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墨恒先前吩咐要清淨泉水,現在不過半刻鍾就有人送來。
敲門者是劉移山的小徒弟,名叫梁冰紋,十六七歲的年齡,英氣內斂,俊俏十足。他入得門來,見開門者魁梧高大,有二十五六歲,麵龐棱角英發,雙目逼人含煞,氣勢竟比他大師兄還要沉厚,不禁暗暗豔羨:區區一奴仆都有這般功力。
耿衝麵色肅然,大手輕鬆提過合蓋水桶,見梁冰紋猶豫逗留,知道他心中所圖,怎能如他所願?現在的吳剛、夜圖、後峰、羿羽已經足夠墨恒分心,再來人“效忠”的話,豈不連他耿衝站的地兒都沒了?他還想早點把《青蓮衍生訣》學到手呢!
想起《青蓮衍生訣》,他心頭一熱,學著墨恒的氣度,眯眼冷聲道:“退下罷。”
“是。”梁冰紋忙低下頭,心下暗惱:不過是個奴才,得意什麽!
他轉身時又悄悄用眼角餘光看了看主屋方向,即便萬般不甘心,也隻得出了院門。暗歎:可惜了用來討好三師兄,換取這次送水任務的那柄寶劍,沒想到連這位少爺的麵兒都沒見到。難道先前在別院牆外聽到的不是他,這位少爺並沒有斷袖癖好?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失落中又大大鬆了口氣。
耿衝關門返身回屋,將靈泉放置在一邊,自己也恭敬侍立在側,和吳剛、夜圖一起,並不出聲。
墨恒眸底深沉莫測,自始至終沒看梁冰紋一眼。心底卻陡然生恨。
——梁冰紋在這裏,梁弓宜,也在這裏罷!前世,他竟從未對我提起過。
重又閉目,安靜片刻才揮揮手,止住後峰和羿羽的祝祭推拿,起身把三節毛竹雕鏤一同放入水桶靈泉中。三節毛竹上雕刻著怪異繁雜的紋路,入得靈泉,被他伸手催使法力一攪,登時滴溜溜在泉水中豎立自轉起來,兩兩間隔,成三國鼎立之勢。
後峰和羿羽二人法力耗費不少,抬袖擦了擦額頭細汗,暗暗猜測自家主子在幹什麽。
墨恒在水桶中攪了兩攪,便不再動,垂眸靜看三節毛竹之間的水紋。
看了片刻,心中已有輪廓。抬手將三節毛竹雕鏤取出,頭也不回,甩袖扔到耿衝懷中。耿衝忙接過收起。墨恒又望了水桶兩眼,抬起頭,掐訣虛抓,手掌法力驀地化出一團殷紅似血的火焰,將火焰往水桶一扔,便聽“噗噗”響動,靈泉化盡,木桶飛灰。
“吳剛、夜圖,你二人出山門,去後山距離此處兩千丈遠的東北方。將這塊玉玦埋在那裏,守候兩個時辰再帶它回來見我。一路莫要聲張,別驚擾了其他人的靜修。”
墨恒將溪玉玦從袖中取出,交給吳剛。
溪玉娃娃雖然蘇醒,卻還有餘傷未愈,而他雖然身懷《內景經》三冊法門,但修為境界尚淺,能施展出來的都是淺薄法術,於千年溪玉無用,溪玉娃娃又偏偏修煉不得《內景經》。他隻能另尋它法了。
眼看此處門派在混亂的瑤國裏紅紅火火延續數十年,盡管弱小,卻也可見有些氣運。他方才便是以巫卜法門推演此山靈脈結點的大致方位。若非先前墨雲書早有吩咐,令他們十一人各自靜修,不許隨意進出山門玩鬧,他親自帶溪玉玦過去自然最好。現在隻能另明影衛代勞。
溪玉娃娃總歸烙印了他的意念,憑它神乎其神的遁法,隻要是蘇醒著,就無需他去刻意保護。
“主子放心,小人必定辦妥。”吳剛其實不明所以,但他不敢多問,忙恭聲應了,將溪玉玦小心收起,和夜圖一起拜別墨恒,出門往墨恒所指的地方疾步而去。他們都沒有飛劍法器,若要飛行,隻能大張旗鼓地施展騰雲駕霧法術,那樣未免動靜過大,隻能徒步走過去。
沒想到這一走,卻突生波折。
不過一個時辰,修煉了影衛法門的夜圖就帶傷潛行歸來,行動間施展影衛遁法,堪堪顯出風影的不可捉摸之象。他慘白著麵龐,氣血翻湧著拜倒:“主子,小人守護玉玦時,遭受兩名年輕男女的驅趕,其中女子發現您的玉玦,出手強搶,將那塊玉玦……”他聲音微頓,咬牙繼續道,“擊碎了!”
