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氣

“你要是不聽我的,我今天就死在這兒!”嘶心裂肺的一聲嚎叫把墨北嚇醒了。

他頭一天晚上是在龔家睡的,馮望南不在,龔小楠就把墨北拎到自己**去睡。還揪著他說了半宿的話,主題圍繞著怎麽把車隊發展成物流中心,應該從哪個區域開始設立服務部比較合適,公司的徽標設計成什麽樣才最帥,除了搬家、送煤氣之外服務部還開展什麽業務才好,現在手下的人哪個適合提拔起來當管理者,怎麽培養員工的忠心,要用最少的資金最快的速度占有市場……

基本上都是他跟龔小柏、滕濟民商量得差不多了的事,與其說是在征求墨北的意見,倒不如說他是在這種念叨中進行自我修正和堅定信心。

後來話題越走越偏,龔小楠誌得意滿地宣稱他會成為大陸的李嘉誠,到那個時候誰要敢對他跟汪汪的關係說三道四,他就拿人民幣糊誰一臉。

再後來,墨北糊裏糊塗地就睡著了。

墨北從枕頭底下摸到了龔小楠的手表,看看時間已經九點多了。屋外還是吵鬧個不停,女人的哭喊聲快把墨北的起床氣都給嚇沒了,他穿好衣服鞋子,推門走了出去。

院子裏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正要把麻繩往倉房外突出來的方子上掛,馮望南一臉尷尬地拉著她。還有個中年婦女也不知道是在幫忙還是擋礙,在馮望南和那個女人中間轉來轉去。一個中年男人蹲在一邊悶頭抽煙,臉上的表情苦大仇深。龔小柏微微帶著冷笑,嘴裏嚼著糖,漫不經心地把糖紙折成小方塊兒。龔小楠氣得臉都紅了還在忍著,也跟著勸:“嬸,有話好好說,別這樣。”

墨北這一開門,吱呀一聲,眾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那女人要死要活的哭聲也神奇地停了幾秒鍾,馮望南趁機一把奪過麻繩遠遠地拋了出去,黑著臉說:“媽,你別鬧了!”

女人用手捶著胸口,又哭了起來:“你這是要逼死我呀!我怎麽就養了你這個白眼狼啊!早知是這樣,你生下來我就該把你掐死,好過現在被你活活氣死呀!”

另一個中年婦女同情地抱著她勸慰:“二姐你緩口氣,哭狠了這高血壓要犯的。望南你快跟你媽認個錯,把你媽氣病了可咋整。”

馮望南哀求:“媽,有什麽事咱回家說行不?你上我朋友家來鬧算怎麽回事。大舅,大舅媽,你們倒是勸勸她啊。”

馮媽媽哭道:“你拿家裏當旅館了都,成天不著家,我逮得著你嗎?咱們就在這兒把話說清楚了,你到底跟不跟小芳訂婚吧?小芳多好個姑娘,你怎麽就看不上人家呢?你要是真看不中她,媽也不逼你,你倒是找個比她好的回來啊。”

墨北吃了一驚,隻見龔小楠似乎已經忍不住了,一腳跨前一步就要說話,但龔小柏一把拽住了他,狠狠往後一扽。龔小楠看了哥哥一眼,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馮望南怒道:“我才十九,訂個屁婚!”

大舅媽和聲細語地道:“望南你這話就不對了,十九也不小了,要在鄉下,你這歲數的都當爸爸了。現在先訂婚,等年紀到了再扯證唄,這有什麽呀。”

馮媽媽和大舅媽你一句我一句的,沒多一會兒墨北就聽明白了,馮媽媽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非得讓馮望南在回深圳之前給自己領回家個兒媳婦。馮望南當然不答應,一提這事兒,母子倆就吵架。馮媽媽就找到了龔家來,非要讓龔小柏這個當老板的勸勸自己兒子,若是勸不成,影響了她馮家傳宗接代,她就要吊死在這兒。

這麽荒唐的事居然也能發生在自己眼前,墨北很驚訝,他真是同情馮望南。

眼見著馮望南被逼得眼圈都紅了,臉色煞白,嘴唇顫抖,那樣子可憐極了。龔小楠實在忍不住了,沉聲喝道:“都閉嘴!”

