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被蒯徹淡定中帶著三分惋惜的神情搞得迷惑了,他也說不清共尉究竟是真是假,而自己的憤怒又究竟為了什麽。但是不管怎麽說,項佗和韓王成已經撤回去了,河南王申陽和殷王司馬卬很快也會撤回去,就以自己的力量圍剿彭越,不是不可以,但終究有些費力。

暫時隻能緩一緩了。項羽無可奈何的取消了行動計劃,不鹹不淡的和蒯徹說了兩句,讓他回去,好好向西楚王致意,多謝他的“幫忙”。蒯徹似乎沒聽出來言外之意,高高興興的走了。

蒯徹前腳走,後腳武涉也出發了,他的目的地,隴西翼縣,秦王章邯。

章邯這個秦王做得不自在。

隴西是秦人故地,天水就是秦人立國之前放馬的地方,可以說是起源地。項羽封他為秦王,又把他放在這個地方,目的當然是希望他能收拾秦人之心,與共尉對抗,造成關中秦人的離心力。但是他很快發現,項羽這個目的落空了。一方麵共尉在關中出台了一係列的措施,放二十多萬秦軍回家,減輕賦稅,成功的安撫了關中的百姓,渡過了政權交接的不穩定期,以讓人想象不到的速度收攏住了關中的民心。另一方麵,他為將三年,戰死的將士無數,而後來他戰敗降楚,受封為王,手下人卻差點被楚人收拾掉,讓他的部下對他產生了不信任。項羽留給他的三萬多人有不少老家就是關中的,這一年多來,逃亡的不在少數。秦人以什伍為單位,一人逃亡,什伍連坐,所以要麽不逃,一逃就是一什一伍的逃,甚至有整個隊五十人跑得精光的。

開始章邯還殺人,後來發現殺人引起的反彈更厲害,他也不殺了,老家是關中的子弟想走的他全放了,另外再從隴西征兵,隴西、北地等地接近羌胡,民風強悍,男子從小就騎馬射箭,下馬是百姓,上馬是騎兵,即使是女子,也能騎馬挾弓,不弱須眉。隻是隴西一郡人口太少,不敷使用,所以他又從北地郡征了一些兵。與隴西不同,北地郡的百姓不願意當兵,他們寧願到關中去做農民,也不願當章邯的兵,章邯無奈,隻好抓人,東拚西湊,湊起了五萬人。他吸引了教訓,這五萬人以步騎為主,步卒三萬,騎兵兩萬,車兵從建製中正式消失了。

五萬人準備好了,訓練了大半年,章邯終於等到了項羽的消息。聽武涉說明了項羽的要求之後,章邯沒有說能不能做到,先提出了一個要求:我要錢,要糧,僅憑隴西這一塊地方,養不活我這五萬人,說實話,我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武涉沒想到章邯會提這個要求,一時有些茫然,但他是賣嘴皮子為生的,腦子活得很,隨即反問了章邯一句話:“霸王就算能給你提供錢糧,你拿得到嗎?”

章邯冷眼看著他,一聲不吭。武涉又緩和了口氣,提醒他說:“你守著關中這麽好的一個地方,怎麽會缺糧呢?關中剛剛秋收完畢,今年收成不錯,鹹陽為了維持糧價,收購了大批糧食,存儲在各地,離你最近的就是陳倉……”武涉話還沒說完,章邯就打斷了他:“你不知道桓齮在散關嗎?”

武涉有些不高興,他當然知道桓齮在散關,目的就是為了防章邯,在桓齮這樣的老資格秦將麵前,章邯一點優勢也沒有。他不耐煩的說道:“我知道桓齮在散關,可是還有蕭關呢。蕭關在北地郡,那裏接近匈奴,又是呂釋之防守的區域,呂釋之沒打過什麽仗,而且他的主要精力在司馬欣,蕭關防守空虛,你怕桓齮,難道連呂釋之也怕?”

