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共尉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棋子,看著李左車臉上窘迫的神情,略帶著三分戲謔的笑道:“廣武君有些心不在焉啊,難道是怕我輸不起,故意要留一手嗎?”

李左車抬手抹了抹額頭的汗,苦笑一聲:“君侯的棋招詭異,防不勝防,左車佩服之至。”

“巧言佞色。”共尉指了指李左車,故意嚴肅的說:“君子不為也。”

象棋是共尉發明的,但是他的水平實在一般,跟這些當世的高人較量起來,他也就是在開始的時候比較威風,待這些人都熟悉了戰法之後,他的優勢就**然無存了。李左車就是個中高手,通常情況下,如果拿出真本事較量的話,共尉的勝算最多隻有三成,但是這兩天情況有了變化,李左車基本上是十戰九敗。

李左車知道共尉說笑,但是卻沒有心情和平時一樣接上共尉的話。正如共尉所說,他確實有些心不在焉。他是趙軍的一部分,趙軍配合共尉行動,共尉給了申陽和司馬卬足夠的自由度,隻要求他做他的參謀,對於趙軍來說,共尉很大方,對於他個人來說,共尉是賞識他的貴人,按理說,他沒有再和共尉談條件的理由。但是出於對李良的愧疚,他向共尉提出了要求,要求共尉免李良一死,同時給他立功的機會,現在共尉都做到了,讓李良和雍齒、王陵帶著人馬去“支援”劉季,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李良居然把事情辦砸了——劉季逃出了潁川郡,進入了武關道,而李良卻至今沒有任何作為。

李左車的心裏全亂了。他既擔心李良的安全,又懊惱不已,如果真讓劉季入了關,那可就真的打亂了共尉的計劃,雖然說劉季做不成關中王,但是卻關係著共尉和項羽之間的力量平衡。

“君侯,我對南線的戰事很不放心。”李左車咬咬牙,抬起頭看著似笑非笑的共尉:“萬一被劉季入了關,對君侯很不利。我擔心……”

“你不用擔心。”共尉打斷了他的話,重新擺棋子準備再戰,他的動作很快,轉眼之間,三十二個棋子已經到位,他直起身,一手扶膝,一手對李左車做了個請的姿勢,微微一笑:“輸方先行。”

“君侯……”李左車哪裏還有心思下棋。

“你放心,劉季入不了關。”共尉見李左車急成這樣,笑了笑,起身從旁邊的書案上抽出一隻細細的銅管,從裏麵抽出一隻小小的帛卷,抖開來,遞到李左車的麵前。李左車看了一眼,頓時長出一口氣,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有這種事?”

“有這種事。”共尉滿意的點點頭:“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李左車默默的品味了一會共尉說的這兩句話,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點點頭:“君侯,天下大勢如此,也由不得人了。君侯,你機杼百出,左車佩服。”

共尉似笑非笑的看著李左車,嘴角微微揚起:“廣武君這是讚我,還是罵我?”

李左車笑著搖搖頭:“我怎麽能罵君侯呢,我是真心佩服君侯。君侯的遠見之深,著實讓我等汗顏。君侯,因勢得導,順勢而行,道家的真諦,君侯是真的得到了。”

共尉有些臉紅,他能看得這麽遠,不是因為什麽道家的學問,是他知道曆史上的大勢,他隻是提前知道了結果,所以按照那個結果去一步步的布局,並不是出於自己的慧眼。但是一來這種話他不能對李左車說,二來讓他們有些神秘感也不是壞事。他不動聲色的收起帛條,塞進銅管,對李左車說道:“廣武君現在有心思下棋了吧?”

李左車尷尬的一笑,又問道:“子善(李良的字)知道這件事嗎?”

