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仁聖尊王洞天中,苦海無邊無際。
苦海本來風平浪靜,但隨著梁弓宜和幽冥王、墨恒和虎玄青相繼進入秘陣,沒過多久,深藍色的海水開始暗湧翻騰,好像海底突然出現一隻巨大的手掌在用力地攪動,誓要將沉寂的苦海攪他個底兒朝天!
秘陣之下的空間與世隔絕,不受苦海影響,仍被混沌迷霧穩穩地包圍著。
空間中,青山巍峨聳立,山頂的院落在無形大陣保護下,有劇烈的元氣波動隱隱發悶,好像有什麽東西要衝破封印而出;山後那座以青石為門的石室卻封閉而且安靜。
石室裏,四根昏黃的燭火照著墨恒和虎玄青的輪廓,梧桐晨鍾摔落的叮咚聲響還未完全停歇,四具雄壯的青年傀儡也被鈴聲震得顫栗依舊。
石台上,須彌寶鏡的混沌之色突然被一線劃破,卻是一道灰蒙蒙的光華從中竄出。
那道灰光一閃,快得不可思議,瞬間沒入墨恒眉心,無聲無息。
墨恒微微一顫,一直被黏在須彌寶鏡上的手臂重得自由,刹那間,腦海中無數畫麵演繹出歡喜悲苦,各種情景流轉閃過,走馬觀花,正是鏡中十九年的記憶。
幼年純真,童年懵懂,少年癡情,摯愛歡好,卻遭背叛……直至被反噬得魂飛魄散而亡。
隻過眨眼,他在幻境中轉世成阿墨的短暫一生,便在腦海中沒有保留地重放了一遍。
“鏡中十九年,鏡外居然還不到兩個彈指的時間!隻是鏡中的經曆,怎的與前世有那麽多相似的地方?尤其那個纏著駱青的紅衣女人,還有最後要殺我的那個中年男人,分明是墨問秋和墨雲書的翻版,就連長相都極其相近……”
墨恒曆經刻苦的情恨痛苦,又曆經業火的焚燒靈魂,意念何其堅韌,秉性何其果決,隻是一怔,就擺脫了那十九年幻境情感和虛無仇恨的負麵情緒,驀地睜眼,徹底清醒過來,眸中精光如電。
他有些道行,轉念間便確定幻境中隻怕大有玄機。
法力一動,盤膝坐起,轉頭看向銅鏡,目光觸及“須彌寶鏡,一念一生”八個字,冷冷靜靜地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大致弄了明白。念頭閃動,來不及細細考量,旋即又看向虎玄青。
幻境中的他們,外貌與現實中有很多相似,現在的虎玄青,便如幻境中與他相愛的駱青。
看了虎玄青一眼,墨恒神情不改,眼眸卻更為黑沉,心頭終究還是有一抹微妙的複雜和壓抑——那幻境完全真實,生活的細節情感也全都不是作假,他更是的的確確拿出最無保留、最為純粹的情懷去愛一場。雖然最後與前世一般,都是以失敗告終,但經曆過,便不可能回到原點。
突見須彌寶鏡中又是一道灰光竄出,陡然沒入虎玄青眉心,虎玄青刹那間濃眉微動。
說來話長,其實從墨恒意念回歸本體,到現在也不過兩三個彈指,那麽,虎玄青在那方幻境世界中,應是活到了六十多歲。幻境中,駱青內力深厚,又得三寶短杖溫養多年,奠定了體魄根基,六十多歲時候,理應精壯如中年,怎的此時卻死了?
但願,他得了善終罷。墨恒暗暗想著,心頭微微一揪,不禁皺起眉頭,隨即強硬地散去那份微妙心緒,回頭閉目,摒棄所有雜亂神思,再不被外物攪擾,隻全神貫注地煉化那道灰光。
原來那道灰光並非是他的意念,而是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混沌之氣。
這混沌之氣在鏡中幻境裏護佑他的那一絲轉世念頭,現在他那的念頭回歸本體,這灰光竟也隨之撲來,凝實、精純、玄妙到極致的強悍混沌氣息,在他體內沿著經脈溫順地流轉,隻是刹那,就將他法力淬煉一遍!
須彌寶鏡他是動不了的,現在要是不趕緊把如此神妙的混沌之氣煉化,豈不是一無所獲?
本以為那混沌之氣必定頑固至極,卻沒想到毫不費力,就像剛剛吃下一顆為他量身煉製的仙品靈丹,輕而易舉地煉化其中藥力一般;而且那混沌之氣的神妙程度,居然遠遠超過他的意料!
他隻不過剛剛抽絲剝繭地煉化了一微一毫的混沌之氣,便吸收到澎湃得令他震撼的龐大元氣,經脈迅速被浩瀚元氣滋潤和淬煉,法力也顯著地凝鬱精純起來!
好像當真得了一縷仙氣之助!
