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玖並不認識那個老者是誰，她向設計總監問好的話停留在嘴邊，猶豫的功夫，聽見總監詢問那名老者：
“是她嗎？”
溫玖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她有些疑惑，本想簡單做個自我介紹，剛開口就被老者打斷。
“Daisy，你先出去。”
他的聲音很沙啞，音量也不大，再加上還坐著輪椅，就好像一根燈芯即將燃盡，搖晃著最後的微弱火光。
設計總監Daisy看了溫玖一眼，蹲下身在老者耳邊道：“我就在門外，有什麽事叫我。”
隨後便出去了。
唯一認識的人離開，溫玖莫名感覺有些緊張。她不知道要如何稱呼這個老者，想了想，走到他身後，把他的輪椅推進來一些。
“您好，我叫溫玖，是來應聘設計師助理崗位的。”
設計總監對他恭恭敬敬，想必這個人應該是《ViSOM》的高層，溫玖禮貌一些總是沒有錯的。
她把人推到桌邊，自己站在他對麵，一副很標準的麵試模樣。
而那個老者一直瞧著她看。
如果不是因為對方已經滿頭銀發，換個年輕些的異性這麽盯著自己瞧，溫玖肯定是繃不住了的。她扭了扭手指，極不自在地問道：“我帶了資料，您需要看看我以前的設計稿嗎？”
老者終於有了反應。
他點點頭，溫玖如釋重負把文件從包裏拿出來，雙手拿到他麵前介紹著：“這些都是我這兩年做的設計稿紙，按照時間順序整理的，您可以看一看。”
老者接過，卻沒有怎麽看後麵的設計稿紙，反而在第一頁她的簡曆上停留許久。
溫玖忐忑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老者指著其中一條問道：“你的大學是在國外讀的，設計專業很貴，你在校期間的精力能夠完全投入學習嗎？”
這是什麽問題？
溫玖以為對方在考察她的專業度，連忙回答：“我的經濟條件還可以，大學期間沒有額外打工，全精力都放在校內。”
她怕對方不相信，又說道：“我在最後一年還獲得了CFDA的設計師銀獎，是那一屆全校唯一一名獲獎學生，您可以去官網查，這條信息應該還可以搜到——”
“CFDA的設計師銀獎，憑你的學曆，一畢業就應該很容易留在設計圈，後來又為什麽選擇回國，進了——”老者眯著眼睛看了看，語氣不明：“——君盛，你去君盛做什麽？”
溫玖總不能說自己是為了追男人。
履曆做不得假，雖然她在君盛做到了特級助理的崗位，但放在設計圈，這幾年的工作經驗就是她抹不掉的黑曆史。
“我當時想回國發展，但那個時候，國內沒有很好的設計生態。”溫玖艱難道：“然後正好遇到了君盛招聘的機會，我就——”
這也是一半的實話。
她剛剛畢業的時候，國內根本沒有成熟的設計品牌，想要在設計圈做出名頭來，要麽留在國外給品牌打工，要麽自創。
像傅芝嘉那種天之驕子，天才和機遇缺一不可。
“你就沒有想過創新？”老者問題很犀利，“你剛剛說，你的經濟條件還可以，既然選擇了這一行，家裏也供得起，我以為你會選擇留在國外，或者回國創業。”
他的問題一條比一條尖銳，溫玖幾乎要招架不住。
“我——”
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作為一個設計師，在剛剛畢業的時候就失去了創作的勇氣，退而求其次尋求安穩，這是《ViSOM》這種品牌最不喜歡的。
就在她吞吞吐吐之際，老者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電話應了兩聲，掛斷後對溫玖道：“溫小姐，我還需要再看看你的資料，還請回到酒店等待，明天中午之前我們的HR會聯係你。”
看來希望落空了。
回到酒店，溫玖頹廢倒在**。麵試之前的自信簡直就像個被吹膨脹的氣球，隻是幾個問題就把她紮回原型。
他們甚至沒有多看看自己的設計圖。
溫玖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
