎玄青頜首。

墨恒便盤膝趺坐陣中蓮台上,雙目微閉,手掌輕抬,隱於他掌中血肉裏的須彌寶鏡被他催使出一道混沌顏色的微光,微光乍一看纖細如發,再仔細看卻什麽都沒有,隻有墨恒清楚,那微光猶如虛幻,無從察覺,也無可琢磨,已經直直釘住黑衣男子的眉心祖竅,直攝其本命神魂之氣息。

虎玄青在陣法外麵站得筆直,神情微凝,八成心神都凝聚在墨恒身上。

“嗯?阿墨看到了什麽?”

片刻後,虎玄青突然看到墨恒臉色一變,似是驚怒,他不由緊皺濃眉,握緊了雙拳。

又過些時候,陣法中,蓮台前麵,那被三重禁製死死鎮壓著的黑衣男子猛地劇烈掙紮起來,但說是掙紮,倒更像是掙命,本來憨厚的神情時而猙獰萬分,時而痛苦悲恨,有時竟口吐白沫,如同得了羊角風。

突然“砰”的一聲,陣法中男子眉心破骨穿出一道黑光,黑光無聲無息,快到極點,其中隱隱包裹著一個極為模糊的殘破人臉,直奔旁邊地麵電射而去。

虎玄青看得神情凝重,幸好他早有防範,猛地一揮手,在墨恒陣法外麵又匆匆添了一層禁製。

“滅!”

墨恒驀地睜開雙眼,眼射寒光,伸手衝著黑光遙遙一點,陣中那虛幻的星辰、煞氣、罡風頓時凶猛震**不休,齊齊往黑光上一陣擠壓,不等黑光突破陣法,就將之完全吞沒。

等到星辰、煞氣、罡風轉眼散去,黑光已經徹底湮滅消無。

墨恒看來一眼黑光湮滅的地方,隨後直直地盯著陣法中已經魂飛魄散的黑衣男子屍體,看著他那張酷似千魚和尚的憨厚麵容,前世今生的一些疑惑盡數解開,心緒起伏不定,胸中情愫複雜。

虎玄青見他如此,有些擔憂,但又不敢貿然打攪,頓了頓才溫柔地傳音道:“阿墨,阿墨?”

墨恒這才回神,神情閃過一絲悵然,一拂袖,一片青蓮葉飛出,清光閃爍如火,將那黑衣男子徹底燒為灰燼,隻有幾件寶物殘留下來。墨恒知道虎玄青不缺這些,也不多說,隨手收了起來,等待日後賜給幽冥地域中他那方領域裏的屬下們使用。

他現在有先天靈寶做底牌,一套寶衣為依仗,各種《蓮花法咒》的根本仙法順手拈來,還有暗中修煉的“紅蓮業火咒”從未動用……如此種種,等閑寶物已經入不得他眼,除非那是有特殊用處的靈寶一流。

揮手散去了陣法,墨恒對虎玄青說道:“幸虧是我用先天靈寶‘須彌寶鏡’的虛幻之力迷惑他,才得知一些內容,否則,即便是虎叔你全力施展仙法逼問於他,也必定問不出絲毫有用內容。”

虎玄青立即問:“與先前那黑光有關?那黑光的確像是護魂禁法。”

墨恒點頭,隨後又緩緩搖了搖頭,起身說著:“那黑光倒不值一提,關鍵在於他靈魂深處有著極高明的禁製,必定與連萬闋有關。”

虎玄青頓時一驚,麵沉如水,言語間不掩憎惡:“連萬闋?那歡喜老魔禍害無數男兒修士,委實罪該萬死!我本看他久未出世,還道他已經被某位隱世高人給滅了,怎的還沒有死?”

墨恒見他如此罕見的“激憤”模樣,一時竟有些好笑,搖頭說道:“我從這人身上得知的東西殘破不全,絕大多數都模糊不清,這還是依仗須彌寶鏡,強行壓製和突破他靈魂深處的禁法,才收獲的結果。這禁法厲害,想必是連萬闋最後的保密之法。”

說到這裏,他神情平淡下來,“能夠確定的是,歡喜老魔連萬闋的確是死了,他在返虛境界大圓滿後,強行衝擊合道境界不成,當機立斷地將分-身魂魄、本命神魂全都封印投胎轉世。那些魂魄各自為人,各自有著機緣,各自修煉有成時覺醒前世,並不知道其它魂魄轉世為誰。”

“但我卻終於知道,他們雖都是連萬闋的一部分,說到底,千魚和尚才是真正的連萬闋轉世!”

心想:我隻道前世被誣陷,現在看來,居然是罪證確鑿。我被千魚和尚糾纏不休,可不正是與連萬闋這歡喜老魔暗中勾結麽?可歎我前世渺小,那些人讓我死都沒死個明白!