墨恒驚異而振奮,振奮之餘,則更加沉心靜氣,安安穩穩地運轉《蓮花法咒》的法門。
他現在隻不過是煉氣圓滿的修為,在東洲隻是個小魚小蝦。
煉氣境界,是修煉者的第一層大境界,初階中階高階都是基礎,圓滿和大圓滿才是基礎之上的境界凝華。在這兩個凝華境界的階段,法力越純粹,領悟越精深,以後便越有可能突破煉氣巔峰的瓶頸,晉升到化神大境界。
墨恒的道行是前生化神中階,領悟早就充足,缺少的就是合理不傷根基的元氣灌注!
他前番接連兩次,強行吸收龐大靈氣晉升修為,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第一次,他自己用靈石布陣,由出府時的煉氣中階,晉升到煉氣高階;第二次,他看準時機對墨雲書使苦肉計,果然大獲成功,不僅博得墨雲書好感,更是在那株極品靈草的效用下,安安穩穩地晉升到煉氣圓滿。
而今,這混沌之氣竟比墨雲書那株極品靈草更要神妙,滋潤護佑他的經脈神魂,淬煉充盈他的筋骨血脈,不疾不徐、不溫不火、源源不絕地為他煉法提供強有力的浩瀚元氣!
雖然這一絲混沌之氣極少,但他的境界亦是低微,這些混沌之氣已經足夠。如果能將這一絲混沌之氣煉化,那麽他再次一步登天,晉升到煉氣大圓滿,也不是沒有可能!
再說石台另一邊。
虎玄青在須彌幻境中轉世的念頭回歸本體,刹那間在腦海重演幻境一生,不禁怔了下。
而一怔之後,還來不及轉動念頭,他就本能般猛地坐起,動作之大,幾乎要去和誰拚命,懵懵然一轉頭,看到墨恒安然平靜地煉法,正是幻境中的輪廓和姿態,他突然止不住地心懷激**!
二十多年的激痛相思,至死不渝的濃烈情懷,驟然間全都洶湧上來,使他精壯的體魄一下子僵硬而顫抖,不受控製地紅了眼圈,宛如做夢般,伸手要去抓,張口啞聲,便要低呼:阿墨?
話險些當真喊出,卻及時暗暗一驚,愣了愣,抬著的胳膊也僵硬住,這才算是徹底清醒。
他畢竟是化神高階的道行,比墨恒的化神中階高超一階,雖然從未經曆過情愛,更未經曆過業火焚燒,乍一深陷情網有些情不自禁,但是下一刻,還是將幻境和現實分辨得涇渭分明。
原來沒有阿墨,也沒有駱青。
可是,難道他這份重於生命的摯愛也是無根浮萍?
他閉了閉眼睛,胸中極不舒服,甚至荒謬地極想聽墨恒喚他一聲“叔父”……
他深深吸一口氣,緩緩將手收了回來。
而後沉眸端坐,法力流轉間,轉瞬恢複沉靜,又轉頭深深地、複雜地看著閉目端坐的墨恒,神情青紅變幻,連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是尷尬,是悵惘,還是悲涼,亦或是慶幸歡喜?百味具雜,全都糅合在心裏頭,至今才知道世上居然有這麽混亂的情感。
隻有一件是確定的,世間再也沒了阿墨侄兒,隻有墨恒賢弟。心中又是一陣莫名劇痛。
“唉,幻境之中,當真一場孽緣。”
觸及“孽緣”二字,腦中突然閃過激-情如火的**歡好,被捆綁著體魄,被啃咬著肌肉,被衝鋒著後方,卻享受而悶吼,甚至還有他自己那麽多次袒**全身的縱情迎合,以及被衝插後方而高-潮的噴射……
多年的情歡畫麵,這時候才從濃情下方露麵,齊齊地閃現在眼前,栩栩如生,恍如昨日。
“荒唐!”
虎玄青暗暗無地自容,麵龐霎時間漲得發紫,先前的混亂情愫都被壓了下去。
匆匆逃也般從墨恒身上收回目光,沉著剛毅的麵龐,劍眉微皺,閉目行功,唇線抿得堅硬,心中突突狂跳,像是一下子抹去了幻境滄桑,重歸剛健豪邁的、半虎之身的濃烈陽剛。
墨恒對此一無所知,他體內那一絲細微到極點的混沌之氣,當真如仙氣一般正帶給他無比巨大的好處——他用《蓮花法咒》的法門煉化混沌之氣,兩相結合,居然隱有共鳴。
在這共鳴的煉法中,他的法力被混沌之氣迅速凝實精純,已經接近升華;他的體魄曆經淬煉,體內的雜質被混沌之氣煉化,連渣都不剩,直接消無!平步青雲,再上台階,踏上煉氣大境界的最後一階“大圓滿”,已經近在眼前!
