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虎玄青先前和墨恒分別後,沒有過多停留,收拾了心神,就直接轉身向浩然門方向化光飛縱。但浩然門太遠,他還沒來得及回歸,便收到他在派內的守門童子竹葉的靈符傳訊。
這是他事先的吩咐,命竹葉童子在他離山後,每隔三日向他激發一次傳訊靈符,將浩然門內外重要事件、與他有關的所有事情、任何事關墨府的變動及趨勢,全都匯入靈符,傳訊給他。
不過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和墨恒一起隱匿了天機,竹葉童子無從向他傳訊,卻也規規矩矩地記著他的吩咐行事,所以這日激發靈符,將年前年後諸多累加的訊息一股腦兒全都傳訊給了他。
虎玄青這才在墨府動向那一列訊息中,得知墨雲書已在小範圍公開了墨恒的婚事。
這下可好,還沒分開兩個時辰,墨恒就有可能要被迫遵從“父命”成婚了!最關鍵的是成婚的對象根本沒可能是他虎玄青!若是分開再久一些,會不會當真發生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雖然他信任墨恒有手段斷掉這門婚事,但隻要有一丁點失去墨恒的可能性,他都無法容忍和心安。
“找死,找死!”
虎玄青臉皮漆黑,寬厚的胸膛便劇烈起伏,腦中閃過無數殺入墨府、踹飛墨雲書、搶奪墨恒、昭然宣示占有權之類的畫麵,渾身肌肉繃得緊緊的,仿佛下一瞬就會果斷地凶猛爆發。
但他終究是個理智沉穩的男人。
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閉了閉眼,心中因摯愛受到威脅而本能升起的瘋狂念頭,被他緩緩強硬性壓滅,睜眼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隻是剛毅的麵龐仍舊鐵青一片,濃眉下的雙眸寒若電芒,大手一抓,將靈符抓成齏粉。
“阿墨是我虎玄青的人,不管墨雲書在耍什麽花招,無論那成婚對象是誰,敢與我搶他,都是找死!大不了借此機會昭告天下,阿墨就是我虎玄青看中之人!隻是,如此一來,怕是壞了阿墨計劃,阿墨非得惱我不可,師尊也必定嚴懲……若非事不可為,還是不能衝動。”
虎玄青麵龐沉沉,冷靜地轉身,在空中劃出一道浩然雲氣,流星般向墨府衝去。
……
墨府,梨花小院中。
聽到墨恒淡漠平靜地說著“殺幾個”、“見見血”,連石啟樓這個死板臉都猛地眼皮一跳。
突然院外有人靠近,墨恒神識掃過,眼中便浮現幾分驚訝,轉頭快速看了眼墨雲書閣樓的方向,直而濃的眉毛皺了皺,俊朗的麵龐微沉下去,低低哼了聲。這讓遠在閣樓的墨雲書又覺好笑。
墨恒轉瞬便恢複之前森冷平靜的神態,安坐不動,等了幾個呼吸,來人才走入院門。
來者一共二十人,分為左右兩隊,都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身高相若,魁梧健碩,關鍵是他們的修為境界,竟然個個是煉氣圓滿!尤其兩個領隊,儼然距離煉氣大圓滿不遠了。甚至他們的法力在行走間還能完美地凝成一股,堅韌不發,神識掃去,猶如看到一片銅牆鐵壁!
“這是墨府的中堅力量,類似仙派道兵的秘衛。曆來隻被墨雲書一人掌管……”
墨恒冷靜地想著,嘴唇卻有些倔強似的緊緊抿了抿,眼中的複雜情愫似乎也濃鬱了些。
類似於仙家門派的道兵,墨府的秘衛修煉上等的特殊功法,單個實力或許不強,但他們善於合擊,對敵時眾誌成城,法力合一,布置陣法變幻,二十個煉氣圓滿修為的秘衛,甚至能將兩位普通化神初階境界的強者抵擋在外半個多時辰,著實是用來守家守門的佳仆良兵。
二十名秘衛都十分雄壯,步伐卻像靈貓一般沒有聲息,遠遠進了院門,不敢再往前進,齊刷刷地拜倒,左隊青年頭領道:“啟稟恒少爺,我等是墨府新成秘衛,前日出師。天師大人今日將我等賜予恒少爺為仆,從此以後,我等惟恒少爺之命是從。這是我等本命魂符,請恒少爺煉化。”
這人說完,帶頭往自己眉心一點,一枚血符溢出來,被他恭敬地捧在身前。
其餘十九人也不怠慢,同時行事,把自己的本命魂符取出,捧在身前,等待墨恒收取和祭煉。一旦墨恒祭煉了他們的本命魂符,一念就可決定他們生死,甚至可以通過他們的本命魂符來控製他們的身體行動。不過他們自幼都被墨雲書洗腦,忠誠不二,對此竟毫無怨言和抵製。
“父親將你們,賜給我?”
