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鸞鈴清脆,彩旗飛舞,鼓樂齊鳴,陳樂坐在寬大的安車上,在兩個嬌小的女子的陪伴下,享受著大道兩旁羨慕的目光,得意洋洋的進了鹹陽城,長長的車隊一直行駛到鹹陽宮前,隨著前麵引導的虎賁郎一聲清嘯,才緩緩的停下了腳步。

鹹陽宮正門吱呀一聲開了,共尉含笑從門裏走了出來。陳樂不敢怠慢,飛身躍下了車,趕上幾步,老遠的就彎腰施禮,走到共尉麵前時,腰正好彎成了九十度:“陳樂拜見大王。”

“逍遙,幾年不見,越發的精神了,身子敏捷,聲音洪亮,養生術練得不錯啊。”共尉扶起陳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滿意的笑道。陳樂原本白淨的麵皮變成了健康的小麥色,輕薄的衣衫下,是結實的肌肉。左眼眉梢處有一塊傷疤,讓他文靜的麵容平添三分彪悍,整個人也多了幾分陽剛氣。

“這就是受的傷?”共尉指了指那塊疤,笑著問道。

“正是。”陳樂抬起手摸了摸眉梢,笑嘻嘻的回道:“不過臣命大,做了十幾次試驗,也就這一次受傷,徐福就慘了,第一次就把那玩意炸掉一個。”陳樂越想越好笑,忍不住偷偷的樂了起來。

趕過來給共尉行禮的徐福正好聽到陳樂的話,又羞又惱,又不敢發作,隻得瞪了陳樂後背一眼,跪倒在地,給共尉磕了三個很響的頭,大聲說道:“臣徐福拜見大王,願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共尉吃了一驚,有些意外的看看徐福,又看看陳樂。陳樂撇了撇嘴,用腳踢了一下徐福:“好啦,大王不是你們那個始皇帝,不用這麽小心。”

徐福尷尬的站了起來,臉有些紅,潔白的單衣膝蓋處兩個圓圓的泥印,原本看起來風度翩翩,仙風道骨,現在看起來卻有些狼狽。共尉瞟了他一眼,估計他被陳樂整得很慘,已經從底裏怕陳樂了。他沒好氣的看了一眼陳樂,陳樂撲嗤一聲笑,把頭扭了開去。

那兩個嬌小的女人提著裙子,露出兩段白晳的小腿,一路小跑的跑了過來,一臉媚笑的給陳樂擦汗,陳樂嚇了一跳,連忙將她們推了開去。共尉看在眼裏,有些不解的看著局促不安的喝斥那兩個女子的陳樂。“這是哪來的,看起來不象我中原人啊。”

“這是倭人。”徐福陪著笑說道。

“倭人?”共尉再次看了一眼那兩個女子,明白了。韓信來之後曾經跟他說過,出海捕魚的船隊有一次遇上了海風,包括陳樂的座船在內的兩艘大船被吹到一個島上,在島人看到不少野人,本來以為就是個荒島,後來卻發現島上還有秦人,而且那些秦人個個年輕貌美,說得一口流利的關中話,船上的士卒覺得奇怪,一問才知道,這些秦人就是當年跟著徐福入海的三千童男童女,他們現在已經長大了,而那個徐福現在就是他們的王。

陳樂一聽到這個事,二話不說,帶著船上的百十個士卒就殺進了徐福的王宮,把徐福給俘虜了,帶回了東海,緊跟著又派船出海,把那三千童男童女給接了回來,並且接管了那幾個島。除了做這些事之外,陳樂順便還幹了點副業,他對島上的那些倭女十分感興趣,特地挑了幾個模樣還看得過去的帶回來當女仆,這兩個女人大概就是其中的。

“哼哼……”共尉用手指頭點了點陳樂,一麵過會兒再跟你算帳的架勢。陳樂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徐福,隨即換了一副笑臉,討好的說道:“大王,臣不敢專享,最好的都沒敢動,這兩個也就是中上等姿色而已。”

“呸!”共尉又好氣又好笑的咄了他一口。轉過身,背著手回宮,陳樂有些緊張的站在那裏,不知道工尉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他的印象中,共尉還是以前那個說說笑笑的將軍,可是現在他想起來了,共尉現在是西楚王了,已經不能和以前那樣開玩笑了。

