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6章 高長宏的請求
高長宏等待的這位客人。無疑就是柳俊了。
大約韓旭離開之後二十分鍾，柳俊便來到了高長宏下榻的套房。時間上，拿捏得恰到好處，太緊了，未免讓人誤會他在盯著韓旭的行蹤，隔得太久，又要讓高長宏誤會了。
柳俊盡可以瞧不起高葆宏，甚至可以無視邰惟清，但決不能小看高長宏。
除了高長宏自身的能耐，還因為高長宏的身份，和他柳俊是一樣的，一個巨大派係的第三代接班人。甚至於在這一點上，高長宏的地位，比柳俊更加穩固。
畢竟，他是高老爺子的嫡長孫！
柳俊絲毫也不想在高長宏麵前拿捏。
以嚴柳係與高係眼下的態勢來看，雙方談不上友好，局部的交鋒，已經非常的激烈。其中就包括A省這個局部。但這並不意味著，柳俊與高長宏之間，就必定要勢同水火。
無論是在A省力抗邰惟清，還是在D省暗流湧動。都隻是局部交鋒，最終必定要控製在一定的範圍之內，不能太出格。但是，如果與高長宏交惡，就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了，甚至可以說是代表著兩大派係之間全麵的“戰爭”。
現在，可不到時候，也沒有那個必要。
說到底，政治是妥協和平衡的藝術，不是君臨天下，一言九鼎的王霸之氣。
高長宏此番作為中央巡視組的副組長，率隊來潛州指導三講教育，柳俊身為潛州市長，自然要登門拜訪，這個乃是必須的禮節。
時間上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說，柳俊竟然沒有預約，就直接登門而來，似乎肯定高大少一定會在房間等候的。
對於柳俊這份自信，高大少也隻能是一笑置之。
易地而處，高大少相信柳衙內也必定會這樣做的。
兩人再次見麵，沒有過多寒暄，淡淡握了一下手，高長宏微笑著延客入座，服務人員奉上清茶。柳俊擺了擺手，服務員便即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高司，看什麽書？”
柳俊很隨意地靠在沙發裏。瞥了一眼高長宏麵前的書本，問道。
高長宏似乎也很放鬆，並沒有一本正經，聞言答道：“《清史稿》，聖祖本紀。”
柳俊就笑了一下。
料不到高長宏與他有同樣的愛好，清朝十二帝，他最有興趣研究的，就是聖祖玄燁和世宗雍正。這兩人，是清朝曆史上，承前啟後的兩位至關重要的皇帝。當政之時，堪稱內憂外患，局麵險惡，父子二人硬生生的開創了一個太平盛世，胸襟氣魄，權謀手段，俱皆是上佳之選，千古帝王之中，亦不多見。
尤其是康熙朝早期和晚期，宮闈鬥爭和官場鬥爭，更是精彩紛呈，令人百看不厭。
“康熙皇帝擒鼇拜。平三番，收台灣，固然是英明勇武，天下無雙，不過真正開創康乾盛世的根本，還是在於消弭滿漢之間的代溝，推行民族和解政策，以及雍正皇帝隨後推行的吏治整頓。”
柳俊笑著說道。
高長宏眼裏閃過一抹訝異，微笑點頭：“正是。柳市長的看法，和我一模一樣。康熙皇帝即位之初，皇權不穩，國內國外都有很多敵對的勢力，這個時候推行民族和解政策，善待各級官吏，是很正確的做法，為康乾盛世奠定了基礎。隨後雍正皇帝大力整頓吏治，就是對康熙皇帝施政方略的一個補充。相輔相成，這才有高宗純皇帝六十年的太平天子。”
柳俊擊節笑道：“正是這個道理。”
高長宏輕輕合上書本，歎息道：“開創難，守成更難。”
柳俊微笑。
高長宏笑了笑，說道：“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請教柳市長……”
“高司客氣了，一起探討吧！”
“嗯，我很想知道，柳市長認為國家會在什麽時候，開始宏觀調控鋼鐵產業？”
高長宏沒有多少猶豫，直接了當問道，臉上依舊帶著禮節性的微笑，眼神卻嚴肅起來。顯見得對自己這個提問，十分重視。
柳俊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雙眉微微蹙起。
看來，他拒絕“偉峰鋼鐵聯合公司”進駐潛州市，已經引起了多方麵的重視。尤其是高長宏這種紅三代精英人物，更是在時刻關注。記得淩雅曾經說過，他和邱晴川、高長宏等傑出的政壇後起之秀，已經成為官場“分析家”仔細研究的對象，彼此之間，也一樣在研究。
譬如柳俊在長河區，大力推廣經濟適用房和廉租房建設，就有借鑒高長宏在楊東市的做法。
高長宏這個問題，問得比較巧妙。他首先就肯定了自己認同柳俊的思路，國家會對鋼鐵行業進行宏觀調控，他想知道的，隻是調控的開始時間。