章邯被武涉噎住了。他十分失望,搞了半天,項羽是既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草,全讓他自力更生啊。他越想越頭大,僅憑隴西和半個北地,他根本供不起這五萬人,何況還要與隨時來襲的羌胡作戰。要不是因為章平的仇,他隻怕現在就提著武涉的腦袋去向共尉投誠了。

武涉臨走前,總算給了章邯一點希望,你放心的搞,現在關中總兵力不足十萬,還要分守四方,他自保有餘,要想打你,兵力上不占優勢。項佗在河東,司馬欣在上郡,都會牽製共尉的。

章邯無奈,也隻能如此了。武涉走之後,他調動兵馬,準備入侵關中。消息很快被桓齮得知,快馬報知共尉,共尉二話不說,留下白公守鹹陽,他帶著陷陣營和虎豹騎氣勢洶洶的殺奔蕭關,與此同時,呂釋之帶著大軍也移兵西向,溯涇水而上,在蕭關與共尉,總兵力四萬。

共尉給了呂釋之一個驚喜,他帶著五千人守城,其他人馬由呂釋之指揮,包括陷陣營與虎豹騎,補償呂釋之一直看守大本營的損失。四個柱國之中,呂釋之的戰功最少,他跟著共尉以為,隻打過兩仗,一仗是從陳縣,一仗是攻入武關,前一陣是沒打就跑了,後一仗是撿了一個便宜,所以很多人都說他是國戚,靠裙帶關係才當的柱國,呂釋之十分不服氣,這次共尉給他發揮的機會,他當然不會浪費。在雲陽的時候,他派出大量的斥候打探周圍的地形,還特地從令尹府調閱了相關的地圖,對這一帶可謂是了然於心。再加上有裝備精良的陷陣營和虎豹騎助陣,呂釋之打得很順手,在六盤山連戰連捷,把章邯打得沒脾氣。章邯的人馬雖然多,但是士氣不振,裝備和西楚軍相比更是差了不是一個檔次,每次作戰,哪怕是人馬略占上風,但是最終都敗下陣來。

半個多月後,共尉登上了長城,指點北方的草原,意氣風發,而章邯則鬱悶之極,想打劫的想法落了空,反而被西楚軍攻入了自己的領地,軍心浮動,士氣低落,讓章邯夜不能寐。

就在此時,共尉的使者到了。

章邯不想見,他覺得自己和共尉的仇沒有和解的可能,隻有死拚到底。所以他直接回絕了,不見。讓他很意外的是,他不讓使者進來,使者居然自己進來了。一看到那個使者,章邯拔出一半的劍停住了,他愣了片刻,隨即扔了劍,撲上去抱著那個使者放聲大哭。

這個使者是章平。

“你怎麽?”章邯痛哭之後,拉著章平的手看了又看,等心情漸漸平複下來,他才問道:“你在南陽戰敗之後,怎麽一點消息也沒有。馮敬那些人都一個個的現身了,你為什麽不現身,害得我以為你死了。”

章平也不解,他投降了共尉,隨即被共尉雪藏了,共尉還特地放出風聲,說章平被他殺掉了。章平一直不理解,但是也沒有辦法,隻得耐心的等候,他相信共尉這麽做不可能一點原因也沒有。後來章邯投降項羽,在隴西稱秦王,用意十分明顯,那就是在共尉後方搗亂的主。章平漸漸明白自己的用處了,這次共尉帶著他到蕭關,他就知道,兄弟重逢的時候到了。

聽完了章平的講述,章平有些明白了。“我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了。”

“兄長,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章邯長歎一聲,雙手扶著靠幾,半躺在席上,仰起頭,眉心緊鎖,似乎在想什麽難題,他想了好久,眉頭還是沒有鬆開。“我能想到他為什麽隱藏你的消息,還故意和我鬧翻,這無非是想讓項籍覺得,我和他有不可解的深仇。這樣,我才能被封在隴西,否則的話,項籍一定會另外安排人,也就沒有今天我們兄弟重逢的這回事了。從共尉的角度來說,項羽這招棋從開始就注定了是一招廢棋,是他引導著項羽一步步的下的。”他摸著腮邊的胡子,又連連搖頭:“但是我不能理解,你投降的時候,王離還沒有戰敗,項籍一點成功的希望也沒有,他怎麽會想到這麽遠的局?難不成他早就知道了結果?他早在南陽,就猜到了巨鹿之戰的結果?猜到我會投降項籍?猜到了項籍會封諸王,然後讓我來牽製他?”

