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戰敗,東楚軍士氣大挫,即墨的攻防戰隨即出現了項羽不願意看到的局麵:齊軍士氣如虹,以一當十,而東楚軍則萎靡不振,開始的驍勇消失得無影無蹤,人還在戰場上,隻是已經被人抽去了靈魂,除了項羽本人之外,沒有人再相信他們能攻下即墨。

項羽無奈之下,隻得把大軍撤回琅琊休整,同時派人向鹹陽派出使者,要求購買西楚的軍械。就在大家都以為項羽在新式軍械到達之前不會再攻打齊國的時候,項羽突然作出了決定,帶著八千江東子弟兵,向南繞了一個大圈,繞過巨野澤,避開正在攻打薛郡的聯軍耳目,出現在聯軍的西側穀城山。除了在亢父接受桓楚送來的給養時停了兩個時辰之外,八千騎兵人不解甲,馬不卸鞍,長途奔襲近三千裏,就是為了給聯軍以致命一擊。

看著遠處安靜的聯軍大營,項羽知道,聯軍對他的到來一無所知,而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半個時辰,飲水,吃幹糧,歇馬,準備作戰。”

項羽以他一貫的簡潔明暸下達了命令。

“喏。”季布、鄭昌躬身應諾,轉身而去。

八千子弟兵紛紛解開背囊,取出最後一點幹糧,在旁邊的小溪裏取了水,就著清涼的溪水大口大口的吃著飯。他們都知道,吃了這頓飯之後,就是一場惡戰,如果能戰勝,他們將在聯軍的大營裏吃下一頓,如果不能戰勝,他們就沒有下一頓了。

項羽給他們準備的幹糧很特別,這是按照西楚標準的騎兵幹糧製作方式做的,兩層麵之間夾著一大塊肉,不過西楚大部分是牛羊肉,而東楚沒有那麽多的牛羊,其中夾著不少豬肉,吃起來不如牛羊肉筋道。不過對於普通士卒來說,能吃上豬肉已經不錯了,畢竟現在大王還沒有統一天下,和西楚王那個老財不能比。

項羽一邊嚼著和普通士卒一樣的幹糧,一邊用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草圖,季心、鄭昌、桓楚、項莊等人圍在他的身邊聽他講解。他們聽得很認真,生怕漏過了細枝末節,影響了作戰的效果。他們都知道這次作戰的意義,打贏了,他們都是功臣,打輸了……不,沒有打輸了,打輸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鄭昌、項莊,你們跟著桓楚,從北麵衝下去,目標是齊軍的大營,其餘的人跟著我從南麵衝下去,目標是燕代的大營。不要戀戰,務必盡快擊破中軍。齊軍以田榮為中心,燕代聯軍以陳餘為中心,將這兩個人幹掉,這場仗我們就算打贏了。”

項羽扔到手裏的樹枝,將最後一口餅塞到嘴裏,灌了一口水,草草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兩隻重瞳掃視了一眼諸將,諸將拱手,轟然應喏。

“各回本隊,準備出發。”項羽伸出手,依次在每個人的肩上拍了拍,最後臨到項莊時,他見項莊的冠纓有些歪,便抬手給項莊整理了一下,又重重的一拍項莊的肩:“記住,君子可以戰死,但是不能亂纓,這是先賢子路用生命做出的表率。”

項莊挺直了身子,右手猛擊胸甲:“喏。”

“好了,去準備吧。”項羽駢起兩指,回身劍指遠處的聯軍大軍,眯起了眼睛,聲音很輕,卻透著無比的信心:

“滅此朝食!”

齊將田既睡得很遲,這些天戰事順利,已經提前完成了預期的作戰任務,再往下打,那可就要進入項羽的地盤了。田既看得出來,田榮、陳餘等人並沒有這個打算,他們隻是想收回齊國的土地,還沒有狂妄到要和項羽拚到底的決心。所以這幾天除了零星的戰事,大軍已經基本停止了前進,他們在穀城山已經休息了三天了,而幾個大王前往泰山觀光,更讓田既肯定了心裏的想法。

