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番外 長公主
上書房是很嚴肅的地方,不能隨便進去，這是父皇和皇兄們跟我說的。
那時候我還小，不知道那地方真的沒什麽好玩的,隻覺得那兒神秘無比,便整天想著能過去溜達一圈就好了。我知道父皇不如母後疼我,於是我日日去到母後那裏，癡纏著母後央她帶我進去。
母後本是怎麽都不肯的，後來有一天，也不知她怎麽說動了父皇,居然真的帶我進去了。
雖然隻是躲在側邊的一個屏風後麵,但是我依然興高采烈。
身旁的母後不住地低聲提醒我，讓我不要亂動、亂說話,一切都聽她的安排。
這個我可以做到。
雖然我貪玩了些，但每日被母後悉心教導著，該遵守哪些禮儀，我還是心中有數的。
聽到有人進到屋內，然後響起了父皇威嚴的聲音，母後將我拉到屏風不起眼的那一邊，指了房內一個長相清朗的男孩子，同我說：“音兒，你覺得他怎麽樣？”
他？
在一旁珠簾的遮掩下，我朝屏風外探出半個頭，直勾勾盯著他看了小片刻。
男孩子很文雅，看得出教養極好，一舉一動，皆有種舒朗之氣。聲音也很好聽，簡單的一句話，被他抑揚頓挫地說出來，很有種吸引人的感覺。
一時間，我看得有些出神了。
男孩子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朝我這邊飛快地睃了一眼，然後怔了下，繼而微微垂了頭，臉上漸漸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哈！真是個害羞的男孩子！
我望著他吃吃地笑著，被母後硬拉回了屏風後。
“母後，我以後可以去找這個小哥哥玩嗎？”
從上書房出來後，我歡快地問母後。
母後卻笑點著我的鼻尖說：“可不能叫小哥哥。他啊，是你未來的夫君。”
夫君？
對當時的我來說，那還是個太過於遙遠的詞。但是聽母後的意思，那個男孩子會和我有很大的關係。
“那如果我找他玩，他會願意嗎？”
“當然願意。不過青涯是個很乖巧的男孩子，音兒你不要欺負他。”
我聽了後不滿地嘟起了嘴。
母後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很頑劣嗎？
才沒有！
嬤嬤們說了，我隻是性子隨意了些罷了！
其實……母後原本也這麽誇我的，隻是如今有了這穆青涯，母後就把我原先的優點給硬說成是缺點了。
母後偏心！
我不高興了，心想，不如就不同那穆青涯一起玩吧，省得母後更偏心，然後我更加不高興。
雖然這麽說，可到了晚上聽父皇駁回了母後的提議，不同意那男孩子同我玩之後，我心裏還是蠻難過的。
“音兒還小，分不出是非好壞。朕以為，在她出嫁前，還是不要讓她和穆家世子多接觸為好。”
我知道父皇是讓我遠離他，我也想聽父皇的話，可那個男孩子低眉微赧的樣子一直印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於是後麵的幾年裏，我也偷偷去看過他幾回，特別是知曉了“夫君”是什麽意思後。
有次在他進宮後，我還將他與我身邊的人都弄走，半路把他攔了下來，想同他說上幾句話。
可是一直都是我在說，他隻是紅著臉抿著唇，微垂著頭不說話，隻聽我講。
我惱了，推了他一把發誓再不理他，轉身就走。
側過身子的刹那，我的心驀地發緊，心說不能這樣就走了，下次，或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便又回頭去看他，卻正好看到他踉蹌了下。
明明比我高一個頭，明明我沒用太大力氣，他怎麽會站不穩？
別是想誣賴我欺負他吧！
我氣得直跺腳，他卻是白著臉，死咬著嘴唇，緊盯著地麵，就是不看我。
一眼都沒看我。
我紅了眼，喊了聲“穆青涯你混蛋”後，拎著裙擺跑遠了。
本來我以為自己是被氣得紅了眼，後來感覺麵頰上濕了，才發現自己是傷心的。
不是說夫君是往後和自己一起生活的人嗎？
不是說，是日夜相伴，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嗎？
為何我主動來尋他了，他卻不理我？
那穆青涯到底為何不、理、睬、我！
難道……是我不夠漂亮、不夠好嗎……
雖然父皇說他的音兒是這世界上最為貌美、最為漂亮的女孩子，可自那日起，我開始日日想辦法讓自己變得更漂亮些，就連從極南之地運來的很苦的涼瓜，我也吃得甘之如飴，隻因有人說那物能讓女子變得更為漂亮，膚色更為潤澤。