共尉笑笑:“我沒告訴他,但是使者來往,以子善的見識,想必瞞不過他的鼻子。”

李左車看了共尉一眼,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君侯,我們再來過。”

站在一旁的鍾離昭忍不住笑道:“君侯,你可要小心,廣武君要報仇了。”

“我怕他嗎?”共尉故意笑道:“我還有絕招呢。”

鍾離昭偷笑:“君侯,你那些絕招對付我們還行,對付廣武君……”

“滾出去!”共尉佯怒。

“你們二位走著,我去搞點酒來給二位助興。”鍾離昭一點也不緊張,抬腿出了帳。

“這幫豎子……”共尉無奈的搖了搖頭:“還是夫子說得對,君子不重則不威。”

李左車笑而不答,抬手拈起了一隻棋子,輕輕的放了下去。

“君侯,韓將軍派人來了。”田倫走了進來,輕聲說道。

“讓他進來。”共尉眼睛盯著棋盤,隨口應道。不大一會兒,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高寶龍大步進了帳,一看到共尉正和李左車下棋,連忙放輕了腳步,縮了縮腦袋,拱了拱手:“君侯,韓將軍已經做好一切攻城的準備,請君侯前往觀戰。”

共尉抬起頭,看了滿臉橫肉的高寶龍一眼,又將目光收回到棋盤上,笑了一聲:“拿下函穀關,是韓將軍的責任,我就不去了。你對他說,我已經擺好了慶功酒,就等你們的好消息了。”

高寶龍有些為難,看著共尉,卻沒有退出去。

共尉笑了:“好了,我相信他,去吧去吧,我還要下棋呢。”

高寶龍見共尉坐著不動,無奈,隻得退出了大帳。回到函穀關前,把共尉的話轉告給正在巡陣的韓信,韓信聽了,微微一笑,對王晟說:“看吧,我說不用去請示,你偏不信,如何?”

王晟淡淡一笑,點點頭:“兩年不見,君侯對將軍還是信任有加啊。”

韓信昂起頭,看著兩山之間的函穀關:“能這麽放心的將大軍交給我,早就說明君侯還是以前的君侯,我韓信這兩年算是沒白等。好了,寶刀該出鞘了。傳令,全軍準備——”

他右手一舉,旁邊的令旗兵立刻舉起了手中的彩旗,用力的揮動著,十個赤著上身,露出強壯肌肉的鼓手奮力敲響了巨大的戰鼓,隆隆的鼓聲在山穀之間回**,疊加成一股巨浪,向函穀關的城牆衝去。在巨大的盾牌的排護下,最前麵的步座推動著攻城車緩緩向前行駛。

函穀關上射來了密集的弩箭,粗大的弩箭射在箭牌上,咚咚作響,不斷的有長箭穿過盾牌的間隙,射穿藏在後麵的士卒。兩山之間的範圍有限,楚軍的強弩營無法及時上前掩護,秦軍的弩手肆無忌憚的進行攻擊,有的人甚至將身子探出了城牆。

一個又一個楚軍士卒中箭,倒在地上,而剩下的士卒則不屈不撓的推動著巨大的攻城車向前,每一步都付出了血的代價。攻城車漸漸的接近了城牆的百步範圍以內,中軍發出了強弩營上前掩護的命令,早已等得心急的強弩校尉周勃立刻湧上前去,五千弓弩手分成三批,此起彼伏,輪流射擊。

秦軍既要阻止楚軍的攻城車接近城門,又要還擊楚軍的弓弩手,他們不得不在城牆上安排了更多的弓弩手,豎起了巨大的盾牌進行防守。城牆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他們在軍官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忙而不亂。函穀關號稱是百年不破的雄關,防備設施完備,自從上次周文意外入關,朝庭重新給予了足夠的重視,麵對十萬楚軍的強攻,秦軍根本不以為然。

戰況一開始就進行得十分慘烈,楚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後,終於將攻城車推到了城門下。士卒們在木屋的掩護下,推動巨大的攻城槌,猛烈的轟擊著城門,震耳欲聾的撞門聲傳入秦軍的耳朵,讓他們覺得十分不安。

秦軍守將不敢怠慢,他將函穀關越來越多的人發動起來,城下城上,全都是人。一麵麵巨大的盾牌豎在城牆上,城牆仿佛陡然高了七八尺一般,弩手們聚集在盾牌後麵,拚命的發射,一陣又一陣密集的箭雨從盾牌後麵飛出來,撲向城下的楚軍。