墨恒看著他們,低低地問著,聲音卻不見多少喜悅,反而有種無望的恍惚。
“是。”
二十人齊齊低頭應答。
墨恒垂眸,默然片刻,倏然揮手將二十枚本命魂符攝到身前,屈指彈出一滴精血,意念一動,精血化分為二十絲,融入二十枚本命魂符中。再神識流轉,默掐法訣,轉眼就煉化完畢。然後如同收起法寶一般,將二十枚本命魂符全都收進手掌之中。
二十名秘衛都是初次被煉化本命魂符,眼神驀地恍惚了下,而後平靜無波,恢複常態,卻比最初略微多了分不易察覺的呆滯,墨恒看在眼中,知道他們的本名靈魂都因被侵蝕而有些受損,日後隻怕都難成大器,暗暗一歎,並不太過在意。
二十名秘衛則齊齊鬆了口氣,他們都記得墨雲書墨天師說過的話,“恒兒若是看不上你等,你等也不必回來了”,現在墨恒收下他們,他們至少保下了命了,而且墨恒是墨天師寵愛的嫡子,他們跟著也大有好處。
雖然忠誠,但隻要是人,都必有自己的期望和小九九。都連忙磕頭呼道:“拜見主人。”
墨恒道:“起吧。”
他們立即聽命起身,自發向左向右,鐵柱子似的列於院內兩旁。
屋內的石啟樓等人看得呆了。
墨恒這才起身,從容抬步向外走去,就像是尋常散步,走到耿衝身邊,驀地頓住步伐。
耿衝本來懷著僥幸心理,剛收起法寶和靈藥,還沒等他鬆一口氣,見墨恒在他麵前停了,當即臉色煞白,一下子遍體生寒,額頭刷的滲出冷汗來,兩股戰戰,哆哆嗦嗦地向墨恒跪倒。
墨恒道:“我記得離府之前對石啟樓說過,楊婆婆算是我半個長輩,她照顧我多年,既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都需尊重聽從她的主意。她沒有修行資質,隻是凡俗老人,若是離開梨花小院,無論她去哪裏,無論是誰喚她,你們必須有人跟著護著。石啟樓也吩咐你們輪流守護了吧。”
石啟樓等人一看,知道墨恒賞罰分明,先前是賞,現在是要罰了,當即又都跪了下去。
楊彪實誠,連忙也要跟著跪倒,但麵前卻像有一堵牆擋著他,讓他怎麽都跪不下去,他也不傻,抓抓腦袋,向後退了兩步,就守在楊婆婆床邊。溪玉娃娃也戰戰兢兢,就怕墨恒找它麻煩。
耿衝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張了張口,嚇得說不出話來,沙啞著嗓子隻說:“主……主子……”
墨恒神情淡淡,微微低頭看著他,靜澈深邃的目光像是看穿了他所有心思。
耿衝抖得越發厲害,像是篩糠。石啟樓等人看得越發屏氣凝聲,誰都不敢開口幫他說話。
墨府掃了屋內一眼,單手向後背著,點頭道:“石啟樓是我點的首領,‘煉氣大圓滿’修為已經鞏固,看來修行還算刻苦。吳剛、夜圖、後峰三人‘煉氣高階’,距離煉氣圓滿也不遠了。耿衝則已是‘煉氣圓滿’。這等修為在墨府都不算低,堪稱高手。”
墨恒說話間輕輕強調了他們的修為境界,沒有譏諷的語氣,卻讓後峰等人聽得麵皮發漲,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連石啟樓死板的臉皮都僵硬無比,眼角餘光瞥了眼門外二十名秘衛,隻覺臊得厲害。
墨恒不去理會,又淡淡道:“我得父親寵護,你們也都隨著水漲船高,在墨府中成了有臉有麵的人物。本來,都不過是井底之蛙,見識淺薄了些,你們有些心高氣傲,我也不去苛求。但楊婆婆出門尋找溪玉娃娃,連輪值守護她的耿衝都沒有及時跟去,其它人更是各有各的修煉大業。這是將我的話當作了耳旁風,就有些過了。”
