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new

消毒水的氣味……冰涼的**注射入血管……安靜,太安靜了,靜得可以聽到點滴管裏藥液滴下來的聲音……呼吸如颶風,心跳如擂木撞擊城門,血液流動像是江堤決口,內髒蠕動刹那間地獄中無數鬼魅呼號,白細胞在圍剿病毒的廝殺聲慘烈得驚心動魄……身體是宇宙,一顆細胞就是一個星球,有新生有衰亡,生生死死自然輪轉……

你死後,會有人為你哭嗎?會有人記住你嗎?他們會記住多久?會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少想起你,到最後在記憶中模糊了你的樣子,看著你的照片都會感覺陌生?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讓你重新站在他們麵前,隻要他們有一個能通過聲音、形體、體味或舉止認出你,你就可以重回陽世,否則就消失得一點痕跡都留不下。

這是個詛咒還是個祝福?猜猜看。

你是會重生還是會消失?猜猜看。

哪一個人會認出你?猜猜看。

“那個人一定是我,因為你就是我的一部分,我又怎麽會認不出自己呢?”把鎮靜劑推進靜脈,羅驛用酒精棉球擦拭著墨北手臂上的針孔,微笑著說。“但是,我是會給你這個重生的機會,還是裝作認不出來,讓你徹底消失,隻有我一個人永遠記得你存在過?你猜猜看。”

他微笑的臉像塑料。

墨北覺得腦子裏思維和記憶都是片斷式地閃過,間隔著一片片的空白,胸口像是壓了幾本辭海,使得胸廓的收擴幅度變小,呼吸淺速,身上肌肉震顫著……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會有人為我哭嗎?

會有人記住我嗎?會記得多久?

如果被所有人忘記,是否我就和從沒有生存在這世界上一樣?

那樣倒也不錯。

沒有痛苦過,沒有絕望過,沒有失去過,沒有出生過……我,是不存在的,我,連一個泡沫都不是,我,根本就沒有我……你,是空的,你,是不存在的,你,是我的一部分,你,不能脫離我而單獨存在,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你是誰?

針尖挑破皮膚,紮進血管……羅驛啊羅驛,你真的覺得用藥物控製住的那個貼著墨北名簽的人類是屬於你的嗎?一個沒有自己思想的軀殼和一坨爛肉有什麽區別?服從你的命令、滿足你的欲望,這連狗都能做到

。你要的隻是一條人形的犬類嗎?

得到了,你又不滿足。毀掉了,你又要重新塑造。累不累?

我累了,我想退出這個遊戲,所以,你可以去死嗎?

死吧。謝謝。

夏多把墨北從船上背下來後,還沒等走過沙灘,墨北就睡著了。這一睡,就是三天。

醫生給他翻來覆去地做檢查他也沒醒,起初夏多還怕是因為車禍撞傷了墨北的頭,但做了ct又沒發現問題。雖說墨北有些內傷外傷,但隻需按部就班地治療就可以,隻是這場昏睡實在是找不出原因。最後醫生也隻能含糊地說可能是精神高度緊張的後遺症,先觀察觀察再說。

羅驛的案子涉及綁架、殺人、走私、詐騙多個方麵,尤其在經濟問題上更是牽連甚廣,是重案大案。但也正因為這裏麵牽扯到的人事關係十分複雜,不知有多少雙手想把這個案子給按下去,夏老爺子和夏成睿為了各方麵的利益考量也對夏多有囑咐。更別提當初為了讓劉仁波同意幫忙,夏多和他也有利益交換。

夏多忙得焦頭爛額,連休息時間都是在車上睡十分鍾、在病房陪護時眯上五分鍾這樣湊出來的,幾天下來身上的衣服就顯得寬鬆了,連走路都發飄。

駱研梅還沒走,看著兒子心力交瘁的模樣也很心疼,她別的幫不上忙,但出麵應付一些人物還是可以的。讓駱研梅出乎意料的是,因為她的這個舉動,反倒讓她和夏多的母子關係緩和了許多。

夏灣雖然人沒過來,但卻和商清華一直在北京替夏多打探消息、周旋關係、壓製某些想混水摸魚的人

。外公則是已經第一時間趕到深圳來替外孫撐腰了,這幾天更是以夏多長輩的身份在寬慰墨家的人。

墨向陽、孫麗華和墨潔自不必說,龔小柏、孫五嶽和衛嶼軒也都到了深圳幫忙,家裏隻留下孫麗萍照顧一無所知的姥姥和小平安。

馮媽媽還是不肯出院,但龔小柏吩咐醜燕子帶著兩個人“陪護”她,自己還親自去友好慰問了一番,馮媽媽很識時務地安份起來,這讓龔小楠和馮望南終於鬆了口氣,也能騰出手來幫著夏多管理公司事務——他們同在深圳,本身又是戎行安保和星圖的股東,對公司的情況更為了解。