兩個女人被嚇了一跳,倒真暫時安靜下來。

可接下來該說什麽,龔小楠還真不知道。他想罵人,想揍人,想把人給攆出去,可這是馮望南的親媽親舅舅,打鼠怕傷了玉瓶,他什麽都不敢做。

龔小柏冷笑一聲,說:“馮嬸,望南跟著我弟弟在深圳幹得不錯,掙的錢比在雲邊的時候多多了。要不你能辦了病退在家養病嗎?日子過得寬裕了吧?享福了吧?可我告訴你,我手下要人有的是,不差馮望南這一個。你這麽鬧騰,是想讓我把他給開除嗎?”

馮媽媽一愣,和大舅媽對望一眼,又抽抽啼啼地哭起來,不過這回沒敢大聲地嚎。“龔老板你可不能這麽幹哪,我們望南就是沒功勞也有苦勞,拚死累活的拿個辛苦錢……”

馮望南羞愧得滿臉通紅。

龔小柏冷冷地道:“嬸,你也是從老街上搬出去的,知道當年我爸剛死的時候,那些親戚過來鬧騰,我是怎麽處理的嗎?”

馮媽媽的哭聲一窒,龔小柏哥倆兒當年才十幾歲,拿著菜刀把上門鬧事的親戚們給砍出門去,這件事街坊四鄰的都知道。

龔小柏又冷冷地道:“劉學文,你在二糧店上班,認識羅三瘸子吧?”

跟個擺設似的馮家大舅這時候才抬頭,茫然地看著龔小柏。

龔小柏說:“知道他的腿是咋瘸的麽?”

馮家大舅突然打了個寒戰,指縫裏夾著的煙頭一下掉到了地上,一小片壓實了的積雪被燙得化成水漬。

龔小柏從腰後抽出一把匕首,手一揚,匕首擦著大舅媽的臉飛了過去,大舅媽哎呀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匕首咄地一下紮在那截方子的正中心。

“真想死,用這個痛快。別耽誤時間,一下子就完事。”龔小柏揚揚下巴。

“咋、咋能這樣……你當領導的,要解決問題麽……那我兒子給你幹活兒,你不能不管他呀……”馮媽媽哆哆嗦嗦地說。

“你兒子給我幹活就得聽我的,他聽話,就有錢拿回家給你花。他不聽話,你連你兒子的屍首都找不著。”龔小柏走過去拔下匕首。

馮媽媽急了:“你還敢殺人啊你?警、警察……”

龔小柏沒說話,隻是衝著馮媽媽輕蔑地笑了笑。馮媽媽突然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剩下的話都噎在喉嚨裏,隻把自己噎得氣兒都喘不過來了。

龔小柏說:“馮望南在我手底下,別說結不結婚的事,就是生死——”他一抖手,把匕首扔給馮望南,“也得聽我的。”

馮望南直接拿匕首在自己胳臂上就來了一下,馮媽媽嚇得嗷的一聲衝兒子就撲了過去。大舅媽剛站起來,被這一嚇,又坐地上了。馮望南輕輕推開馮媽媽,說:“媽,以後我的事你就別管了,行嗎?”

馮媽媽看著兒子血淋淋的胳臂,掉的眼淚更多了,隻會嘟噥一句話:“這可怎麽說的,這可怎麽說的……”

在龔小柏的示意下,馮家大舅扶著姐姐、媳婦走了,出院門的時候還聽到他小聲嘀咕:“二姐你這回聽我的吧,望南這是進了賊窩出不來啦,可不能把咱家人都搭進去……”

龔小楠一把拽過馮望南,紅著眼睛凶他:“你傻啊!誰讓你真下手了!”