石啟樓、後峰等人羞慚惶恐,不約而同地砰砰磕頭,都用了力量,幾個頭磕下去,便見了血。
墨恒神情沒有絲毫波動,又看向耿衝。耿衝修行刻苦,兩年多來,有他賜下足夠的靈石和資源輔助,已經將《蓮台訣》修煉到煉氣圓滿,本性徹徹底底被侵蝕,成了對他絕對死忠的人。
隻不過,耿衝的“死忠”僅僅隻對他一人,對他墨恒,耿衝發自靈魂地甘願赴湯蹈火,哪怕身死魂飛也在所不辭。墨恒若開口讓耿衝自裁,耿衝絕無反抗之心,甚至會害怕自己死得不夠墨恒滿意。墨恒若親自吩咐耿衝去做一件事,耿衝必定絞盡腦汁做得盡善盡美。
但除此之外,耿衝對待別人仍舊是他那副本性,貪婪、自私、油滑、狡詐。
守護楊婆婆,是墨恒臨行前吩咐正在屋內向他稟報事情的石啟樓的。
石啟樓做護衛首領多年,雷厲風行,令行禁止,不泄露絲毫主人信息,所以沒有說墨恒的具體吩咐,隻是單純地下令,誰知耿衝竟敢偷懶,還接受別人的討好而停留耽擱,等之後楊婆婆出了事,耿衝又知道這是墨恒親自命令時,早已經晚了。
對此,耿衝誠惶誠恐,徹底恨上了石啟樓。不錯,他怕墨恒殺他,但更怕墨恒將他驅逐!
墨恒在這裏訓仆,淡漠而平靜,森冷卻安寧,有一種發自骨子裏的清傲和高高在上,讓人在他麵前不由自主地產生自慚形穢之感——這讓神識始終黏在他身上的墨雲書更加胸中火熱。
隻看他三言兩語將幾名奴仆訓得恨不得以死示忠誠,連楊彪這老實人都覺得石啟樓等人實在太大逆不道,太可惡了,尤其是耿衝這廝,他身受墨恒少爺大恩,怎麽能這樣敷衍墨恒少爺的命令呢?最重要的是,他沒守護好的人是楊婆婆,他楊彪的老娘。
一時間,楊彪看向耿衝的眼神很有些不善。
眼看石啟樓等人磕頭將要磕得血流成河,墨恒才淡淡地扔下一句話來:“都去院外跪著。”
然後腳步一抬,化光而去。
於是,剛剛收到心儀法寶和佳品靈丹的石啟樓、吳剛、夜圖、耿衝、後峰五個人,狼狽地爬起身,顧不得擦幹淨額頭磕出來的血,匆匆出門,在二十名秘衛好奇而冷厲的目光中,臊得臉紅脖子粗,卻都神情肅穆地跪到牆角……
墨雲書看得越發饒有興致,本來想要抽離的神識也舍不得離開墨恒半分。
“恒兒越發有強者風姿,行事風骨也誘我動情,甚好,甚好。看來必須擇日為他完婚。”
墨雲書棱角分明的英俊麵龐少了分威嚴,多了分情-欲,眼底深暗一片,他看著墨恒化光而飛的矯健身影,忽然口幹舌燥,甚至有一股熱流沿著小腹往下湧去。墨雲書自己都微覺詫異,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袍腿間鼓起的地方,不由動了動喉結,而後啞然一笑。
……
墨府極大,有山有水,有湖有河,有小塊的平原草場,樓閣散布林立得像是疏朗的星辰。
墨恒兩年多來雖然受寵,卻沒提過要換地方,一直安心地守著母親的墳,住在偏僻安靜的梨花小院中。這回墨雲書要他去新建的院落成婚,他也沒打算當真搬去。除了梨花小院,墨府中其它任何景致對他而言都猶如糞土。
更何況,成婚?若是虎玄青嫁給他,他樂得趕緊辦了,但是梁弓宜……
墨恒眼神暗暗冷了冷。
瞬間飛到煙波浩渺的湖泊上方,墨恒看向建在湖泊中-央的那座樓閣。沒有多做停頓,大袖翩翩地直接降落下去,卻不明意味地輕輕讚了聲:“有樓有水,好地方。”說著緩步走到樓閣前麵。
樓閣周圍早有仆從看到墨恒到來,匆匆進入稟報。還有更多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向墨恒請安。