虎玄青聽得麵色一寒,想起千魚和尚討乖賣好地追求墨恒的一幕幕畫麵,臉色頓時鐵青,凝眸望向被墨恒燒成灰燼的黑衣男子地方,沉聲道:“千魚和尚就是那連萬闋的命魂轉世?那就是繼承了連萬闋真正的一生精髓,難怪他那身歡喜佛法高明莫測!我竟險些……”

他雙拳握得咯嘣作響,顯是氣得很了。

墨恒聽他說話間不掩殺機,知道他這殺機為何如此濃烈,笑了笑,說道:“現在先別管那千魚和尚了,他兩年多未曾出現在我麵前,說不定自知爭不過你,早就知難而退了。”

虎玄青止住話音,神情也緩了緩,卻知道墨恒隻是說玩笑,暗自仍在心中提緊著。

墨恒沒有多說,隻因他剛才從那黑衣男子身上得知的事情太過於繁瑣和破碎,絕大部分都不能連貫起來,想說也無從說起,當下垂眸凝神,屈指掐算。掐算時修長有力的手指吸引了虎玄青的目光心神,讓他雙眸不由得溫柔下來,暫時將千魚和尚拋擲腦後。

墨恒掐算片刻,臉色越來越凝重,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驀地明白了一些事情!

“走,陪我去個地方!”

墨恒猛地抬頭,一抓虎玄青的臂膀,扯著他淩空飛起。

虎玄青本來還等著墨恒與他一起在這溫泉邊好生“慶賀”,一聽墨恒這樣說,不由問:“去哪裏?不先歇息片刻?”說完,已經矯健地旋身到墨恒身前,雙眸炯然地提議,“來,我背你。”

墨恒卻全新沉浸著想著正事,眼底沉凝森冷,竟沒注意到他這溫柔心思,隻自催使著須彌寶鏡,隱身往山穀外麵衝出,搖頭說道:“咱們一起飛,也好快一點。”

又解釋道,“這黑衣男子自號‘天闋’,是幽冥地域一方勢力的兩個首領之一,另一個首領叫做‘地冥’,化神中階,比天闋這即將晉升化神高階的修為弱了不少。他們那方勢力也不大,隻是個上竄下跳的二流貨色。先前我雖沒從他那裏有太多收獲,卻恰好有幾個線索對我極其用處!”

虎玄青見他心急且眸冷,一麵伸出剛健的臂膀輕輕攬住他,一麵傳音問:“與墨雲書有關?”

墨恒並不意外他能猜出自己的心思,點了點頭:“與他有關,也與我有關,我現在能得知,實乃巧合,需得立即行動,不然隻怕遲則生變。”

說著話,心中一動,袍袖一展,將先前收取的上古遺寶“隱身紗”拿出,遞給他道,“我以青蓮葉的清光洗滌耗磨了這麽久,總算將它前主人的氣息徹底除去,你試試看能否煉化。那黃皮小鼓我要留著‘贈給’墨雲書。”

虎玄青並不推辭,接過隱身紗,隻催法力一試,便搖頭收起:“上古遺寶必須特定法門才可煉化,否則需得返虛道行才能破解,我需得回到山門,請求師尊助我煉化,現在還使用不了。”

墨恒點頭,不再多說,繼續在心中默默推演掐算著,帶著虎玄青一起往太衡山方向飛去。

虎玄青見他平靜卻凝重,心底有些擔憂,隻自穩穩地護在他身旁,為他擋開了撲麵而來的寒風。

太衡山在十萬荒山之北,其最南端便是墨府的所在。

而太衡山號稱仙山,卻並非全都好地方,其中崇山峻嶺密密麻麻,更有許多毒山零零散散地分布著。這些毒山,或是充滿可怕的蛇蠍毒物,或是長滿毒草毒花,甚至有的滿山都是瘴氣毒煙。

墨恒和虎玄青隱匿了氣息,遮掩了天機,繞過墨府的位置,毫不停留地投入到太衡山深處。

進入到太衡山深處,墨恒來來回回,曆經曲折,曆經多日才終於確定一處地方。

“應該就是這裏了!”

墨恒先是閉目思量,又從頭到尾重新推演一遍,再次排除疑點,逐步確認,然後驀地睜眼,雙眸登時黑亮有光,傳音對虎玄青說著,同時站在這山腳下,仔細地審視麵前這座毒山。

心底一時竟有些緊張,他不知能不能成功尋到那個人,畢竟從未謀麵,甚至不知那人是否還活著。就算活著,他也不知是否有可能,從那人口中得知關於母親的事情。

墨恒到現在也不知道,母親意若秋究竟出身自何方,又是師傳自何人。

若他那功法《蓮花法咒》是血脈家傳,那母親的家又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