“什麽!擊碎了?”
墨恒失聲而起,他本就見夜圖狼狽而蹙眉,一聽此話,不禁勃然震怒!溪玉娃娃與他相處多日,隔閡漸去,五六歲的小男孩智商,頑皮驕傲的純真性情,實在惹人憐愛,他是當真把溪玉娃娃當成徒兒來養著,一聽溪玉玦碎,怎不心痛!
但轉念感知到意念烙印完好,他一怔間,當即明白過來,心頭一鬆,沉眸平息了怒火。
“碎片何在?”
他沉吟一下,抬步便走,邊走邊抓起夜圖問著。後峰和羿羽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
“碎片……”
夜圖跟著他大步往院外而行,隱約被他氣勢所逼,嘴裏發苦,艱難道,“碎片化成了水,消失了。”他胸口被重擊後憋悶得直欲吐血,要不是他親眼所見,這話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就算那玉玦是冰,也不至於化得那麽快吧!
墨恒黑眸深邃,大步如飛,不動聲色又問:“吳剛呢?”
心下暗暗感知著自己在溪玉娃娃體內烙下的完好意念印記,已經確信:千年溪玉是靈寶之身,隻怕墨雲書出手,等閑都擊不碎它,必然是那小家夥的防身幻術,現在那小家夥仍在原處更深地方養傷。
夜圖聽不出他的心情,但聽到“吳剛”二字,實在難忍憤怒,垂頭緊跟,又是難堪又是憤恨地低聲解釋道:“主子,對方二人,那男子隻是煉氣初階,並未出手,那女子也隻是煉氣中階,但她法力深厚,法器厲害,一雙玉鉤法器,我們徒手不敵。吳剛被她擊斷手腳,她說要請您親自去領。小人與其說逃,不如說是被他們刻意放回來報訊的。小人給您丟臉了,實在罪該萬死!”
墨恒眼眸森然一厲,殺機叢生:“打斷手腳讓我去領?好大的口氣!”
他麵容卻平和得寂靜,袍袖驀地一拂,腳下一朵丈餘蓮台若隱若現,“你等在此候著!”信手抓過夜圖,倏然從院落中飛起,這才冷聲問道,“沒報出我墨府之名嗎?”
夜圖跪在他腳邊,看了眼輕而易舉托他們飛起的半透明蓮台,臉色又青又紅:“回主子,我們報了,那男子卻說我們沒有憑證,絕對是假冒。那女人本來使出殺招,要殺我二人,聽到我們報出墨府,被那男子勸下,才折斷吳剛手腳……”聲音越說越低,麵色羞愧得紫漲,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墨恒再不多問。他也知道,吳剛和夜圖二人自幼隻修煉基本功法,目前修行的煉體修身功法雖然殺招厲害,但也不過研習不到兩天,能有什麽成就?更何況,他現在也沒有法器賜下,讓他們對付真正擁有犀利法器的高手,的確是難為了。不過,他並不為此出聲安慰。
就在這兩句話的時間,墨恒已然風急電掣般飛過兩千丈,來到後山一片僻靜山穀上空。
山穀中幽謐如常,溪水潺潺,鳥語風吹,充斥著冬日的唯美。
墨恒感應著溪玉娃娃的所在,眸光掃過,便見穀底溪旁,吳剛遍體是血,四肢以怪異的姿態扭曲著,高大健壯的身軀躺在地上掙紮蠕動。而他的身邊,虎視眈眈著兩隻惡狼,哪有什麽修煉者?