墨恒抬頭踱步,欣賞著樓閣。
這座樓閣分有五層,幽靜清雅,仙韻十足,簷下都沒有燈籠,卻鑲嵌著整排整排的龍眼大夜明珠子,又以薄如雲霧的靈蠶紗布遮著,並不起眼,白日裏甚至容易被人忽視為繚繞的水汽,晚上亮起來,才更顯出仙家氣派。
與這裏相比,梨花小院簡直像是鄉下小村的一角。
“墨恒弟弟,是你來了,你可是稀客,快快請進。”
一個略顯親近、溫和從容的聲音從樓閣內傳來,話音落下時,一個俊美少年從樓閣中走出。
墨恒不疾不徐地停下腳步,負手而立,淡淡看過去。
出來的就是這閣樓之主,墨諶。
墨諶自幼聰慧乖巧,被墨雲書讚為“沉穩”,曾是墨雲書極為“寵愛”的兒子之一,年長了墨恒小半歲,有父母寵護著,年年生辰都能收到四國的朝賀之禮,剛滿十四歲時就被墨雲書親自傳授《逍遙道法》,在墨府中,身份一直不曾落下。連囂張狂妄的墨問閑都不敢輕易得罪他。
“墨諶。”
墨恒神情安靜,輕輕地道。
不由想及前世。
當年,溪玉娃娃一醒來就逃跑,逃到這片湖泊中藏身,被十四歲的墨諶發覺,墨諶卻有主意,並不下令奴仆捕捉,而是命人將溪玉娃娃所在的地方圍起來,然後跑去請墨雲書為他擒拿。
而他墨恒,那時因為在觀霞樓下受到羞辱和打擊,身上傷勢未愈,又因在奴仆前丟盡麵皮,已經不願再出梨花小院,隻是不忍溪玉娃娃無辜受害,才強撐著起身,在無數奴仆的背後指點議論中,外出尋找溪玉娃娃。
後來遍尋不著,隻能求見墨雲書,懇請墨雲書將溪玉娃娃捉來還給他。但是,似乎墨雲書根本不曾理會他的求見,還是墨諶說了“好話”,才讓墨雲書無可無不可地許他入內。
那時,墨諶見他進去,就問他:是你的溪玉娃娃?你要捉它回去幹什麽?
他卻還對墨雲書抱有一絲最後的期盼,沒有理會墨諶,隻維持著嫡子尊嚴,向墨雲書懇求。
墨雲書卻沒有睜眼。墨諶則一臉的委屈,墨雲書便讓他回答墨諶的話。
他至今記得當時像是被扇了兩巴掌的屈辱,但隻能回答說:是我的溪玉娃娃,我想將溪玉娃娃帶回去,當作朋友陪伴。
墨諶就輕輕地笑,又問他:既然這樣,溪玉娃娃為什麽要逃?你捉回去,它豈不是還會逃?
他隻能忍怒低頭說:溪玉娃娃不喜外人,它靈智誕生不易,將它放生出去也是功德。
墨諶則極其“平靜”地看著他,乖巧低聲地說:我知道了,你哪怕扔了,也不願給我?
然後見他麵色難看,墨諶又輕輕笑著,說話卻十分沉穩和懇切:還有一事我想說,說了墨恒弟弟你也別惱我,那日,我和哥哥們陪浩然門高徒談道論法,你卻在觀霞樓下凶狠地和奴仆吵鬧,我很為你丟臉,你畢竟是嫡子,還是有些修養才好,莫要一直給父親抹黑……
墨恒還記得,墨諶說話時,墨雲書始終微微閉目,從容威嚴的英俊麵龐近在咫尺,卻更像遙在天外,那般不理外物地半倚在床榻上煉法,都不曾正眼瞧過他。最後二話不說,大袖隻是一掃,便將溪玉娃娃隔空捉來,隨手抹去了靈智,為墨諶煉成了一枚靈寶玉佩。
墨諶乖巧的笑容,始終深深印刻在他腦海。
“墨諶。”
墨恒腦中前世記憶轉瞬而過,看著麵前溫和有禮的少年郎,第二次淡淡地念出墨諶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他喵喵的,今天下午六點後開始斷網啊,還以為今天無法更新了呢,這都二半夜了才連上,還在間歇斷網,淡淡的疼啊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