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王走了之後,共敖、白公父女和府丞莊賈坐在一起,久久無言,臉上都浮現出欣喜的神采。懷王的用意很明顯,眼下楚國除了彭城還有一些兵力之外,其他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共尉等三人的手上。三人之中,又以項羽最強,巨鹿一戰,他豎立了自己的威名,將項家的聲望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諸將都服從於他,再加上諸侯軍,他的實力已經到了讓懷王坐立不安的地步,再加上了那個重瞳的征兆,他的反意已經昭然若揭。為了製衡項羽,防止項羽進一步坐在,懷王不得不對實力不如項羽的共尉和劉季采取懷柔政策。劉季現在隻有三四萬人,他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懷王的計劃能否達成,共尉的意見是重中之重。共尉手下有近十萬人馬,而且戰力較強,如果能和劉季攜手,項羽想有什麽異動就不得不考慮後果。

共尉有實力,但是卻一直不敢出頭,甚至不得不把項羽推到台前,就是因為他缺少一個讓人心服的身份,項羽是楚國的貴族,世代楚將的身份讓他輕易的就能獲得別人的尊敬,而共尉缺少這個身份,在他的實力還沒有強到可以無視身份的影響時,他必然會別手別腳。

懷王沒有實力,但是他正好有共尉缺少的東西,名份。如果共尉有了合適的名份,他就有足夠的底氣麵對項羽。項羽雖然統領著諸侯大軍,但是名義上他還隻是楚國的上將軍,他能給共尉的已經全部給了,目前能讓共尉名份的再升一級的,除了懷王之外別無二家。

懷王就是用這個條件來和共尉交易,他讓熊英轉告白媚,如果共尉願意轉而支持他,和項羽分庭抗禮,他願意授權給共尉,讓他能合理合法的和項羽平起平坐。說起來其實也簡單,就是懷王下一道詔書,任命共尉為負責南路入關的將軍,帶領所部先行入關。現在秦軍已經被擊潰,他沒有了後顧之憂,以共尉的實力入關可以說是輕而易舉,這樣他就可以獲得關中稱王的機會。有了關中這個基地,共尉的前途將不可限量。

可以說,這是懷王麵對咄咄逼人的項羽采取的不得已的下策,以他的眼力,既然能看出呂臣是共尉埋的暗棋,他不可能看不出共尉的心思,也不可能看不出共尉得了關中的後果,但是目前他為了要對付項羽,他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項羽傳出重瞳之兆,那可是擺明了要造反,遠慮和近憂之間,懷王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對共尉來說,這是個極佳的機會。

深知共尉心思的白媚激動不已,她雖然沒有立刻答應,但是卻向熊英表露了她的意願,隻要操作得宜,共尉可以接受懷王的條件,稱王關中,製衡項羽。

共敖是個老粗,他隻知道對共尉來說應該是個好事,至於究竟是好是壞,他並沒有那個分析的能力,白公權衡了半天,也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如果能名正言順的稱王關中,有了富饒的八百裏秦川為基地,共尉就相當於得到了半個天下,完全可以和項羽抗衡。

“我覺得可行。”白公撫著胡須,輕輕的點了點頭:“陸先生,你以為呢?”

陸賈也點了點頭:“這當然是個好機會。項家再有威望,也不過是封君而已,君侯如果能稱王關中,已經到了臣子封爵的極限。”他說到這裏,停下來看看了白公和共敖,又看了看白媚,斟酌了一會,又接著說道:“不過大王肯定不會就此罷手,他一定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上將軍,這麽一來,君侯和上將軍建立起來的交情恐怕就要到此為止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最後得利的隻會是大王。”

白公不以為然:“他們遲早會翻臉的,難道項羽做了天子,會和阿尉平分天下,能把關中給阿尉?他能給的,絕不會超過大王能給的,與其等他不可知的施舍,何不抓住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

陸賈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我覺得最好還是把消息告知君侯,讓他自己作出決定比較好。”