“這……”章平驚駭莫名,無論如何不敢相信章邯的判斷,這太離譜了,簡直不是人啊。就算共尉目光獨到,他也不可能看到那麽遠。“這……不可能吧?”

“不可能,那應該怎麽解釋?”章邯瞥了章平一眼,又說道:“你還記得陳留那一次嗎?”

章平翻了翻眼睛,一陣冷汗從背後湧出。不錯,陳留那次共尉也是提前預知氣勢正盛的項梁的意外死亡,有如神助的從章邯大軍的麵前跑了,還把陳留送給劉季,害得劉季死守了半個多月,差點把命送在那裏。

兄弟倆大眼瞪小眼,越想越怕,隨即想到目前的處境,反倒鬆了口氣。共尉這麽做,顯然沒有殺他們的意思,富貴且不說,命是能保住的。章平還好,章邯經過這麽久的煎熬,早已看淡了富貴,他沒有再猶豫,當即和章平一起,來到共尉的麵前,長跪不起。

“罪臣歸降來遲,請大王降罪。”

共尉笑嗬嗬的將他扶了起來,請他入座,充滿歉意的對章邯說:“在鴻門時多有得罪,寡人也是迫不得已,還請將軍見諒。”

章邯既然想通了這一切,當然不會再把這些放在心上。他看了一眼章平,眼中全是親人重逢後無盡的喜悅。共尉看在眼裏,也不點破,他淡淡的說:“將軍家在鹹陽已經習慣了,搬到隴西恐怕不太適應,依我看,還是把家搬回鹹陽吧,你們家的舊宅,我一直給你留著呢。”

章邯知道,如果要投降共尉,那家人肯定要到鹹陽為質的,這無須言明,當下慷然應了。共尉又和章邯商量了一番,章邯很自覺,主動要求去王號,共尉順水推舟的應了,封章邯為冀侯,萬戶,仍然駐在隴西郡,但是對外暫時封鎖消息,反正項羽要派人來隴西一趟也不容易,隔三岔五的向項羽報個急,讓項羽覺得他這裏打得很艱苦。

章邯一一答應,共尉怎麽說,他就怎麽應。他隨即又將手下的五萬人馬全部交了出來。共尉也不客氣,他給章邯留了一萬人,五千步卒,五千騎兵,讓他負責隴西郡內的長城防務,其他的三萬多人全部帶走,兩萬步卒一部分補入陷陣營,一部分補入呂釋之的邊軍,一萬餘騎兵另組驃騎營,傅寬為將軍,馮代分別為右司馬,章平為左司馬,虎豹騎左司馬馮敬升半級,頂替傅寬留出來的右司馬空缺。

共尉又從虎豹騎挑選了一批中下層軍官補充到驃騎營,幫助傅寬盡快掌握住驃騎營,相應的,他也挑了一批北地、隴西的戰士補充到虎豹騎,在挑選時,原屬章邯舊部的重泉人李必、駱甲出眾的武藝引起了共尉的注意,兩人被調入共尉的隨身扈騎任左右司馬。雖然隻是帶了百騎的司馬,但是他們和任虎賁司馬的朱雞石、餘樊君一樣,是共尉的近臣,以後升遷機會多,不是普通人所能想象的。這兩個人一躍進入權力核心,引起了好多將士的豔羨。