直到那天，我聽人說起，他和賀家的雲娘關係極好後，我才知道，不是我不夠漂亮，而是，他不肯看我，所以，便不看我了。
認清了不是我自己本身的問題，而是他的問題後，我本來應該高興的。可是我心裏不知道哪兒突然冒出了一股子火氣，激得我頭腦發熱，狠狠地就將手中的涼瓜朝著銅鏡擲了出去。
我發誓，我再也不要吃涼瓜了。
我喜歡上了喝酒。
曾有人對母後說過，應當對我嚴厲一些，不然往後，我會不聽話的。
這個人，就是我的皇兄，後來的皇帝。
母後每次都應著，然後每次，都讓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可憐我的音兒，往後……怕是要身不由己了，不如現在就開開心心地活著吧。”
聽到嬤嬤向我重複著母後的這聲歎息時，我正在用筷子沾了偷偷讓宮女拿來的酒，一滴滴嚐試著。
飲酒的事情，母後應當是知道的，因為有次我去她那兒時，我的貼身宮女一直偷偷朝我比劃。
我沒理會。
等到出來時，那小宮女嚇得臉都白了，戰戰兢兢地對我說，剛剛我講話時，口中一股子酒氣。
我就瞪她，有嗎？明明母後什麽都沒說！
她說有，隻是好像皇後娘娘沒聞出來。
我便想起了母後方才眼中劃過的不忍，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
回頭看了眼母後的宮殿，望著那冷冰冰的石階，我本想過去再看看母後，可是想到自己口中的酒氣，我暗暗歎了口氣，轉身回了自己的寢殿。
其實我不懂，人們為什麽總喜歡喝酒。
我本不喜歡這種味道，但因為父皇和皇兄們都不許我喝，我就偏要喝。
其實我並不是迷戀酒的味道，隻是我討厭被人約束。偷偷地喝酒，有種背著旁人做壞事的快感。
而我，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憑什麽？憑什麽他們要我做的事情，我就要乖乖聽話？
我才不要！
有人說我性子乖戾，有人說我喜怒無常，我可不管。
我就要做我想做的事情。
因為我知道……
這種日子長久不了。
既然無法長久，那為何現在能夠隨心所欲的時候，不暢快一些呢？
後來，有次我又在那邊偷酒喝的時候，旁邊響起落葉被踩碎的聲音。
我警覺地回頭去看，厲聲喝道：“誰！”
一人從假山後緩步而出，一襲青衫，淡然出塵。
隻是那看上去極其清雅的少年，在見到我的刹那，卻微微撇開了臉。
我有些火大。
雖則我是在飲酒，可我的容貌出眾舉止大方，再怎樣，此情此景也不至於不堪入目吧？
怎的就讓他如此厭惡？
我有些醉了，便有點壓不住心裏的火氣，抄起了手邊的一隻酒壺就朝他狠狠丟去。
他不躲不閃，好在我準頭也不夠，那酒壺擦過了他的手臂，撞到了一旁的山石上，“砰”地下碎裂開來。
“誰？誰在那邊？”
有宮人聞聲趕來，高聲問道。
我剛要開口，他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轉出假山，指了地上的碎片說道：“我在這兒小酌幾杯，不想失手打碎了酒壺。”
聽著宮人向他行禮的聲音和他溫和的說話聲，我騰地下站起身來，準備從另一邊走人。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誰知剛一站起來，他卻已經走了回來。
我忙轉過身，不理睬他，想要離開。
他突然開了口。
“音兒。”
我聽到這樣一個稱呼，身子不由得就滯了滯。
原來，原來我的名字從他的口中喚出，是這樣的感覺……
“你往後不要喝那麽多酒了，傷身。”
明明是勸慰的話語，他聲音也很溫和，怎的到了我耳中，卻讓我的心如被針刺似的，密密麻麻地疼呢？
“勞世子掛心了，我沒事。”
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聽到了自己的心在深深歎息。
如果，如果早幾年他這樣同我說，我或許會歡喜地丟掉這樣東西，再也不碰的吧。可為何他現在才同我講呢……
從那以後，我很久的時間內，都沒有再見到他。因為我，有了新的目標。
那是我第一次溜出宮去玩。
有個男子，穿著一襲青衫，背影莫名地好看，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我明知道不該去招惹他的，卻還是不由自主朝他走去……
葉之揚是個很好的人。他雖然看起來不苟言笑，卻會在我們得以見麵的時候，變戲法一樣地掏出許多有趣的東西來給我。