“還不跟上來?”共尉走了幾步,見陳樂還站在原處,回頭瞪了他一眼。陳樂一聽,這才放了心,大步跟了上去,落後共尉半步。徐福也連忙跟了上來,落後陳樂一步。共尉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回來就好,我正有事要等著你回來做。那個……老夫子給我看臉色好幾天了,你幫我去殺殺他的威風。”

陳樂一聽就火了,義憤填膺:“這個酸生,居然敢給大王臉色看?待臣去教教他為臣之道。”

“你也懂為臣之道?”共尉瞥了他一眼,話中有話。陳樂一看,連忙憨笑道:“臣是在外麵呆久了,見到大王心中覺得親近,所以才放肆了一些。他不一樣啊,他們儒生不是好禮嗎,一個好禮的儒生,怎麽能對大王不敬呢?大王你說是不是?”

“別在我麵前裝老實。”共尉指指他的鼻子:“正事辦完了,再跟你一件件的算帳。”兩人說著,進了側殿,兩個中郎已經擺好了一個簡單的酒席,共尉招呼陳徐二人入座,又收了笑容,沉思著說道:“逍遙,你是不知道,我正在延請各地的士子入關,組建西楚太學,這些人之中不少是儒家子弟,我如果對老夫子太過嚴厲,隻怕又會把這些好不容易招來的士子嚇跑。再說了,老夫子雖然迂了一些,用心卻是好的。你是不知道,他為了籌建太學的事情,忙得每天隻睡一兩個時辰,這才幾天的功夫,就瘦了一大圈,我真是……”共尉想起孔鮒那副憂心衝衝的樣子,不禁歎了口氣。

陳樂也不笑了,他知道共尉的意思。共尉籌建太學,絕不僅僅為了名聲,也不僅僅是為了研究儒墨道之類的學問,他招攬那些人來,是因為那些人識文斷字,研究起那些秘譜上的學問更容易入手。至於孔鮒,共尉雖然一直不太讚同儒家的學問,但是那隻是學問上的分歧,對於孔鮒這個人,共尉一直是很尊敬的。

“大王,我去試試吧,但願我能說服老夫子。”

“嗯。”共尉點點頭,“你去跟他好好的聊一聊,但是要注意方法,老夫子畢竟年紀大了,經不得折騰。”

“請大王放心。”陳樂沉穩的欠欠身:“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是臣相信,我和老夫子的目標是一致的,我們應該能談到一起去。這兩年臣在東海,閑暇之際也就儒墨之間的差異思考了不少,自問略有所得,應該還能和老夫子對上話。”

“好。”共尉的眼中透出欣慰的光芒,舉起酒杯:“那就拜托你了。畢竟你和他都是西楚太學的大梁,能夠坐下來談談,還是有好處的。”

“喏。”陳樂再次躬身應諾。

……

孔鮒端坐在正堂中,雙目垂簾,一動不動,一隻漆盤放在麵前,一甌飯,一鍾酒,一盆肉,都已經涼了,卻根本沒有動。他的兄弟孔騰從外麵走了進來,連聲歎氣,一邊吩咐人拿去熱一熱,一邊坐在孔鮒身邊,苦勸道:“兄長,你不要太固執了,有什麽話,你好好跟大王溝通就是了。你絕食……豈不是擺明了要和大王叫板?兄長,鹹陽城裏的士子越來越多,大王對兄長的尊敬,那是有目共睹的,你這麽做,讓大王如何下台?”

“子襄。”孔鮒忽然睜開了眼睛,瞪了一眼孔騰:“你擔心什麽?是擔心我的性命,還是擔心你的富貴?”

孔騰的臉一下子紅了,他看著臉色不好的孔鮒,無言以對。他確實是怕孔鮒太固執了,真把共尉逼急了,從此孔家的榮華富貴付之東流。可是孔家是因為孔鮒得到共尉的尊重才有的,他如果得罪了孔鮒,和得罪了共尉沒什麽區別,所以這樣的話是千萬不能在孔鮒麵前說的。

“兄長,我……”孔騰結結巴巴的解釋道:“話不能這麽說,我怎麽會是……因為富貴呢。我是說,大王……大王待你這麽好,你不能不顧忌大王的麵子。”

“麵子?”孔鮒一下子爆發了,衝著麵紅耳赤的孔騰大聲斥責道:“我一介老朽,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挑擔,憑什麽要讓大王這麽尊敬我?他尊敬我,是因為我知道。我知什麽道?我知聖王之道。我既然受了大王的俸祿,就要盡自己的一份力,盡力輔佐大王成為堯舜一樣的聖王。如果不能做到這些,我又何必在這裏屍位素餐?我怎麽能因為這些富貴就忘記了自己的責任?食其祿而不忠其事,我何人哉?先祖孔子有雲,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孔騰一把掩住孔鮒的嘴,臉都白了:“兄長慎言。大王輕賦稅,與民休息,民皆呼萬歲,何為無道?兄長不怕禍從口出嗎?”

