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七章 相攜而去(下)
金色劍氣開始緩緩消散,銀發聖女臉上卻充滿解脫與輕快。
就在她虛無的身體漸漸向空中升騰之際,一隻有力的大掌握住了她即將消失的右手——是帝鴻懿軒?不!眼前這個從帝鴻懿軒身體中脫離出來的淡藍色的靈魂那頭戴金冠、一身龍袍的打扮,卻是古蜀王帝煦的裝束。
凝目看向眼前的男人,星葶聖女卻沒有問一個字、說一句話,卻是帝煦率先開口,“星兒,一千年前,因為種種,我沒能牽著你的手走到最後,一千年後的今天,蜀國已然作古,我不再是一個帝王、一個群臣百姓都必須憂心的上位者,隻是一個男人,一個平凡的愛著你的男人,這樣的我,你還要麽?”
星葶聖女依然隻是靜靜地看著帝煦,一言不發。
帝煦頓了頓,繼續道,“想牽你的手,一起離開,從此以後,不論碧落黃泉,隻做一個為了你存在的男人,你還能夠和千前一樣,讓我緊握你的手麽?”
仍然沒有說話的星葶聖女讓原本充斥著希望的帝煦的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來,“果然,來不及了麽?你不再需要我,不再對我付出感情了麽?”
似乎連緊握她的手都成了一種奢求,帝煦的大掌緩緩鬆開。
“你不是已經握住了麽?”就在帝煦即將完全放開她的手的那一刹那,星葶聖女終於出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早在千年前那片星空之下,我就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給你。到如今,你還在遲疑什麽呢?”
原本已經打算放棄,自己獨自消失在這天地之間的帝煦,聽見星葶的話,瞬間興奮起來,就像是一個孩子似的,毫不掩飾自己的快樂。“我和你一起,不論在哪裏,我們都不要再分開了!”
“好!”回握住男人有力的手掌,星葶眼中漸漸蓄滿透明而潔淨的淚水,在有著美麗生命的時候。她和帝煦沒能走到最後。可是當生命消失,上天終於沒有拋棄隻剩靈魂的他們,能夠讓他們一起走向那片虛無。
她的生命終於沒有遺憾了,但是她的後人,星葶抬眸看向全身蒼白色澤的馬娉婷,眼裏心裏都滿是不忍。
然而。馬娉婷卻對她揚起了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嘴唇蠕動間,星葶讀懂了馬娉婷的意思——她在祝福自己和帝煦。虛無的淚水瞬間落下眼眶。星葶最後一次運用了自己僅剩的預言的力量,“馬娉婷,我選定的後人,剩下的一切。都交付與你,我相信,這一切一定會有一個完美的終局!”
就在馬娉婷輕輕點頭間,星葶和帝煦兩人虛無的身體緩緩升騰升騰,如輕煙般,和那把金色的催雲寶劍一同消失在眾人眼前。
星葶聖女,你終於能夠牽著愛人的手。一同離去了,幸福麽?一定很幸福對不對,我知道,你一定很幸福。就這樣幸福下去吧,我們之中,總要有人要獲得幸福才行。我已經幸福過了,你要一直幸福下去。仰望著消散在眼前的雙手相握的男女,馬娉婷笑著,心道。
“丫頭!怎麽樣?你沒事情吧!”就在星葶聖女和帝煦消失在半空的後一刻,馬娉婷的後背陡然和一張健壯的胸膛緊緊貼合起來。
馬娉婷的注意力從半空中消失的兩個相攜而去的靈魂轉移到身後的同時,她的身子也被帝鴻懿軒轉了過去,她看見,她深愛的男人皺著眉頭看著她肩上和脖頸上的新傷,眼中滿是責備和不忍,回來了啊,帝鴻懿軒!