城門樓上的擂木準備妥當,秦軍放開了檑木上的繩索,沉重的擂木呼嘯而下,重重的撞在楚軍的木屋上,但是楚軍的木屋頂是三角形的,檑木雖然將木屋撞得山響,卻沒能重創,而是偏在了一邊,滑下了木屋。秦軍大急,他們開始就看出了這個木屋的頂部有些古怪,卻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原本指望能擊垮木屋,讓其中的楚軍暴露在弓弩的攻擊之下的希望落空了。

木屋下的楚軍聽到頭頂一聲巨響,木屋震顫了一下,卻安然無恙,立刻爆發出一聲歡呼,他們士氣高漲,拉動著攻城槌,越來越凶猛的撞擊城門。

“轟!轟!轟!”城門發出一聲聲的呻吟,整個城牆似乎都在顫抖。

“快,再放擂木,把攻城車砸爛。”秦軍守將感覺到了一絲不祥的味道,大聲命令。

幾十個秦軍擠在城樓上,七手八腳的將又一根擂木推出了城牆,砸在木屋上。木屋搖晃了一下,依然安然無恙。秦軍大急,顧不得多響,冒著楚軍密集的弩箭,抬來了更多的擂木,巨石,紛紛如雨一般的向木屋砸去。

就在此時,楚軍的弩砲就位,開始咆哮。一塊塊人頭大的石球飛上了空中,帶著利嘯,直撲函穀關的城頭。

石球飛上城頭,砸在巨盾上,盾牌被打得粉碎,連帶著後麵的士卒都被打得血肉橫飛;砸在奔跑的士卒身上,則將他們打得橫向飛起,皮開肉綻,身體洞穿。砸在城牆上,激起一陣陣的灰塵,厚重的關牆被打得一聲聲悶響。城上的城樓被石球擊中,瞬間就變得七零八落,掩護在裏麵的秦軍死傷慘重。更多的石球越過了城牆,擊打在城牆下正在忙碌的秦軍之中,將他們正在搬運的擂木、箭枝、石頭等特資打得一團糟。

這一陣石雨頃刻間將函穀關城牆上的守軍打得暈頭轉向,潰不成軍,到處都是鬼哭狼嚎的士卒。巨盾轉眼在石球的攻擊下如同朽木一般,不過幾十息的時間,就損失過半,沒有了巨盾的遮擋,周勃的強弩營威力發揮到了極限,一陣又一陣的箭雨撲上城頭,將恐怖在秦軍中不斷的漫延開來。

沒有了頭頂秦軍的幹擾,攻城的楚軍幹得更加順手了,攻城槌猛烈的撞擊著城門,城門漸漸的承受不住了,裂縫越來越大,城門內外的士卒隔著一扇門,看到了對方猙獰的麵容。他們嚎叫著,從門縫裏射出憤怒的箭,有的則將長戟伸過門縫去刺殺對方。

城門處還在糾纏,但是城牆上的爭壓卻已經見了分曉,被弩砲不停息的**了一刻鍾之後,緊接著又被強弩營來回犁了幾遍,城牆上一片狼籍,秦軍損失慘重,已經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防守。韓信遠遠的看到,適時的發出了蟻附攻城的命令。等得心急的步卒們抬著一架架雲梯,飛快的從強弩營讓出來的間隙中穿過,飛奪到城牆之下,豎起雲梯,急速攀爬。城頭的秦軍已經不成陣勢,他們雖然拚命抵抗,但是楚軍越來越多,還是很快在城牆上占穩了腳跟,並逐步把優勢擴大。

隨著一聲巨響,函穀關的城門也支撐不住攻城槌的轟擊,緩緩的打開了。楚軍一聲歡呼,一湧而入,在城門洞裏與秦軍展開了血腥的廝殺。時間不長,在城牆上占了上風的楚軍殺下城來,裏外夾擊,迅速將城洞裏的秦軍斬殺幹淨。

