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元朗自然也從人群中一眼看見了古淼, 不過眼下也顧不得與兒子說話。他鄭重上前,長揖一禮:“多謝郡王爺仗義施援!古某感激不盡!”

宣瑾瑜趕緊扶起古元朗:“郡守言重了, 南滄縣與長都郡比鄰而居, 又何必見外呢。”

連日以來的災情使古元朗焦頭爛額,此時才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他這次派出數名信使要求各縣支援長都郡救災,長都郡直屬的各縣反而都拖拖拉拉地籌備, 最先趕到的竟然是自成一脈的郡王封地南滄縣。

簡短地寒暄了幾句,宣瑾瑜就直接和古元朗聊起了災情, 也很快和古元朗商量好了人手安排。於是, 剛到長都郡的南滄縣人馬, 又很快地分散開來。

首先是古淼,他和父親簡單交談得知親人平安後, 便帶著兩個南滄縣書吏直接去接手了災民安置的任務。因為受災百姓眾多,郡廷府將受災百姓分到了幾處空地,由郡廷府每日施粥,至於住宿就隻能席地而臥。為了安置民眾, 郡廷府的大小官吏忙得團團轉,古淼便接手管理了其中一片區域。

帶來的糧食則是全部交給了郡守府入庫統一安排, 空馬車由夏三分出一半人手, 重返南滄縣繼續運糧。至於郡王府管家福順的兒子福文山, 則是匆匆向宣瑾瑜告退,他要去照管郡王府在南滄縣的生意。

而宣瑾瑜, 則是和古元朗一起前往郡守府,商量救災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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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好隊伍, 不得爭搶!施粥了!”衙役們手裏拿著木棍, 腰上佩著刀劍, 紛紛喝問著災民。

這是一處坡地, 黑壓壓坐臥著數百流民,全都是在洪災中失去房屋田地的百姓,他們聞言也隻是慢吞吞地起身,這幾日郡廷府雖說施粥,可那粥就跟清水相差仿佛,隻在碗底能看見零星幾粒麥粒。

可哪怕是這樣,這粥也能哄哄肚子,隻是民眾們餓的渾身乏力,走幾步都累得喘氣。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這些人瘦骨嶙峋,眼睛裏也沒有一絲神采。

今日主持施粥的官員倒是換了人,是個麵目清秀的年輕男子,在他的指揮下,幾個從流民裏選出來的有手藝的廚子架起了柴火,開始用大陶釜燒水。

古淼拆開帶來的糧袋,裏麵是滿滿的菽豆,他叫來其中一個廚子,說:“把這些菽豆放陶釜裏煮熟吧。”

廚子洗幹淨手,戰戰兢兢地舀了一捧出來。

這怎麽夠?古淼皺眉,這段時間在南滄縣的曆練,他也不是之前那個不知世事的大少爺,他估計了一下分量,拿出量器來,讓他們每個陶釜裏放半鬥菽豆。很快水咕嘟咕嘟地滾開,翻滾的菽豆也逐漸融成香濃的豆粥。

熬煮豆粥的幾個廚子一開始還是在小口咽涎水,等豆粥的香味兒散出來,喉頭已經是不住滾動,空****的肚腹裏也傳出腸鳴。等粥煮好了,廚子們念念不舍地看著這香濃的豆粥,打算離開。

這麽好的豆粥,待會兒郡廷府的大人們就要來吃了吧。這麽多呢,也不知道多少人才能吃完,廚子們偷偷想。

古淼見到豆粥熬好了,這才開口說:“讓百姓們開始排隊吧,每隻陶釜前排一隊,拿碗來施粥。”

什麽?這麽好的粥,是給我們吃的嗎?廚子們幾乎難以置信,反應過來趕快排進了隊頭,而排成隊伍的流民也同樣激動,今天的豆粥格外好!

衙役們拿起流民們的木碗,一碗一碗地給流民裝滿,所有拿到豆粥的人都顧不上燙嘴,狼吞虎咽地把豆粥吞到了肚子裏,這才感覺到久違的暖流,饑渴難耐的胃肚終於有了墊底的吃食。很多流民之前種地也隻是混個半飽,自家煮的豆粥都比這個稀,甚至有時候隻能吃最粗糙的麥飯。

做豆粥的廚子們因為排到了隊伍前頭,早就領到了豆粥吃完。於是他們也等在旁邊,等陶釜裏煮的豆粥吃完,就立刻又點火開煮。而衙役帶著幾個從流民裏選出來的管事,瞪大眼睛巡邏,不準有流民多領。古淼事先已經算過,這裏差不多有五百多流民,一人一大碗也不過二兩菽豆,差不多消耗了一石菽豆。

許巧女半靠在樹底下,她嘴唇發白,臉上全是滴落的汗珠,身體裏感覺冰涼,可額頭卻一片火熱發燙,腦子也暈暈乎乎的,她心知自己是發熱了,可到底還是強打精神給小寶喂奶,小寶瘦得跟奶貓一樣大,再不喂奶,她怕孩子養不活。旁邊丈夫丁力擔心地看她,說:“巧女,要不就給小寶喂點豆粥吧?你就別喂奶了。”

許巧女抱著小寶,露出一個微弱地笑:“沒事兒,今天老爺們發的豆粥熬得濃咧,我剛喝了豆粥,趁有力氣,給小寶喂點兒。”

丁力也不吱聲了,隻在心裏發愁,老婆這樣發熱下去,可如何是好?