“輕賦稅,與民休息,小恩小惠爾,焉能稱有道?”孔鮒一把推開孔騰,漲紅了臉,大聲喝道:“春秋雲,母雞司晨,亡國之相,他連九卿之位都能授與一個女子,又說什麽臣民不避君王之諱,全然不顧尊卑之別,聖人的教誨他全拋在腦後,這是有道嗎?‘天下有道,政出於天子’,他倒好,製訂的那個新官製,大事委於三公九卿,自己卻一無所事,這是有道嗎?你是不是被眼前的這點富貴迷住了眼睛,連立身的家傳學問都忘光了?”

孔騰被他罵得狗血噴頭,卻不敢回嘴,隻得低著腦袋,任他臭罵。哪知道孔鮒根本沒有興趣跟他多說,罵了兩句之後,又重新坐了回雲。孔騰覺得無趣,正打算起身要走,孔鮒忽然說道:“你替我準備一付棺材!”

“兄長!”孔騰大驚。

“不用多說了。”孔鮒不容分辯,堅定的說道:“我快七十了,沒有什麽好留戀的。如果他執迷不悟,我就躺在棺材裏出這個大殿。我說過的,我不修成那部貫通古今的史書,不出此殿門。可是如果他不能行正道,修成史書又有什麽用?我生不能出此門,死了,總可以出門吧。”孔鮒冷笑了一聲:“他以為用這個就能套住我?太小看老夫了。”

孔騰無言以對。

“怎麽,夫子準備屍諫了?”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陳樂從門外踱了進來,他背著手,輕鬆自得的看了看四周壁立的書架,讚了一聲:“好多的典籍啊,夫子坐擁書城,日誦聖人之言,好生自在。”

“陳逍遙?”孔鮒眉毛一挑,撇了撇嘴:“你從東海回來了?”

“回來了。”陳樂點點頭,轉到孔鮒麵前,孔騰連忙給他拿過來一張竹席。陳樂謝了,然後恭恭敬敬的給孔鮒放了一禮,嚴肅的說道:“小子陳樂,拜見先生。”

“不用。”孔鮒不屑的擺擺手:“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

“不然!我陳樂雖然天資愚笨,卻願意竭駑鈍之才,助大王一統天下,造福黎民,建大同之世。”陳樂搖搖頭,不以為然的反問道:“難道先生不是這麽想的嗎?”

“哼。”孔鮒哼了一聲,把頭扭了過去。

“聽說先生要修一部曠世之作,陳樂有一物,獻於先生麵前。”陳樂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片白色的紙來,展開在孔鮒需前,微笑著說道:“這是兩年前大王就讓我為先生準備的,請先生笑納。”

“此是何物?”孔鮒瞟了一眼,不解的問道。

“紙!”陳樂道:“準備用來書寫先生大作的紙。”

“紙?”孔鮒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正是。先生不妨一試。”陳樂微笑著說道。

孔鮒雖然沒有動,眼神卻緩和不少。孔騰見了,連忙拿過筆墨來,研開了墨,蘸飽了筆,雙手送到孔鮒麵前。孔鮒猶豫了一下,接過筆,輕輕的在地上觸了一下,還沒寫,紙上就暈開了一個大墨點。孔鮒皺了皺眉,瞟了陳樂一眼。陳樂卻笑了笑,卷起袖子,接過筆,筆如龍蛇,在紙上書寫起來,傾刻之間就寫滿了一張紙,這才放下筆,將紙推到孔鮒麵前:“請先生指正。”

孔鮒接過紙,紙張輕若無力,讓他覺得十分新奇。他是摸慣了簡冊的人,知道這麽一大篇字如果寫在竹木簡上的話,恐怕沒有十支簡是寫不下來的,而這麽一張紙,卻不到一隻簡的重量,相差實在太懸殊了。作為一個老知識分子,孔鮒敏銳的注意到了巨大的潛在價值。

見孔鮒拿著紙不說話,陳樂又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放在案上,推到孔鮒的麵前。孔鮒接過一看,這是一冊全由紙裝訂而成的東西,上麵寫著兩個端正的篆書:墨經。

孔鮒不禁勃然大怒,都沒翻開看就劈手扔在地上:“豈有此理,這些邪說也能稱之為經?”