有這些親朋好友的幫忙,夏多也終於可以稍稍放鬆一下神經,多一些時間守護在墨北身邊。

“北北,還沒睡夠啊,該醒啦,再睡下去就睡孽了。醒醒,醒醒……”夏多一邊小聲念叨著,一邊捏住墨北的鼻尖輕輕揪了兩下。

墨北在睡夢中感覺到了騷擾,不滿地皺了皺眉,這個小表情讓夏多很欣喜,趕緊再接再勵揪他鼻子:“醒醒,快醒醒,再不醒我就把你鼻子揪掉啦。”

墨北又皺了皺眉,嘴角向下撇,一臉不高興,但還是沒醒。

夏多又在他耳邊東拉西扯地絮叨了半天,見墨北仍是鼻息酣沉,終於忍不住塌下肩膀,把頭壓在墨北肩窩上,閉上眼睛沉沉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北北,我很害怕。你說過,不過缺了誰地球還是一樣轉,誰也不是無可代替的。你還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分開,或是生離或是死別,那麽誰也不要站在原地,還是得往前走,要好好生活。……可是北北,你知道的,那不一樣,那不一樣啊。別人都說我很能幹,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好像什麽都會,好像什麽挫折都難不倒我。可是我這麽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優秀,是因為有你在看著我,是因為你那麽好,所以我也要變得很好才能配得上你啊。如果沒有你陪著,我就算能攀上頂峰又有什麽意義?北北,要是你還不醒,我可以等你一年、兩年……但總有一天我會等不下去的,到時候我就抱著你跳珠江……”

啪的一下,墨北的手無力地在夏多腦袋上拍了一巴掌,輕聲罵道:“滾,老子才不想做水鬼。”

夏多驚喜地抬起頭,才一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你睡夠啦?”

墨北抬手給他擦眼淚,說:“唉,本來睡得好好的,你非在我耳朵邊嘮叨個沒完沒了,吵死了

。哎哎,怎麽回事啊,我才睡醒你就給我看掉金豆兒?嘖,這才叫個大珠小珠落玉盤哪,瞧這淚珠子劈哩啪啦的……”

墨北恍惚覺得這麽多年來好像還是頭一回看見夏多哭,挺大個男人越哭越沒形象,偏偏讓他心裏疼得像被戳了幾刀似的。明明想安慰,可說出口的卻都是不著調的話,眼看著夏多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墨北勉力撐起身子吻上他的唇。

夏多用力地回吻,用眼淚給墨北洗了個臉。

“我殺了人。”墨北半躺在浴缸裏,靠在夏多懷裏,懶洋洋地說。

夏多低頭隻能看到墨北被水打濕的頭發和挺翹的鼻梁,看不到他的表情。夏多用手臂環抱著墨北,右手繞過他的胸膛按在他心髒的位置,感受著他平穩有力的心跳,這讓兩個人都覺得安全。

“蚱蜢是殺人越獄的逃犯,又是走私團隊的頭目,他綁架你和阿姨,實施暴力,當時你遭受到了極大的威脅,所以你殺他是正當防衛。我們請的律師很厲害,連防衛過當都不會判,放心吧。”夏多吻了吻墨北的耳朵,如果當時自己在場就好了,無論如何他也不會讓墨北來承受殺人的罪惡感的。

墨北勾了勾腳背,挑動著水花,說:“還有一個……”

“那個女人不是你殺的。”夏多打斷他的話,語氣淡漠得到了冷酷的程度。

墨北愣了愣,抓住夏多的手腕,說:“別做多餘的事。”他不希望夏多因為給自己洗刷罪名而犯法。

“你隻是在羅驛的指示下把鐵夾子夾到了籠子上,但是通電的人不是你,你不知道他們會把人電死。你沒有殺人的故意。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你承受的壓力太大,已經無法明確地判斷他們的意圖,也沒辦法理智地控製自己的行為。所以,不是你故意殺人。也許,最多算是脅迫下的錯失殺人。”夏多在他耳邊低聲說,“大華和斌子也會證實這些的。”

墨北回頭看著夏多,很緊張地問:“你都做什麽了?”