即使他羞赧地告訴我，他的家中不是特別富裕，這些都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是我不管。
隻要是他為了我而特意挑選出來的，我就都喜歡。
他不像其他男人那樣油嘴滑舌，有些悶悶的，可我不介意。
我單單看著他穿著青衫時帶了幾分羞澀的樣子，我就會滿心歡喜。
我這樣想著，就也這樣對他說了。
自那以後，每次我溜出宮去找他，都能見到他穿著青衫，在約定的地方靜靜地等我。
我很開心，也很感動。
為了我的一句話而那麽努力去做的人，他是第一個。
後來，我知道他金榜題名了，也知道他得了官職了。
可是我很難過，因為我沒法嫁給他。我，注定是另外一個人的妻。
猶豫了很久，我才告訴他這件事。
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錯了。
明知道不該去招惹他，可我沒做到，是我不對。
其實我的要求不高。我隻是想見到他穿著青衫，看著我，臉色微紅著微微垂首的樣子，而已。
聽了我的話，他沉默了，隻有一個要求，想要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我不想再去欺他瞞他，便直說了。
再後來……
再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隻聽說，他將要有他的妻，而我，也要嫁給穆青涯了。
我哭得很傷心。為了我，為了他，為了我們兩人從未宣之於口的情意。
穆青涯和賀雲宜的事情，我也聽說了。
我還聽說，穆青涯為了讓賀雲宜進穆家的門，與皇兄，也就是現在的皇帝，達成了一些協議。
可我發現，這個時候的我，連難過都不會了。
我隻是盯著桌上的酒壺，有些迷茫地想著，這酒壺怎麽會是完整的呢？
我怎麽覺得，它碎起來比較好看呢？
於是，它便碎了。
宮人們看著被砸到牆上又順著牆邊溜到地麵的碎瓷片，默默地彎身，將它們撿走。
我拈起迸到腳邊的一塊碎片，有些遲緩地想著，果然，還是碎了好看啊。
母後來看我，正巧瞧見這一幕，便有些心驚地問我：“音兒，你這是怎麽了？快扔掉，仔細紮了手。”
我本以為自己再也哭不出來了，可是此情此景不知觸動了我的哪根心弦，使得我撲到母後懷裏後，哭得無法自抑。
又渾渾噩噩過了些時日，終於到了我出嫁的日子。
我坐了轎子又坐了馬車，許久許久，好些天，最後再換成轎子，終於到了目的地。
定國公府地處江南，據說風景極好。
這樣風景好的地方，就連空氣，都帶著淡淡的水的香氣，被微風卷著，撲鼻而來。
可這樣清新的空氣，卻好聞得讓我想落淚。
我端坐在床邊，雖然裝得一派鎮定，可心裏卻難過得要滴下血來。
前些年，母後就同我說了，我必須嫁到穆家，這是宋家女兒的宿命。
為什麽，為什麽父皇沒有其他的女兒？
為什麽是我要嫁給他？
如果他依然對我不理不睬，我該如何自處？
以前我尚且能夠鎮定自若，那是因為我倆畢竟是毫無關係的兩人。
可如今，我是他的妻啊……
我正暗自悵惘著，突然，一股清冽的味道極其霸道地侵襲了我四周的空氣。緊接著，我的眼前驟然明亮了起來。
我知道蓋頭已經被掀了開來。於是我揪緊了嫁衣，心中的緊張達到了頂點。
可逃避，不是我的習慣。
我迎難而上，視死如歸地望向了對麵的少年，然後，我不顧形象、驚訝地張大了口。
他正微微笑地看著我，猶如午夜夢回時，我見到的那般。
隻是，他的目光，遠比我夢中還要柔和，他的眼睛，遠比我夢中還要清亮。
“我終於能夠好好看看你了。”他笑著執起了我的手，在我的額上印上了他的輕吻。
我的淚，奪眶而出。
我就知道，我在他心中是不同的。
不然，他怎麽對著旁的女孩子不會臉紅，偏偏對著我時會臉紅？
我就知道，他是在父皇和皇兄麵前，故意那樣做給他們看的，其實，他也是喜歡同我說話的。
不然，他怎麽會把“音兒”兩個字說得那樣纏綿悱惻、那般柔情百轉？
可他就是不同我明講。
何苦呢？
我又不會吃了他。
他個笨蛋。
作者有話要說：長公主的番外我一直想寫，可是總是找不到好的表達辦法。
後來想到了這樣一個第一人稱的寫法，很合我的意，隻是不知大家習慣看第一人稱不。
嘿嘿~
希望大家能喜歡，也希望大家能從中了解到長公主與穆青涯、葉之揚之間的感情糾葛。
困死……滾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