墨恒饒是心底沉靜,見到吳剛如此慘狀,也不禁殺機四溢,迅即法力使出,驟然喝道:“見寶起意,無端害我護衛,既然膽欺我墨府無人,又何必學那萬年綠龜藏頭露尾?滾出來見我!”
“……滾出來見我!”
山穀回**後三個字,清聲朗朗,坦坦****。
但無人應聲。
墨恒沉怒斂容,已然落到地上,一掌拍死兩隻惡狼,將夜圖扔到吳剛身旁:“為他接骨治傷。”
接骨救命,是他們明衛影衛的基本修行。吳剛和夜圖二人也都各自隨身帶著內外傷藥,這些傷藥並非稱得起幾韻靈品的仙家靈丹,但在俗世間也是極其難得的神妙靈藥。
吳剛四肢皆斷,麵龐慘淡,見到墨恒獨自帶著夜圖飛來,眼底閃過羞愧至極的感動,繼而麵紅耳赤,忍痛躺著,粗喘呐呐地道:“主子,小人無能。那兩人已經走了。小人身旁這塊石頭上,有他們留的字跡。”
不用他說,墨恒已經在看石頭上兩道蒼勁有力的文字。
卻見上麵大義凜然地寫著:“墨府乃天師聖殿,非爾等指冰為玉者可以冒充;此番且不追究,爾等好自為之!”
夜圖在給吳剛接上腿骨後抹藥時,鐵青著臉轉眼瞥了一下,看清這句話,氣得邪火直冒,一口淤血湧上喉頭,他急忙轉頭噴出去,又猛力咳了兩聲,胸中才舒暢了些,咬牙暗恨:居然反咬一口。
吳剛劇痛襲身,黯然閉上眼睛,麵上本來隱隱的傲氣磨平,不顯頹廢,倒更穩重了些。
他們都不敢貿然吱聲。他們也明白,自己受傷丟人是小,可他們丟的不止是自己的臉,更是墨恒的臉麵。他們已經能預料到,回去後,墨恒將遭受其餘兄弟姐妹何等譏笑。而這隻不過是墨恒第一次指派給他們的任務。再想墨恒隱約的手段,惶恐之意便又浮上心來。
墨恒仿若不知他們的神態,隻一瞬不瞬地盯著石頭上刻畫的字跡,熟悉至極,已然隔世,心底的怒意越來越沉靜,突然淡淡出聲,問道:“這兩道字,是那男子所寫?那男子容貌英俊,頎挺修長,年齡約與你們相若?”
吳剛忙睜開眼,以為夜圖先前說了,便應道:“是。”
夜圖則驚疑不定:主子與那對男女相識?
墨恒拳頭緩緩握起,剛剛握住卻又鬆開,負手而立,從石頭上收回目光:“那女子細眉大眼,麵帶白紗,身材高挑,一雙玉鉤明明青色,催使間卻帶銀芒?”
吳剛怔了下,看了夜圖一眼,也聽出不對來,咽了口唾沫,回道:“主子算無遺策。”
墨恒嘴角勾了勾,眸底卻無笑意,也不再說,轉頭凝望古遺跡方向。佇立良久,直到夜圖將吳剛四肢全都接骨抹藥,又用樹枝固定住,才漠然輕道:“他們是為古遺跡而來。既然傷你者是那女子,你若能及時養好傷勢,我便許你進入古遺跡親手報仇。”
至於那雖未出手傷人,卻寫下兩道文字的男子,墨恒沒提,吳剛夜圖二人也不敢問。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這勉強算是周四前的第三更。第四更沒了。沒了。沒了。。。。困死我l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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