田既也很放心,斥候們送來的情報說,項羽本人在琅琊,東楚軍中的第二號人物桓楚在彭城,薛郡沒有主力,要不是他們自己心存疑慮,說不定現在已經快接近彭城了。當然了,真要接近彭城,那肯定要和項羽惡戰了,這是他們一直盡量避免的事情。

有了時間,田既也沒有閑著。他覺得齊國以後很有可能會和西楚一戰,所以對西楚的事情比較關心。他知道臧衍在西楚遊曆過大半年,還曾經親身經曆過西楚把匈奴人趕出河南地的戰役,對西楚的情況比較了解,所以他有意無意的和臧衍多接近。從臧衍那裏,他不僅聽到了幾次戰役的情況,還對西楚的軍製和軍械有了比較具體的了解,出於職業軍人的敏感,他還對西楚看似一些並不起眼的小變革十分欣賞,因為在他看來,戰爭是一個很實際的事情,細節的變化很能反應事情的本質。

每次和臧衍閑談之後,他都會把談到的事情詳詳細細的記下來,以後不斷的閱讀,再不斷的加上自己的感悟。當然了,這其中也有對自己那兩個同宗的一絲羨慕。田壯現在是西楚九卿之一的衛尉,田倫現在是西楚的郎將,雖然不及田壯的位高權重,卻是共尉身邊的親信,見官長三分。而自己雖然是齊國的大將,可是他知道,以田榮那個性格,以齊國目前的情況,最後不是被東楚滅了,就是被西楚滅了,隻是遲早的問題。

就是憂愁這些,所以田既昨天睡得有些遲了。好在這些天無戰事,幾個大王又不在營中,倒也沒人來煩他。田既其實已經醒了,但是他臥在行軍榻上,雙手抱在腦後,頭有些昏沉沉的,還不是太清楚。外麵士卒說話的聲音飄忽忽的,似近又似遠,聽起來不是很真切。

“嘩——”

“敵襲!敵襲!”

“項羽!項羽來了!”

田既惱了,項羽還在琅琊呢,怎麽會出現在穀城山。這是哪來的士卒,又在胡說八道,亂開玩笑了,他一躍而起,大聲叫道:“來人!把那胡言亂語的豎子抓起來,以軍法處置。”

“將軍——”一個親衛猛衝了過來,差點撞在田既的身上。他瞪著兩隻大眼,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裏迸出來,手指指南麵,又指指北麵,結結巴巴的說道:“項……項……”

田既大怒,伸手就去拔劍,剛拔出一半,卻停住了。他順著親衛的手指看到了山坡上飛泄而下的東楚鐵騎!

“布陣!”田既拔劍長嘯,熟練的發出一係列的命令:“弓弩手,劍盾手,立即到營寨後防守。”

鼓聲大起,被東楚軍來襲的情況驚呆的齊軍驚醒過來,正在準備早飯的士卒們紛紛扔下手裏的事情,奔回自己的營帳,取出武器,在伍長、什長的帶領下,以盡可能的速度集合。

與此同時,東側的燕代大營也響起了急促的戰鼓聲,鼓聲交相呼應,一下子打破了清晨的清謐。士卒們擠成一團,挪動著自己的腳步,調整著合適的位置,軍官們則大聲呼喊著,指揮自己的手下盡快進入位置,作好戰鬥準備。

大營裏人喊馬嘶,亂作一團。

齊軍的陣勢剛剛初具雛形,桓楚已經帶著騎兵衝進了大營。桓楚一馬當先,身子伏在戰馬上,人馬合一,在粗木立成的簡單營寨前根本不作停留,戰馬一躍而起,跳過營寨,帶著凜冽的殺氣直接撞入了齊軍剛剛列成的陣勢中。手中的鐵矛一抖,就將一名齊軍的胸甲洞穿,直接挑在了矛尖上。戰馬呼嘯而至,兩名齊軍眼睜睜的看著如牆一般的戰馬撞到麵前,卻來不及躲閃,就被撞得飛了起來,在空中倒飛過三四步遠,轟然倒地。然後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同伴從頭頂飛過,鮮血如雨一樣的噴灑下來。