等這最後一階再過去,就是直接晉升化神境界。這就是奇遇了。
石室外麵。
青山頂上,那座古樸的院落裏,磅礴元氣瀕臨爆破般地壓抑著,震動越來越大。
而秘境之外,苦海竟是隨著秘境中青山頂元氣的壓抑震動而翻騰,形成無數大大小小的漩渦,漩渦裏有無數魚蝦和妖獸掙紮。突然海底“轟隆”“哢嚓”聲連連震動,海水猛地上下沸騰起來,強烈到極點的震**,讓整片苦海都抖成篩子。
海底突然有許多亡魂被海浪席卷上來,那些亡魂像是幻影,男女老少都痛苦地隨波逐流,有的直接被打得魂飛魄散,有的被苦海中的詭異妖獸張口吞吃。
這些亡魂原本在海底深處,雖然沉淪苦海,卻還能有跡可循,一一木然被動地排著隊伍,在仁聖尊王設下的、苦海深處的輪回大陣中,洗掉前世記憶,轉世投胎到廣袤無邊的洞天各地做人或是做畜。
仁聖尊王洞天便如一方小世界,其中也有無數國家,也有眾多門派,也有部落土著。
然而現在,苦海底部卻好像突然斷絕了催使輪回大陣運行的關鍵之物,大陣變成了一個效用微弱的空殼子,許多亡魂沒來得及投胎轉世,便被海浪席卷而去,不知打向哪裏,卷出水麵的隻是一小部分罷了。
那些亡魂脫了輪回大陣範圍,不再木然,好似恢複了神智,無不驚慌失措,像凡人一般嚇得嚎叫,鬼哭哀嚎聲此起彼伏,在轟隆嘩啦的巨浪之間,如蠶絲蛛網,連綿不絕。
此時的秘陣中,青山頂的院落深處,正堂中間,符咒隱隱的石台上放著一塊三丈多高的渾樸巨石,巨石又被一張巨大的草網罩著,草網外麵還有若隱若現的光華籠罩。
隻是這光華已經極其單薄。
巨石仿佛感應到千載難逢的良機,不住地顫動,像是要破空而去,卻被草網死死禁錮著。
巨石上麵有奇文怪字如流光幻影,密密麻麻地由內而外湧現,湧到巨石表麵,紛紛幻化為符咒,亂箭齊射般打向草網。草網編製粗糙,看似普通,但上麵青、黃、赤、黑、白五色仙光流轉,穩如山嶽,才知不凡。
巨石下方,滿是符咒的石台兀自從巨石中抽取意蘊莫名的氣息,沿著大陣,傳到山後的密室,供養著密室中萬法不侵的須彌寶鏡。
梁弓宜遠遠離開巨石和草網,避在牆角,精健的體魄筆直佇立,手中握著一卷不知什麽材質的書卷,英俊逼人的冷硬麵龐沒有表情,堅毅的眸子卻是森然而狂熱,細細看他,連呼吸都有些不穩!
“本以為我梁弓宜今日有死無生,頂多隻留下一條命來,成為幽冥王的傀儡……”
就在片刻之前,幽冥王以神魂之體顯化出來,想方設法地破去了封印三生石和五色神網的最外的兩層禁製,縱聲狂笑著,正想要依著陣法殘卷上的記載,試圖破去下麵一層禁製,然後就去煉化五色神網和三生石這兩件仙家至寶,卻隻見那五色神網上黑光一閃。
隻是那般輕輕不以為意般地淡淡黑光掃過,幽冥王連駭然慘呼都沒來得及發出,便自消失,是徹徹底底,連他的招魂幡都一絲殘灰也沒有剩下的湮滅消失!
就像有人用火山岩漿輕輕燒了燒一隻螞蟻。
幽冥王野心勃發,心魔纏魂卻還不知,更無論如何也沒料到自己修煉了仁聖尊王的陣法和心經後,居然還會遭遇到仁聖尊王鎮洞之寶五色神網的秒殺!但他神魂俱都消無,也沒處喊冤。
而被迫與幽冥王同站一處的梁弓宜,同樣被黑光掃過,卻安然無恙,完好無損,並不是他能抵擋黑光的侵害,而是黑光並未害他,他甚至覺得那黑光舒適而且熟悉!
還有那一冊記載著仁聖尊王陣法,以及些微殘缺心經的書卷,也沒有受到黑光的襲擊,被他抓到了手中。他身上原本被幽冥王設下了歹毒禁製,現在迎刃而解,完全恢複自由,匆匆退到一角後,便雙眸熾烈地盯著五色神網,隻等這兩件仙寶分出勝負,他便視情形而做抉擇。
“……卻沒想到,峰回路轉,福禍相依,幽冥王萬千努力,竟隻是成全了我梁弓宜!”
梁弓宜心潮澎湃,站得剛健挺拔,一動不動,神情也冰冷不改,唯有黑眸炯亮,懾人心魄。
要經常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