前後不過一個多時辰,易守難關的函穀關易手。

聞訊趕到的共尉在韓信、周叔的陪同下視察陣地,對韓信的安排十分讚賞。雖說楚軍有威力強大的弩砲助陣,但是函穀關前是一道狹長的穀道,擺不開陣勢,如果安排稍有不當,弩砲不僅不能發揮出應有的威力,而且會成為攻城士卒的絆腳石,嚴重影響士卒們前進的速度,給秦軍以足夠的時間將攻擊的楚軍士卒一一斬殺。韓信的妙處就在於合理的安排了弩砲的位置和攻擊時間,既讓弩砲有最合適的攻擊距離,又不影響攻城步卒的速度。而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韓信對弩砲透徹的了解上,如果對弩砲的射程和要求不是了如指掌,他是不能做出這麽合適的安排的。

“這兩年在東海沒白呆。”共尉滿麵笑容的對韓信說:“你這把刀越發的犀利了。”

韓信十分高興,他對勝利很有信心,但是卻沒有想到勝利來得如此容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函穀關在他的攻擊下居然這麽快就失守了,確實讓他有些意外。他已經安排人去統計秦軍的損失,但是還沒有結果,麵對共尉的稱讚,他隻能謙虛的說:“還是逍遙的弩砲幫了大忙,如果沒有這些弩砲摧毀了秦軍的防守,我們至少要兩天才能將將秦軍消耗殆盡,那樣的話,我們的傷亡也將極大。”

共尉點點頭,看著腳下一隻沾滿了血漿的石球,歎了口氣,抬頭對身邊的眾將說:“諸位,你們看,隻在運用得當,一塊石頭也能成為衝鋒陷陣的利器,當得十個勇士。”

眾人一齊看了看,那塊石球上麵沾滿了鮮血,從它的飛行軌跡反溯看去,這一路上它竟然擊穿了一麵盾牌,兩個秦軍的身體,最後還砸斷了一個秦軍的腿骨,威力實在是驚人。

“你們知道嗎?”共尉背著那個手,繞著石球轉了兩圈,用腳點了點那個已經破碎的石球。“看起來隻是一個小小的石球,似乎隨便多大都可以,其實裏麵有很多關竅,我相信逍遙在東海肯定做過很多實驗,最後才選中這個尺寸,保證它的飛行距離和打擊力達到最完美的結合。”

“君侯說得對。”韓信讚歎的看了一眼共尉。他是知道陳樂做那些實驗的,但是共尉卻沒有看過,但是他卻了解得一清二楚,似乎就在當場一樣。就跟陳樂不知道共尉給他的寶刀歌一樣,他當然也不知道陳樂那些視如性命的秘笈全是共尉給的。

“君侯言之有理。”眾將歎服。他們都是打過不少仗的人,現場一看就知道了,如果沒有弩砲的助陣,韓信想要這麽輕鬆的拿下函穀關是不可能的。韓信的長處,就在於他恰到好處的發揮了弩砲的最大威力,一舉擊潰了秦軍的防守。打仗的人沒有儒生那些仁義道德的想法,他們最關心的就是以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新式武器的巨大威力對他們的衝擊無經倫比。

“函穀關一丟,關中震動,章邯隨時都有可能撤到河西。如果被他搶入先了關,對我們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情。”共尉轉過頭對韓信說:“你不要停留,立刻率軍搶占蒲阪津、風陵渡,不讓章邯過河。”

“喏。”韓信大喜,躬身領命。

“酈商,你留在這裏,函穀關就交給你了。”共尉指著酈商大聲說。

“喏。”酈商雙手抱拳,大聲應諾。

“周叔,你領兵入關,直取藍田大營,掃清南側秦軍。”

周叔抱拳應諾。

“桓老將軍,諸位,我們入關吧。”共尉轉身笑嘻嘻的對桓齮、李左車等人一擺手,眾人大笑:“君侯請。”

共尉哈哈一笑,將酈疥叫到麵前吩咐了幾句,酈疥連連點頭,轉身下了城,不大一會兒,帶著幾名騎士飛奔出關,向東去了。共尉沒有在屍橫遍布的城中久呆,他回到了城外的大營。當夜,韓信、周叔就領兵出發了,第二天,共尉也帶著人穿城而過,穿過長長的山穀,直撲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