四千鐵騎,如同滾滾洪流,勢不可擋的殺入了齊軍大營。桓楚居中,季心在左,鄭昌在右,三人相隔不到五步,齊頭並進。桓楚手中鐵矛翻飛,接連挑殺擋在他麵前的齊軍將領。季心左手長矛,右手長劍,遠者矛刺,近者劍劈,當者披靡。鄭昌雙手握矛,圓睜雙目,兩隻腳緊緊的踩在馬鐙裏,身子懸空,伏在馬背上,借助著馬的衝擊力,將手中的長矛捅入一個又一個齊軍的身體,每殺一人,便大吼一聲,以助聲勢。

跟在他們身後的江東子弟兵攻勢如潮,縱馬緊追,如同鋒利的剃刀一般從齊軍中一劃而過,如林的長矛瞬間收割了無數的生命,一個又一個的齊軍被他們刺倒,或者被戰馬撞翻在地,隨即又被更多的馬蹄踩中。

田既雖然揮著長劍四處奔跑,斬殺了好幾個脫離自己作戰位置的部下,可是還是擋不住潰亂的漫延。很快,桓楚的馬蹄就衝到了他的大帳前。

“放箭!”親衛將一聲怒吼,手中長劍猛然下劈。

親衛營是田既手下最精銳的部隊,他們在發現有敵軍來襲的時候,就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好了防守的準備,他們甚至利用士卒們做飯的柴夥在麵前架設了一道兩步厚、十步寬的火牆,劍盾手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將身體緊緊的貼在盾牌後麵,準備迎接最猛烈的衝撞。弓弩手拉弓上弦,瞄準了東楚軍馳來的方向,一聽到親衛將的命令,第一排弓弩手同時扣動懸刀,長箭呼嘯而出,直奔衝在最前麵的三名楚將。

桓楚早就看到了在慌作一團的齊軍顯得別具一格的親衛營,他大喝一聲,奮力擲出了手中的鐵矛,與此同時,左手取出了放在馬鞍旁的盾牌,護在頭頂,右手抽出了腰間的長劍,身體弓了起來。

長矛呼嘯而出,直奔田既飛去,田既身邊的兩個親衛同時衝了上去,舉起了手中的盾牌。鐵矛“迸”的一聲刺在盾牌上,強大的衝擊力將盾牌擊成碎片,餘勢不衰,又刺穿了那個親衛的手臂。那個親衛痛得連聲大叫,不由自主的向後讓了一步,緊接著又是三枝鐵矛飛到,另一名親衛勉強擋下了一枝,卻再也擋不住另兩枝,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田既被其中一根鐵矛刺中大腿,釘在地上。

刹那之間,桓楚已經衝過那道火牆,殺到親衛營的小陣前,他用長劍猛砍馬臀,雙腿猛踹馬腹,戰馬吃痛,放聲長嘶,憤怒的衝入了小陣。當麵正對著桓楚的三名親衛當即被撞得飛起,暴露出了後麵的長矛手和弓弩手。兩枝長矛刺入了戰馬的身體,那兩名齊軍卻被撞得口吐鮮血,倒麵栽倒。桓楚根本不去看他們,哈著腰,長劍電然而過,將三名弓弩手的咽喉割斷。

受傷的戰馬奔出十幾步,轟然倒地,龐大的身軀帶著驚人的氣勢,又向前滑了幾步遠,所到之處,將齊軍撞得東倒西歪。戰馬傾倒的那一瞬間,桓楚從戰馬上飛身而起,如同一隻大鳥,在空中橫越五步,殺入齊軍陣中,人剛一立地,尚未站穩,盾牌已經猛砸在一名齊軍的頭頂,“轟”的一聲巨響,那名齊軍雖然舉起盾牌招架,卻擋不住桓楚的力道,被一下子砸得跪倒在地。桓楚拔步飛奔,長劍前刺,再殺一人,幾步之間,就衝到田既的麵前。

田既的親衛們大驚,號呼著衝上前去,拚命的護在田既的麵前。桓楚怪嘯連連,長劍左突右刺,盾牌推掃,片刻之間,又將田既的親衛斬殺數十人。

東楚軍利用戰馬衝大的衝擊力,沒費多少時間就擊破了親衛營的小隊,季心和鄭昌帶著東楚軍催動戰馬,從桓楚身邊一掠而過,長矛疾刺,傾刻間將剩下的幾十個親衛挑殺,隻剩下鮮血淋漓的田既一人。桓楚冷笑一聲,一劍割下了田既的人頭,然後飛身躍上一匹奔馳的無人戰馬,揚長而去。