白公對共尉安排呂臣這招暗棋的目的一直沒有猜透,難道安排呂臣就是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那他為什麽要放棄彭城的利益?現在見陸賈對懷王的示好也有分歧,他就更拿不定主意了,想來想去,也覺得讓共尉自己做出決定的好。

當下商量已定,白媚立刻寫了一封急書,派人星夜兼程送給共尉。

白媚寫信的時候,呂雉也坐在書案前黛眉緊鎖,熊英同樣也向她傳達了這個意思,並且暗示她說,白媚已經同意了這個方案,共尉很快就會和項羽翻臉。聽到這個消息,呂雉十分震驚,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秦軍雖然看起來還有不小的實力,但是鹹陽已經亂了,右丞相馮去疾、將軍馮劫自殺於獄中,左丞相李斯被誅三族,所有的大權落入趙高的手中,一切都已經表明,大秦帝國的末日已經一天天的逼近。外敵既滅,內鬥就開始提上日程,懷王已經開始布局滅秦之後的事情,在這個時候,劉季千萬不能踏錯一步,否則將麵對的就是滅頂之災。

與共尉和項羽相比,劉季的實力是最弱的,他沒辦法獨立,隻能作為一個附庸,跟在某一方後麵搖旗呐喊,然後獲得自己的利益。如果他接受了懷王的招安,和共尉站在一起,就是和項羽為敵,如果拒絕了懷王,和項羽站在一起,那就是和共尉為敵。

現在她要考慮的就是,如果項羽和共尉相爭,哪一個勝利的可能更大。

“夫人,夜已經深了,你身子不好,還是早點休息,明天再寫吧。”審食其瞟了一眼呂雉微微隆起的小腹,關切的說道。

呂雉一陣慌亂,她忽然發現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她要如何來解釋她腹中的這個孩子?劉季不是傻子,她瞞不住他。天氣漸漸的熱了,越來越單薄的衣衫將會讓她無所遁形,她可以躲在家裏,但是一旦劉季回來,她就會原形畢露,就算這段時間劉季一直在外麵打仗,暫時不會發現,但是除非她悄悄的把這個孩子送人,否則劉季遲早都會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她可以想象劉季會是什麽表情,她對他太了解了。他自己可以在外麵花天酒地,但是絕對不會容忍她有私情,更不會接受她生下一個不是他的孩子這種離譜的事情,他一定會竭盡能事的羞辱她,把所有蘊藏在心裏的自卑全部發泄到她的身上。

都是那次意外,都是那個豎子,沒事喝那麽酒幹什麽,搞得自己現在進退兩難。呂雉心中悲苦莫名,對那個還蒙在鼓裏的始作俑者痛恨不已,她緊緊的握起拳頭,恨不得一拳將腹中的這個禍胎毀掉。她的手剛剛握起,那個小生命仿佛感到了危險,猛的動了一下,這一動,又讓她打消了所有的惡念,滿腔的怨恨消散於無形。

“夫人……”審食其見呂雉低著頭,臉色忽明忽暗,有些是擔心的叫了一聲。

“你先去休息吧。”呂雉窘迫的揮了揮手,無力的呻吟了一聲,腹中接二連三的悸動讓她心煩意亂:“我要再考慮一下,明天再寫吧。”

“喏,夫人好好休息吧。”審食其悄悄的起身,擺擺手,示意婢女上前服侍,看著她們把呂雉扶到內室去了,這才看著案上的竹簡和筆墨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出去了。

呂雉在榻上躺好,眼睜看著屋頂的青色帷幄,忽然之間下了決定,讓劉季跟著共尉行動吧,共尉的實力本來就不差,如果有了懷王的任命,再加上劉季的支持,他擊敗項羽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這樣她們姊妹不會反目為仇,腹中的這個孩子也不會和他的父親刀兵相見。