為了這次麵試，她把這兩年最好的稿紙全部都整理了出來，還將設計靈感寫在了空白處，每一張圖都凝聚了她的心血，但凡麵試官多問幾句，她都可以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設計曆程。
可人家一個字都不問，偏偏在她的黑曆史上逗留。
溫玖哀嚎一聲，痛苦捶床。
恰好此時電話鈴聲響起，她摸索了一陣，把電話接起來：“喂！”
君瀾還不知道她已經到珠港了，心情極好地給她打電話：“我訂了餐廳，下班我來接你，我們一起——”
溫玖把手機拿開，看著通話人“君瀾”兩個字，腦中自動理解成——黑曆史。
“不去！”
她掛了電話，繼續趴在枕頭裏哀嚎。
三秒之後，電話又響了。
黑曆史有些著急了，他語氣誠懇道：“我剛剛想了想，確實做得不到位。這樣，我重新訂了一家親子餐廳，晚上我先去接笑笑，然後再來接你……”
“我不在。”溫玖有氣無力道：“你別去找笑笑，她也不是很喜歡你，單獨跟你在一起會哭的。”
“你不在！”君瀾聲音揚了八度：“你在哪！”
“珠港。”溫玖實話實說，“我來《ViSOM》麵試，今天初麵，明天應該就能知道結果了。”
君瀾一口氣沒壓住，剛想質問她為什麽自己偷偷摸摸就跑走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挺好。”他咬牙擠出一句，“你住哪個酒店，君盛在那裏有項目部，我可以叫人給你安排一輛車，還可以升級房間。”
“不用了。”溫玖聲音悶悶的，“我住的是《ViSOM》的協議酒店，離大樓很近，麵試期間由公司出錢。”
君瀾道：“那也就是一般的商務酒店，我查一下，附近應該有星級酒店，我給你訂一個——”
“君瀾。”溫玖叫他大名了。
君瀾立刻就老實了。
“行吧，你想怎麽住怎麽住。那你麵試之後呢，是先回來收拾東西，還是直接入職？”
溫玖翻了個身，望著天花板說道：“大概明天下午的飛機回來吧。”
“這麽快？”君瀾脫口而出。
“嗯。”溫玖歎口氣，“回來再跟你說吧，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先掛了。”
她一點兒機會也不留的，說完就掛斷電話。君瀾一個人坐在辦公室的凳子上，舉著手機自言自語：“又哪兒出問題了？”
……
一整個下午，溫玖都趴在酒店裝死。
她既怕接到《ViSOM》的通知，又期待知道結果。如此坐立不安地等到第二天，HR終於打來了電話，通知她一小時後到公司準備複試。
溫玖又生出了一丟丟希望的萌芽，她換好衣服，畫了個淡妝後來到昨天的麵試間。
門推開，依然是那個老者坐在裏麵。
他今天的精氣神看起來好了不少，銀白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還帶了一副眼鏡，擋住了渾濁老態的眼睛。
他身前擺著的，是溫玖準備的麵試資料。
溫玖忐忑不安地走進去，她依然不知道這位老者到底是誰，拘束地向他問好。
“坐。”老者衝她點點頭。
溫玖筆直坐在對麵的椅子邊邊上，雙手揪在一起，等待對方發問。
和昨天一樣，從她進門，老者的視線就一直黏在她臉上，但與昨天不同，今天的眼神沒有那種令人不安的審視，反而多了幾分笑意和慈祥。
溫玖渾身發毛。
就在她忍不住主動發問時，老者終於說話了。
“你的圖紙，我都看過了，很不錯。”他把資料推給溫玖，“我寫了一些建議，你可以打開看看。”
真的嗎！
那顆自信的氣球又重新鼓了起來，雖然不像之前那麽大，但也不再是幹癟一片了。
溫玖眼睛都亮了，她忙不迭取回資料，剛翻開第一頁，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是——”她仔細辨認著上麵的字，但又顯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血緣鑒定書？”
“是。”
老者一直觀察著她的表情，聞言說道：“血緣鑒定書，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