東楚軍隨即砍倒了齊軍的大旗。本來已經喪失了戰鬥欲望的齊軍一見大旗被砍倒了,更是沒有一點鬥誌,有的扔下兵器四散而逃,有的則跪地投降。

桓楚帶著騎兵在齊軍大營裏殺了兩個來回,將為數不多還負隅頑抗的齊軍斬殺一盡之後,命人給東麵的項羽傳出消息,已經攻占齊軍大營!

而項羽麵對的燕代部隊則比齊軍要難對付得多。

陳餘治軍很有一套,他將五千步卒布在中間一壘,而五千騎卒安排在南側的壁壘,臧衍的一萬騎卒另立兩壘,和他的騎兵壘一起將步兵壘圍在中間。四壘之間豎著半人高的土牆,各壁之間,不得互相來往。營寨紮得比齊軍高大,而且營寨前還布置了鹿柴,以防敵人偷襲。燕代的士卒經常和匈奴人作戰,匈奴人最擅長的就是這種來去如風的突襲,長期的作戰,讓燕代士卒反應速度也要比齊國的士卒快上一倍,而對付騎兵的經驗,也要豐富得多。

正因為如此,當項莊付出百十人的代價,撞開了營門,殺進第一個騎兵壘的時候,卻發現眼前根本看不到人,隻有一匹匹還沒有上鞍的戰馬,他正在疑惑的時候,從戰馬下麵飛出了一支支長箭,刺出了一枝枝長戟,將一個又一個茫然的東楚士卒勾下馬去殺死。項莊大吃一驚,長中的長劍接連磕開幾柄長戟,縱聲狂嘯:“加速,加速!”

被突襲打暈了的東楚軍一聽,不再和那些騎卒糾纏,**戰馬,戰馬昂首奮嘶,呼嘯著從空鞍戰馬中飛馳而過。項莊一麵催馬狂奔,一麵用手中的長劍猛砍那些代軍戰馬,戰馬吃痛,又掙不脫代軍將士手中的韁繩,痛得趵蹄狂踢,將藏在馬腹下的代軍士卒踩得狼狽不堪,死傷慘重。

東楚軍有樣學樣,用手中的武器招呼那些代軍戰馬,製造更大的混亂。時間不長,那些代軍騎卒再也不能藏在馬腹下了,紛紛衝了出來,正好遇上滿腹怒火的東楚軍士卒的迎頭痛擊。

代軍騎卒也不是弱手,雖然他們倉促應戰,先期損失又比較大,但他們還是咬著牙頂住了東楚軍第一波的攻勢,直到項羽隨後趕到,參與圍攻,才將他們斬殺一盡。

但是他們的死不是沒有意義,正因為他們的阻撓,項莊喪失了寶貴的時間和速度,四千人陷入了麵對一萬騎卒和五千步卒的苦戰。看著已經做好應戰準備的代軍步卒,項莊叫苦不迭。

“退到後麵去,重整騎兵隊列,等我撕開缺口,你就立刻帶著騎兵衝殺。”項羽麵無表情,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模樣,仿佛他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一樣。他翻身下馬,“嗆啷”一聲掣出腰間所佩的兩口巨劍,大步向前走去,身後的親衛營不用多說,紛紛下馬,緊跟著項羽向前飛奔。

“放箭——”代軍步將陳安一聲大喝。

“嗡——”的一聲響,長箭呼嘯而出。

東楚軍將士有的舉起了手中的騎兵盾,有的則抬起了手臂擋在麵前,他們都身披兩層鎧甲,防護能力和盾牌差距不遠,長箭射在上麵,撲撲有聲,雖然不少箭枝射進了甲衣或者甲片之間的皮革處,但是很少能射透兩重甲的,對東楚軍來說,根本沒有什麽殺傷力,也不能阻擋他們越來越快的步伐。

項羽大步如飛,第一個衝到了代軍步卒的麵前,大喝一聲,兩口巨劍如同兩道閃電,飛掠而過,三顆人頭,應聲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