想通了這個決定,呂雉忽然放鬆下來,撫著自己的肚子,很快進入了夢鄉。

……

“跟著共尉一起行動?”劉季瞟了一眼筆簡上清秀的熟悉字體,隨手扔到一邊,將兩隻腳伸到對麵的戚姬的懷中不安份的拱了拱,逗得戚姬柳眉微顰。戚姬是他經過定陶時擄來的女人,剛滿十六歲,年青貌美,嫩得象一朵剛吐蕊的花骨朵,而且嬌憨可人,一顰一笑,皆有可觀,劉季很快就被她迷住了,他以前喜歡在軍妓中廝混,現在哪兒也不去,隻要她一個人陪。

任敖沒有吭聲,垂下眉瞼看著腳前的地麵,有如老僧入定一般。

“夫人最近可好?”劉季拉過戚姬攬在懷中,手從戚姬的衣領外伸進去,用力的揉捏著戚姬年青的椒乳,直到戚姬臉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這才滿意的哈哈大笑。

“夫人……不太好。”任敖小心的組織著措詞,呂雉懷孕的事情,除了她貼身的婢女,就是他和審食其兩個人知道,這件事讓他們很尷尬,既不敢讓劉季知道,又不敢說謊,否則劉季以後知道了,他們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怎麽不好?”劉季漫不經心的問道:“是不是和那些貴婦人一起喝酒喝得太多了?”

任敖若有若無的應了一聲。劉季本來也是隨口一問,倒也沒注意到任敖的神色。他又拿起呂雉寫來的那封急信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夫人,我會謹慎從事的。”

“喏。”任敖應了一聲,轉身要走,劉季又把他叫住了:“等等,你到老蕭那邊去一下,帶一些財物走,夫人那裏開銷大,用得著。”

“喏。”任敖再次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劉季翻身將戚姬壓倒在身上,肆意**了一回,直到氣喘籲籲,汗如漿出,這才仰麵躺倒,看著屋頂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珠轉個不停,好半天才突然罵了一聲:“讓我跟著那個豎子?他當關中王,我當什麽?”

“將軍,誰當關中王啊?”戚姬衣衫半解,露出一大片潮紅未退的胸脯,俏聲說道。

“美人兒,你是想當侯夫人呢,還是想當王夫人?”劉季伸手捏著戚姬尖尖的下巴,調笑道。

“將軍說話算數嗎?”戚姬膩在劉季胸口,撇著嘴說道。

劉季佯怒:“我說話怎麽不算數?你到軍中去問問,誰不知道我劉季吐口唾沫是個釘?”

“在軍中你說了也許算數。”戚姬依然不以為然,翹起如玉的手指指了指旁邊的那卷竹簡:“隻是將軍家裏的事嘛……就不一定了,要不然,你那夫人也不會千裏迢迢的送書來了。”

劉季的身子頓時一僵,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瞪了戚姬一眼,忽然歎了一口氣,無力的躺倒在榻上,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某處的空中,一聲不吭的想了好久,忽然坐起身來,一邊披衣服一邊叫道:“來人,去把老蕭叫來。”

蕭何很快就來了,他來得太快,戚姬還在整理衣服,他就一頭衝了進來,一見之下,不免有些尷尬,剛要退出去,劉季衝上來一把拽住他,把他摁在一旁坐好,一句話沒說,先把竹簡塞到他手裏,用手指點著說:“先看看,先看看。”

“喏。”麵紅耳赤的蕭何低著頭,迅速的看了一遍竹簡,沉思了片刻,抬起頭鄭重的看著劉季:“將軍,夫人的建議很好啊。”

“很好?”劉季不滿的皺起眉頭,“怎麽個好法?”