陳樂也不生氣,撿起墨經,小心的撣了撣上麵的灰法,淡淡的說道:“先生還有力氣罵,看來精神還不錯。隻可惜,如果先生不幸走了,以後恐怕就沒有第二個人敢當著我陳樂的麵這麽大聲說話了,也沒有第二個人敢說我墨家的學問是邪說了。”

“放肆!”孔鮒冷笑了一聲:“你以為除了我孔鮒,就沒有人懂儒家的學問了嗎?”

“當然有。”陳樂還是那麽輕鬆:“可惜,他們沒有夫子這樣的膽氣。”

孔鮒一時語噎。陳樂這句話擊中了他的要害。不錯,天下人懂儒學的不少,但是敢象他這樣跟君王叫板的可能找不到第二個,他要不是了解共尉的脾氣,而且和他相處久了,也不敢如此張狂。夫子教導學生們說,你們要做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可是真正的君子儒有幾個?滿眼看去,都是和弟弟孔騰一下的小人儒,他們讀書的目的就是為了富貴,為了富貴,他們會放棄自己的學問。陳樂是墨家子弟,他是共尉的親信,這一點毋庸置疑。共尉最艱難的時候,把他安排在東海,就是不想讓他受一點影響,他現在回來了,肯定是西楚太學的主要骨幹,自己如果這麽死了,還有誰能和他抗衡?在他的領導下,墨家的學問肯定會成為西楚的顯學,而儒學,將會隨著自己的死而式微。

孔鮒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他不能不在乎儒家的前途。共尉的能力他清楚,不出意外的話,將來的天下是他的,西楚太學,也將成為天下學問的代表,難道就讓墨學在陳樂的影響下成為學問的代名詞?

陳樂看出了孔鮒眼中的猶豫,他笑了笑,又接著說道:“請問夫子,孔子說君子有三畏,不知是哪三畏?”

孔鮒哼了一聲,眯起眼睛看著陳樂,沒有回答他。他知道陳樂說的是什麽意思。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其中的畏大人,就是說是要上位者客氣,要給上位者麵子,但是這隻是孔子的說法,到了孟子的時候,已經全變了味了,孟子的主張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陳樂問他這句話,其實就是責問他,孔子不是說要畏大人嗎,你怎麽能用絕食來威脅大王呢。如果換了一個人,可以直接用孟子的話來回答他,君王算什麽,不過是在民和社稷之後的第三位。你不聽我的,我還不希得理你呢,但是孔鮒不能這麽說,他是孔子的直係子孫,他遵循的是孔子的教導,孟子的話在他看來也是胡說八道,他怎麽能說這種話呢。

陳樂得意的一笑,接著說道:“先生,我們不妨再設想一下。如果先生真的絕食而死,那麽後世的學者記述這段事的時候,是毫不避諱大王的尊嚴,推崇先生的高義呢,還是為尊者諱,說先生不是?”

孔鮒的臉一下子變了,他瞪著陳樂看了半天,最後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話:“陳逍遙,一別兩年,當刮目相看啊。”

陳樂也不謙虛,躬身一拜:“多謝先生誇獎。”

孔鮒被他的厚臉皮搞得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他冷笑了一聲,帶著三分不屑的說道:“看這樣子,這西楚太學的祭酒之位我也不用爭了,非陳君莫屬啊。”

“先生過獎。”陳樂還是笑嘻嘻的,他看了看惱火的孔鮒,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不瞞先生說,大王本來是有意先生的,可是陳樂不服,不自量力,非要與先生爭上一爭。承蒙大王許可,我們到時候講台上見分曉,誰贏了,誰做這個祭酒,正如當年稷下學宮一般。不過,以陳樂愚見,你們儒家的盛況大概再也不會出現了。”