柳俊沉吟道：“整體來說，我國的鋼鐵產業，產能並沒有過剩，甚至我們鋼鐵行業的發展速度，未來幾年，未必能夠跟得上經濟發展的速度。一段時間以內，鋼鐵製品供不應求，也許還會是市場的常態……”
高長宏雙眉微微一揚。
事實上。柳俊這個分析，與他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轍。高長宏當初聽說柳俊拒絕了“偉峰鋼鐵聯合公司”，導致偉峰轉而在玉蘭市投資，對於柳俊“宏觀調控說”，不是很認同。他此番當麵動問，也是想要再驗證一下自己的判斷，是不是出現了失誤。
看上去，柳俊就是在和韓旭鬥氣。
不料柳俊竟然會說出“供不應求”這樣的話來。
柳俊不待高長宏說話，接著說道：“但是，這個大的趨勢，並不代表著鋼鐵行業可以無序發展。很多投資商。他們隻看到鋼鐵行業未來旺盛的市場需求……這一點，他們是有把握的，在商言商，對於市場的走勢，他們可能比我們政府預測得更加精準……但是商人，有其一定的局限性。簡單來說，他們隻看到了投入和產出的比率，有利可圖，就急著上項目。其他的，他們並不關心！”
高長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柳市長是說，長遠的利益？譬如高能耗、環境汙染、原礦成本、惡性競爭等等……”
“對，這些東西，現階段我國的企業，是很少去考慮的。尤其是前兩樣，畢竟與他們沒有最直接的利害衝突。但是作為政府，可持續發展，是必須放在首位來考慮的。鋼鐵行業是戰略行業，國家不可能完全放開。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全民大煉鋼，我們已經有過一次教訓了。這樣的教訓，一次就已經夠了，不必反複嚐試。”
柳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坐直了身子，徐徐說道。
聽柳俊提到了幾十年前的大煉鋼鐵，高長宏又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一之為甚，豈可再乎？”
“鋼鐵行業，搞遍地開花，是不可取的。以潛州為例，搞鋼鐵企業，並沒有資源優勢，也沒有地域優勢，引進偉峰公司，短期內是對拉動GDP，拉動就業有一定的促進作用，長遠來看。站在國家的層麵來看，偉峰公司縱使在潛州站穩了腳跟，創造了效益，也是得不償失的。大家有樣學樣，蜂擁而上，必定造成重複建設，加重環境汙染，原礦也會供應緊張，很容易被礦業公司掐住脖子。到時候，因為市場需求持續增長，鋼鐵製品持續漲價，我們國內的消費者，要承擔漲價的後果，支付更多的錢。但是這筆錢，並沒有被鋼鐵公司賺到，而是被境外的礦業公司賺取了。我們拚命的煉鋼，結果最大的利潤，歸了別人，還要承擔環境汙染，單位能耗大漲的後果。仔細算一算這筆賬，不劃算！所以，宏觀調控勢在必行。”
柳俊篤定地說道。
高長宏卻蹙起了眉頭，似乎很是憂慮，緩緩問道：“如果這樣的話，豈不是一個死胡同？長期的供求失衡，又用什麽方式來解決呢？”
柳俊笑了笑，說道：“我個人認為，鋼鐵行業集中在少數交通便利的城市，集中由少數有實力的巨型企業來做，是比較合適的。實力強大的鋼企，可以通過大生產降低成本，通過規模采購來反製境外的礦業公司。同時也避免國內鋼企過多，惡性競爭，給外人各個擊破的可趁之機。”
“有道理！”高長宏頻頻點頭：“宏觀調控，不是要削減鋼鐵產量，隻是削減鋼企的數量。”
柳俊微笑頷首。
看得出來，高長宏不是在應付他，而是完全聽進去了。
“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柳市長在經濟建設方麵，果真是大才！柳總理家教淵源啊……”
高長宏笑著發了一句感慨。
柳俊便欠了欠身子。雖然他與高長宏是平輩，人家稱讚他的老子，卻是一定要表示感謝的。
“柳市長，這次三講教育，我和中央巡視組的同誌們，可能會在潛州呆一段時間，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在空閑的時候，以私人的身份，去潛州各地看一看，不知道會不會耽擱柳市長的時間？”
高長宏眼望柳俊，很誠懇地說道。
柳俊笑道：“高司太客氣了，我也很想和高司一起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