就在這個時候,有衙役突然來了,手裏還端著東西:“許巧女是誰?”

旁邊幾個認識丁力和徐巧女的流民望過來,那衙役注意到,也就走過來。

丁力連忙起身:“官爺,許巧女是我媳婦兒,有什麽事吩咐?”

那衙役板著臉,把手裏的碗遞過來:“古書吏有令,生病的人都可以領一碗糖水,喝完了就把碗還到平時施粥的地方去。可聽懂了?”

丁力連連點頭,等衙役走後,他小心翼翼地把碗端到許巧女麵前:“媳婦,官爺說這是治病的糖水呢,你趕緊喝吧。”

許巧女猶豫了一下:“你先喝兩口,剩下的再留給我。”

丁力頓時著急起來:“你都病了,快點喝吧。”

許巧女這才接過碗,丁力趕緊把小寶抱過來。許巧女一口一口地喝那糖水,糖水又熱又甜,還有點辣舌頭,可喝到肚子裏,身體裏慢慢升騰起熱氣,等濃濃一大碗糖水喝下去,她額頭上浸出一層汗珠,竟然覺得舒爽了不少。

古淼站在旁邊盯著廚子們做糖水。這次南滄縣來,除了糧食,還帶來不少生薑和庫存的丁丁糖。郡王爺說,把生薑和丁丁糖一起煮一碗薑糖水,給發熱的人喝,就是能夠治發熱的良藥。眼下水災嚴重,民眾又都是露天而睡,雖說是盛夏,也有不少人淹了水感了風寒。他想到郡王爺的吩咐,就趕緊熬煮了薑糖水,發給生病的人。

一定能好起來……古淼默默在心裏祈禱。

古淼在長都郡忙活的時候,南滄縣裏,古靈也點燈熬油地苦幹。

租來的小院裏放著一架古靈從紡織作坊裏借來的提花織機,這樣晚間回來,古靈能點著油燈接著琢磨。現在已經月上西天,古靈還借著微弱的燈光專心致誌地調整著提花織機,一旁邊小娟也幫忙調整綜片的順序,按古靈的要求調整著緯線的顏色。

時間已晚,邊小娟悄悄打了個嗬欠,卻不知被古靈看了個正著。

古靈猶豫著開口:“小娟,我自己一個人也行,你不必陪我。”

邊小娟搖搖頭,笑著說:“說啥呢,你一個人能弄到什麽時候?你動腦子我動手,這樣不就快了嗎?”

“都這麽晚了,你快去休息吧。我一個人來。”古靈卻也堅持。

邊小娟看著大大咧咧,實際心細如發,她知道古靈是個極不願意麻煩別人的性子,也正色說:“你就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我都跟我阿爹阿娘說了,你哥哥去長都郡了,我上郡城陪你住一段時間,也好給你搭把手。你不是說了,要研究這個什麽提花織機,管郡王爺要賞錢給你爹娘寄過去嗎?與其在這兒婆婆媽媽,不如趕緊把這個花樣子研究個明白哩。”

古靈心裏湧起一股暖流,她跟邊小娟說過自己父母都在長都郡,她哥哥是南滄縣的小書吏,她跟著哥哥來南滄縣上任,現在長都郡發大水,哥哥跟著郡王爺去南滄縣救災去了。邊小娟隻當她家是長都郡普通人家。

古靈隱瞞身份與邊小娟交往,隻是因為郡王爺要求她來紡織作坊必須做個普通女工,若大家知道她是長都郡守家的大小姐,又有誰敢與她論交情?並不是有意欺瞞邊小娟。古靈是真心慶幸自己交到了邊小娟這個朋友。得知她哥哥去了長都郡後,邊小娟怕她一個人越想越愁,就搬到她家來陪她,不僅如此,還陪她熬夜幹活。

如果沒有邊小娟這個好朋友,古靈都不敢想,自己這些天會如何發愁。古靈繼續翻看著郡王爺給她的帛書,那本神秘的《基礎紡織工藝》,這上麵不僅有紡織機的圖樣子,還有好幾種花紋的織法。古靈家世高貴,從小連宮裏的貢娟也見過,可她也從來沒見過這樣複雜的花紋。

古靈研究了好幾天,也隻是勉強摸著一點頭緒。枉她自詡聰明,原來也隻是井底觀天罷了,她被濃重的挫敗感淹沒,低聲說:“小娟,你說我真能做出來嗎?”

唉,阿靈又在看那本天書了,邊小娟正偷偷在心裏想著,就聽見好友迷茫的話語,她連忙果斷地回答:“當然可以啊!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姑娘!要知道,我看你讀書簡直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容易啊!”

“可這本書我就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古靈低落地說。

“唉,你至少能看懂一部分,而且最近能看懂的不是越來越多了嗎?就連鐵匠鋪的耿磊大爺都完全看不懂哩!你讀給我聽,我覺得簡直是天書,完全聽不懂。你一定可以的!”邊小娟大聲說。

來自朋友的支持也給了古靈勇氣和信心,古靈聞言也振作起來:“嗯,我一定要研究出來!”

兩個姑娘在廂房裏繼續點燈忙活,而在小院田地裏,仙人掌也越長越高。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