孔鮒皺了皺眉,覺得陳樂這句話十分刺耳。稷下學宮是齊國設立的學術論壇,當時諸子之中很多人都在那裏,儒家學者荀況因為學問好,辯才出眾,曾經三為祭酒,當時也是儒家覺得很有麵子的事情,雖然儒家的很多弟子並不認為荀況是純正的儒學——荀況是儒家學問的集大成者,但是他的學問很博雜,特別是他儒法並重的學術觀點,與孔鮒這一支所傳的儒學有很大的分歧。而且荀況教出了李斯和韓非這兩個法家學生,一向被儒家視為奇恥大辱,很多齊魯之地的儒生不承認荀況是正宗的儒家。但是不承認歸不承認,孔鮒讀過荀子的書,他自認為如果就事論事,荀況在學術上融合各家而自成一派所達到的高度,不是他孔鮒能企及的。現在陳樂敢說這句話,顯然是覺得他有把握在學術上超過儒家,超過他孔鮒。孔鮒對他的這種傲氣覺得很不舒服。

“看來陳君對這個祭酒之位誌在必得啊。”

“道術麵前,當仁不讓。”陳樂理直氣壯的說道。

“你比你們的墨子還要高明?”連孔騰都覺得不高興了,跟著反諷了一句。

“敢告夫子。”陳樂重新坐了下來:“樂在東海數年,朝夕揣摩,雖不敢自稱得聞天道。然,自問比起墨子,略有小勝。”陳樂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經的說道:“我陳樂以為自己此生最大的成就,不在於懂了多少道理,不在於製作了多少攻城利器,而在於我對我墨家的學問有所發展,有所推動。將來九泉之下,我將無愧於我墨家的曆代钜子,無愧於墨子。通過我陳樂的綿薄之力,我將墨家的學問向前推動了一步,哪怕這是極小極小的一步。”

他逼視著孔鮒:“你呢,你將來麵對你的先祖孔子,你怎麽說?你畢生的學問,隻不過是將孔子說過的話記得滾瓜爛熟,隻不過是將他整理過的典籍了解於心,可是你敢說,你真的領會了他的心意了嗎?你所思所想,達到新的高度了嗎?儒家的學問,經過這幾百年的時間,有所長進嗎?”

孔鮒額頭上冒出了一顆顆汗珠,他忽然之間覺得,自己不能死,如果再現在就死了,他真的沒有麵目去見先祖。他聲音嘶啞,有氣無力的反駁道:“孔子天縱其聖,世上的道理,他已經全說盡了,我們後人隻要用心去領會他的所得,就夠了。”

“錯!”陳樂厲聲喝道:“你是在自欺欺人,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又說‘若聖與仁,則吾豈敢’,還說,‘聖則吾不能’,你們難道都看不到嗎?”

“你——”孔鮒氣極攻心,剛要怒斥,陳樂一抬手,打斷了他,皺著眉頭看著孔鮒:“孔子說,’人不知而不怨’,夫子忘了嗎?就算我說錯了,你也沒必要這麽生氣吧?”

孔鮒差點氣得要吐血,一口氣悶在心裏,胸口堵得難受之極,他指著陳樂,張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吸著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樂見孔鮒被他氣成這樣,心中暢快之極,可是想到共尉的吩咐,不敢再繼續刺激孔鮒,萬一真把他氣死了,那可就過猶不及了。他關心的看著孔鮒,等他氣平了些,這才接著輕聲說道:“夫子,其實大王說得對,儒墨並非水火不相容的,墨家非儒,一來有意氣用事之意,二來有矯枉過正之嫌,儒家非墨,也頗多利益之爭,都不是真心學問。如果夫子願意不吝賜教。小子願將管見所得,與先生切磋琢磨。”

“老朽豈敢。”孔鮒喘著粗氣,憤憤不平的看著陳樂。他雖然嘴上不服氣,可是不得不說,陳樂對儒家學問有了長足的進步,他引用的幾句話雖然隻是論語中的話,但是他卻用得恰到好處,準確的擊中了儒家的矛盾所在,讓他無言以對。對方是有備而來,占了上風,也就不足為奇了,自己如果還不能靜下心來應付,慘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說自己被陳平論敗了,那麽傳出去可就太丟人了。不管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儒家的前途,他必須站出來應戰。“請陳君指教。”

陳樂微微一笑:“儒墨之爭,首在仁愛與兼愛,我們不妨從這一點開始說起。”他看了一眼孔鮒,停了片刻,又說:“正好大王對此有一段評論,樂以為誠得其中三昧,頗有見地,非儒非墨而能揉合混一,也一並與夫子商討。”

“願聞其詳。”孔鮒、孔騰不約而同的拱了拱手,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