兩個人的臉相距極近,夏多看到墨北的眼睛都瞪圓了,活像隻快要炸毛的小貓,笑著在他唇上親了一口,被墨北杵了一肘,忙笑著求饒:“我沒做什麽啊,真的沒有

。”更用力地抱緊墨北,認真地說:“放心,我們都會好好的。有事的是那些傷害你的人。”

墨北出了會兒神,輕輕歎了口氣,放鬆地把自己的重量都交給夏多,平靜地說:“好吧,就算結果很糟糕也沒關係,你陪著我。”

他別扭的表達讓夏多無聲地笑了,吻著他發紅的耳朵,溫柔地說:“嗯,我陪著你。”我陪著你,你也陪著我,我們要好好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的終點。

再次走進安定醫院的大門,墨北特意摸了摸自己的脈搏,跳得有點急,但心情卻異樣地平靜。

在會見室裏看到羅驛的那一刻,墨北忍不住笑出聲來,這種身份的錯位實在是充滿了荒謬感。

羅驛明知墨北在笑什麽,卻不氣不惱,反而自嘲:“這世間的輪回實在玄妙。”

“羅醫生這是要放下屠刀、破迷開悟了?”墨北諷刺。

“那也得先麻煩你把我心頭謎團給解了啊。”羅驛臉皮都不紅一下,眼神專注地看著墨北。

墨北認真地問:“哪個謎團?你媽殺你爸的事,還是你是怎麽殺了你初戀女友的?用不用我把你藏屍的地點說一下,也能讓那個一直被當成失蹤人口的女孩入土為安?”

羅驛眼角一跳,再跳,高頻震顫,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怎麽知道的?”

“你講給我聽的。”墨北又笑出聲來。

或許秘密背負得太久就需要找個縫透出來,對於前世的羅驛來說,給墨北講自己的秘密既安全又有成就感,墨北以需要隔離的精神病患者的身份幾乎接觸不到其他人,即使他真的有機會把這些秘密說給別人聽,也隻會被當成瘋話——醫生和瘋子該相信誰,這還不是一目了然嘛。

在墨北跟前羅驛無需掩飾任何陰暗或不堪,甚至連最軟弱的部分也是一樣,他很自信地對墨北說過:“我可以像隻小奶狗一樣在你麵前坦露出最柔軟的肚皮,可你別說捅我一刀,就連在我肚子上踢一腳都做不到。這種無力感很折磨人,可是沒辦法就是沒辦法,這就是你的命

。”

前世的羅驛自以為可以牢牢掌控住墨北,最後卻還是被墨北抓住機會勒死,還偽裝成了自殺。而他留下的那些秘密,今生又成了墨北打擊他的武器。

童年時親眼目睹母親殺了父親,為了母親的安全卻隻能閉口不言,這是紮在羅驛心頭的一把刀。或許是天生的,又或許是因為母親留下的這個陰影,羅驛在發現自己對著輕解羅裳的女友卻無能為力時,自卑、羞憤、恐慌……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起因失控過程冷靜,這也是他第一次正視自己與正常人心理截然不同,從此沉迷於黑暗無可自拔,走在罪惡的浮橋上沾沾自喜。

但這兩件事就是他吊起浮橋上的那兩條繩索,繩索一斷,他就要落入深淵……

這次無人監督的秘密會麵進行了三個小時,很多人在收到消息後都坐立不安,羅驛掌握的秘密實在不少,這些天已經有人心虛得挾款私逃了,留下來的人有的在想方設法幫他脫罪,有的則是在暗下狠心準備要了他的命。現在很多心中有鬼的人都想知道羅驛跟墨北說了些什麽。

但是,當天晚上,羅驛留下了一封認罪書,輕描淡寫地把表麵上暴露的那些罪名都攬上了身,隨後自殺了。

究竟羅驛為什麽自殺,是否與墨北有關係,這個謎團像顆沉入河底的鵝孵石,雖然不會被人遺忘,但卻沒有人多事地去把它撈起來。

就連夏多都沒有向墨北問上半句,隻是因為他瞞著自己去見羅驛而生了氣,把這個不聽話的家夥醬醬又釀釀了一番。

被三蒸九釀的墨小北癱在**起不來還不敢發火,難得地吃了個悶虧,瞪著神清氣爽哼著小曲兒的夏多,隻能在心裏謀劃要找機會收複失地。

“北北,我們回雲邊休息一陣子吧,我特別想吃姥姥包的酸菜餡餃子。對了,能請我外公一起去吃嗎?”夏多把切成小塊的蘋果喂進墨北嘴裏。

墨北哼哼了一聲:“準奏。”

“謝主隆恩。”夏多狗腿地捧場,趁機再偷個吻,蘋果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