馮望南哭了:“對不起。”

龔小楠拉著他進屋包紮,心疼得眼淚也劈哩啪啦往下掉:“你這是往我心上紮刀子呢。”

墨北吐了口氣,覺得心口憋悶得難受。

龔小柏說:“攤上這麽個媽,真是。”他搖了搖頭,推著墨北進屋,“別在外頭站著了,凍感冒了再。”

屋裏頭馮望南正趴龔小楠肩膀上哭,這裏邊的情緒多半是羞愧和委屈,見龔小柏和墨北進來,就說:“柏哥,對不起,我真不知道我媽能跑這兒來鬧。”

不等龔小柏說話,龔小楠先說道:“傻瓜,幸虧她過來鬧,要不我都不知道你在家裏還被逼著要訂婚。這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龔小柏樂了,一巴掌拍在弟弟腦袋上,說:“你還怕我拿汪汪怎麽樣啊?護媳婦都護成你這樣了,丟臉。”

龔小楠露出討饒撒嬌的表情,把頭在龔小柏掌心蹭了蹭:“哥——”

龔小柏笑道:“得,翻篇兒。”

龔小楠這才鬆了口氣,又問馮望南:“我說這到底怎麽回事啊,你媽就算想抱孫子也不能這麽著急吧?”

馮望南滿腹怨氣,“還不是我那個大舅媽,知道我掙了錢,就想占便宜。我媽那人糊裏糊塗的吧,可看錢看得緊,她撈不著多少好處。我大舅媽就想把她侄女弄我家來,以為有了名份,就能在我家裏當家作主了,到時候就能把錢往娘家撈。我媽讓她三說兩說的,什麽有了兒媳婦就有人使喚啦,什麽早點抱孫子啦,就……唉!”

他跟老媽說不明白,隻能躲著拖著。原本想著拖到自己回深圳,老媽也就沒轍了,總不可能千裏迢迢地再把他給綁回來訂婚吧。可沒想到在大舅媽的攛掇下,老媽竟然出了昏招,以為上領導家裏來鬧一鬧,讓領導給施加壓力,就能逼著兒子把婚給訂了。馮望南當時都想把老媽手裏那根繩套自己脖子上了。

後來龔小柏把刀扔過來他就明白了,龔小柏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平息這場鬧劇,但一是龔小柏真生氣了,二來龔小柏也在替自己弟弟報不平,馮望南不能不見血。

龔小楠怒道:“都什麽玩意兒!愚昧!庸俗!回頭讓二龍找幾個人收拾他們去。”

馮望南無奈:“那是我舅,你把他收拾了,我媽不心疼啊?”

龔小楠:“這糟心的親戚!”

墨北眼珠轉了轉,嘴角一抿。僅這樣一個小表情,就被龔小柏抓住了,笑問:“小北有什麽主意?”

墨北搖頭。

他是個涼薄的性子,對於親戚、血緣這些不過是表麵功夫,達不到心底。如果他是馮望南這個身份,自然有的是辦法折磨得馮家大舅、大舅媽哭爹喊娘。可馮望南不是他,馮望南顧念著親戚情份,狠不下這個心。況且,再說句現實利益的話,馮望南長年不在家,馮媽媽要有點什麽事,還是得這些親戚照顧,所以很多事隻能是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

墨北拉著龔小柏說:“小姨父,去你屋裏打小蜜蜂吧。”

龔小柏笑笑,和墨北出去了,留下空間給那對小戀人。

原本龔小楠還生氣馮媽媽到自己家裏來鬧事,而且還是為了給自己的小戀人訂婚,可一看馮望南受了傷,什麽埋怨都先拋諸腦後了,隻管做小伏低地把傷心的小戀人給哄得平靜下來。等馮望南躺**睡著了,龔小楠才輕手輕腳地出來,跑到大哥房裏,惡狠狠地說:“我咽不下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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