一隻小手輕輕覆上帝鴻懿軒想要說些什麽的堅毅唇角,另一隻手搭上男人放在自己肩上的大掌,馬娉婷輕聲安撫出聲:“別擔心,我一點事情都沒有。”然後側頭看著因為星葶聖女意識消散的軟到在地上的白裙女人,“比起我,我覺得你應該更擔心伯母的身體。
被作為星葶聖女惡念的藏身之所,又離開了水晶冰棺那麽久,可能很快就要腐壞了。帝鴻懿軒,雖然你說你在乎的是現世的幸福,但我知道,那麽小就失去母親的我的愛人,一定一定很想念、很想念那個溫暖溫軟的懷抱。”
深深看了眼整個人顯得蒼白透明的馬娉婷,又仔細查看了她身上各處的傷口,發覺的確沒有流失血液的狀況,帝鴻懿軒才把眼光掃向馬娉婷身後那個軟倒在地的白裙女人——那樣安靜的倒在那裏,神態平和而自然,就像是在做一個寧靜安穩的夢,讓人不忍去打攪。
在馬娉婷的勸說之下,帝鴻懿軒的神情有些鬆動,似乎有些想要邁步走到白裙女人身邊的想法,然而在他動作之前,卻有個人比他更迅速,“雅兒!”伴隨著一聲深情的呼喚,原本被方才那些黑色氣流纏繞地無法動彈也無法呼吸的中年伯爵好像終於緩過勁兒來,看見倒在地上的妻子,立刻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
一把抱起因為失去意識身體軟倒的白裙女人,中年伯爵像是捧著一塊珍寶,從懷中拿出一塊潔淨的手帕,輕輕拂去女人臉上的灰塵與血跡;與此同時,白裙女人胸口那個被金色劍氣洞穿的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恢複。
等到一張美麗的臉蛋被中年伯爵擦拭幹淨,白裙女人胸口巨大的豁口也盡數合攏,在中年伯爵“雅兒”的叫喚聲中,眼眸輕輕轉動、睜開。
依然是秋水般瀲灩的眸子,眸中似乎有波光閃動,然而,不知是不是換了一個靈魂的緣故,那美麗的瞳眸之中卻平添一分嫻靜。隻是靜靜地睜開眼,一股想要親近她的感覺就從心底油然而生。
睜開眼睛,看清緊抱著自己的男人的那一刻,雲雅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不甚安穩的夢,她一直在掙紮著想要醒來或者深沉睡去,但卻一直不能如願,一直在半夢半醒間掙紮著,折騰著。
她仿佛還記得和丈夫很久沒有見麵了,還記得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爭吵,還記得自己八九歲的異常沉靜的兒子,還記得那個巨大的、空洞的、寂寞的、華麗的家,記得摔門而去的愛人……
雲雅覺得自己應該是睡著等了好久,要等的那個人卻總不回來,也總不來看她,今天,她睜開眼睛的這一刹那,終於是等到了麽?
伸出手,緩緩貼上男人給自己擦臉的大掌,雲雅嘴角勾起一抹淡雅清麗的微笑,如同初春三月翻飛在空中的輕揚柳絮,柔軟而熨帖,“長毅,你終於回來了!”
多少年了,從雲雅自盡在法古國那個豪華卻冰冷的家中離開他,已經多少年了,他曾經以為窮盡一生,都沒有辦法再聽這個美好的華國女人用自己國度的語言再喊自己一聲“長毅”,那麽溫柔動聽,過去的他怎麽就把她弄丟了呢?
“雅兒!是,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再也不離開了!你看,我們的兒子也在,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用分開。”雲長毅(伯爵在華國的名字從妻姓)半跪著摟著雲雅,側身指向和馬娉婷站在一起的帝鴻懿軒,急切地想得到妻子的回答。
“你……是我的軒兒麽?”從雲長毅的懷中搖搖望向身前五六米開外筆直挺立地站在那裏,麵色莫測的高大英俊的男人,雲雅淡櫻色的唇瓣翕合。
從雲雅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從她的眼神轉變得讓他如此熟悉懷念的那一刻,從她喊出“長毅”的那一刻,帝鴻懿軒原本鬆垂的拳手握得死緊,整個身子也緊繃起來。當聽見雲雅口中那一聲遙遠卻又熟悉的“軒兒”的時候,帝鴻懿軒的心裏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拳,隨之又重重捏了一下,有痛又酸的感覺傳遍全身上下,明明想邁動腳,走過去,喊出那聲已經埋藏在心底十多年沒有脫口而出的稱呼。然而,此刻,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聲來。
直到……直到身邊一隻柔軟的小手,輕輕捏住他的手臂,緩緩覆上他緊握的拳頭,俯首看見自己心底深處愛著的那個嬌小人兒柔軟的帶著弧度的嘴角,眼中透徹的表示著對他的理解和支持,帝鴻懿軒終於抬步走過去。
馬娉婷卻沒有跟上去,隻是靜靜地留在原地,看著自己所愛的男人的高大背影,清淡地笑著,即使再堅強在自信在所有的母親眼裏,她愛的帝鴻懿軒依然是個孩子呢!因為十多年,不曾見過母親的近鄉情怯讓她覺得又感動又可愛。
可是,一想到,這種能夠讓自己所愛的人得到的幸福是有時間限製的,馬娉婷心底就忍不住升騰起一股淡淡的無奈。
帝鴻懿軒此刻全然不知馬娉婷心中所思所想,麵對著雲雅走過去的他,心底翻滾不止,對母親的記憶隻停留在十歲之前,比起溫柔淺笑更多的是低低哭泣的母親;明明心底對父親對父親的家族有諸多忍讓和包容的心中在低泣的母親,卻每日要笑臉迎人的母親;那麽溫柔那麽善良,最後卻自我了結的母親;不論何時,都那麽那麽愛他的母親。
時間在雲雅自絕的那一刻永遠靜止了。所以,十多年後的今天她的樣貌還一如十多年前美麗溫婉的模樣。父親變老了,自己成人了、成熟了,可母親,還一如當年的模樣,好像從未離開過他們似的。
“母親!”以為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開口的帝鴻懿軒在即將走到雲雅身邊的前一秒,暗藏著無盡激動和懷念的晴朗嗓音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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