共尉帶著七萬大軍巡邊,檢查了秦代留下來的長城之外,還在草原上整合騎兵隊伍,他讓驃騎營和虎豹騎進行對搞演習,又讓步卒參與進去,進行步騎配合的演習,與他同行而來的兵學院學生忙得四腳朝天,他們不僅要記錄演習的全過程,晚上還要走訪那些將官,士卒,向他們了解更詳細的信息。兩個月後,他們帶著整整三馱馬的資料回到了鹹陽。虧得是用紙記錄,如果用竹木簡,沒有十輛大車,他們是休想完成任務。

北地郡原屬秦地,蒙恬擊匈奴時,奪河南地,指的就是九原、上郡和北地。長城軍團調入趙地作戰之後,這裏就空了出來,匈奴人的馬蹄重新出現了大河以南,直至長城腳下,遠的甚至越過長城,直抵雲陽。這一大片地方,都成了匈奴人的牧場,原本以蓄牧為生的烏氏,因為沒有強大的武力自保,成了匈奴人的部眾。共尉派人去聯係烏氏時,才知道這個結果,他向頭曼單於提出交易時,頭曼單於不知從哪兒聽出,關中現在兵力不足,根本不可能出兵,所以向共尉要了個天價。

共尉早就有心思攻擊匈奴,哪裏會聽頭曼擺布,於是秋收之後,他就帶著大軍到北地打劫來了。

七萬大軍巡邊,聲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匈奴人還是聽到了風聲,頭曼有些驚訝於共尉的行動之快,心中有了猶豫,考慮之後,派了一個使者來和共尉談判。

共尉把匈奴使者扔在一邊,讓呂釋之跟他扯淡,自己帶著人繼續把沒走完的長城走了一遍。等他回到蕭關的時候,呂釋之已經和匈奴使者談完了,但是匈奴使者沒走,呂釋之說,他要見大王。

“見我?”共尉有些累,沒心情理一個匈奴使者:“他見我幹什麽,有這個資格嗎?”

“有。”呂釋之笑著說,“他是單於的太子。”他頓了頓,又說:“我從側麵打聽了一下,這個單於太子恐怕有大逆不道之心。”

“什麽意思?”共尉來了興趣,坐起身來聽呂釋之說八卦。呂釋之把他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共尉。這個單於太子叫冒頓,他的母親是頭曼單於的閼氏,後來死了,頭曼就又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閼氏,還生了一個小兒子。因為愛閼氏的原故,頭曼也喜歡那個小兒子,想改立小兒子做太子,就把冒頓送到月氏去做人質。冒頓剛到月氏不久,頭曼就大舉進攻月氏,意思就是要月氏人殺冒頓,冒頓也不傻,早有準備,一見月氏人備戰,沒等月氏人下手,他就偷了一匹好馬跑了。跑回匈奴以後,頭曼單於又覺得這個兒子不簡單,換太子的心思又動搖了,還讓他帶兵,手下有萬騎。

“臣以為,這個冒頓之所以想見大王,可能是想與大王結盟。”呂釋之最後總結說。

共尉搓著下巴不吭聲。他知道匈奴人殺老子是正常現象,中原人殺老子,雖然也是屢見不鮮,但是多多少少還要背點道義上的罵名,匈奴人殺老子,那是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頭曼要借月氏的刀殺兒子,冒頓要借他的刀殺老子,這都不奇怪。他奇怪的是,曆史上劉季做了皇帝之後,曾經被匈奴人困在白登七天七夜,差點沒嗝屁,野史上說是陳平用了美男計,搞定了單於的閼氏這才逃了一命。經此一戰,劉季被匈奴人打怕了,後來一直以和親作為討好匈奴人的手段,向異族和親,也就是從這裏開始的,直到漢武帝以衛青、霍去病為將,總算把匈奴人打跑了,這才算把麵子掰回來了一點。那個困住劉季的單於,是頭曼還是冒頓?依頭曼的行事能力來看,他大概沒有那樣的魄力,倒是這個冒頓有點象。

共尉對這個冒頓起了好奇心,他讓人把冒頓叫了來,要好好看一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