蕭何見怪了劉季的這個作派,他知道劉季隱藏在心裏的那份自卑,可是沒辦法,要論眼光和計謀,他們這些人都不及呂雉這個女人,關鍵時刻還得聽呂雉的主意。

“將軍你想啊。”蕭何耐心的解釋道:“章邯雖然還有不少人馬,可是秦軍大敗之後,士氣低落,麵對上將軍他們,他已經沒有了必勝的信念,相比之下,我楚軍士氣旺盛,諸國大軍全部聚集在上將軍的帳下,士氣旺盛,足以破秦。而且趙高指鹿為馬,為禍宮闈,秦朝的氣數已盡,入關滅秦是遲早的事情。滅秦之後會怎麽樣?”

“論功行賞。”劉季脫口而出。

“不錯,論功行賞是必然的。”蕭何連連點頭,接著又提醒道:“那麽,由誰來論功行賞?”

“當然是……上將軍。”劉季猶豫了片刻,有些不甘心的說道。現在項羽的聲望如日中天,共尉又站在他那一邊,懷王已經拿他沒辦法,論功行賞的決定權肯定在項羽手裏。一想到此,他不由得有些鬱悶,他和項羽不對脾氣,這次攻擊敖倉,他又久久沒有能夠得手,最後還被章邯擊敗,以至於項羽一直處於缺糧的困境,要說項羽對他沒意見才怪呢。到時候論功行賞,項羽會不報複他?

劉季歎了口氣,開始為自己的前途擔憂:“項籍那個豎子,以後可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將軍,何止於此啊。”蕭何急急的提醒道:“將軍難道沒有聽說那個重瞳的事情嗎?”

劉季忽然驚醒,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挺直了身子:“對啊,這個豎子自稱是帝舜一脈,那可是要……”他不敢說下去了,想了又想,越發的緊張起來:“這麽說,大王和項籍是勢不兩立了?”

“正是如此。”

劉季一拍大腿,忽然有些興奮起來,他站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步子邁得又大又急,走路帶風。項羽要造反,懷王沒有實力,隻能利用共尉和他劉季的實力來進行製衡反擊。他們倒向項羽,懷王就是死路一條,所以他會對他們有求必應,封王封侯,要什麽給什麽。而如果他們倒向懷王,項羽在沒有絕對的勝算的時候,他就不能不考慮道義上的作用。因此項羽也會對他們有所忌憚,他和共尉的態度,已經可以決定楚國的未來了。

劉季突然之間覺得自己重要起來。

可惜,自己沒有共尉那樣的實力,所以隻能跟在共尉後麵,共尉要支持誰,他就隻能支持誰。劉季有些遺憾的咂了咂嘴,越想越覺得不甘心。

“老蕭,我們有沒有別的路子可走?”劉季不死心的盯著蕭何說。

蕭何為難的摸了摸腦袋,他的長處不在謀略,劉季問他這些可是問錯了人。而且這件事很關鍵,一旦選擇錯了,可能就是滅頂之災,蕭何是個穩重的人,他不適合做這種決定。

“將軍,蕭何愚笨,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蕭何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將軍何不向張將軍請教一下?”

“子房?”劉季有些不確定的看著蕭何:“子房可是共尉的妹夫,他當然要勸我聽共尉的話,怎麽可能給我出別的主意?老蕭,你是不是糊塗了,居然出這種主意?”

蕭何翻了翻眼睛,無言以對。

劉季愁眉苦臉的拍著手掌,漫無目的的轉了兩圈,最後無可奈何的說:“他娘的,除了子房,還真沒人能給我參謀參謀。管他呢,問問他的意見也不會死,聽不聽還在我嘛。樊噲——樊噲——”

樊噲應聲而入。

“讓夏侯嬰駕車去張將軍的大營,請他過來議事。”劉季說了一半,又擺了擺手:“算了,你們準備一下,還是我親自去見他吧。”

樊噲和蕭何互相看了一眼,強忍著笑,低下頭應了一聲。劉季聽出他們的聲音不對,抬起頭瞪了他們一眼,剛要破口大罵,忽然又覺得有些無趣,自我解嘲的摸著頭笑道:“他娘的,我劉季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看到子房先生心裏有點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