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正在ipad上玩遊戲,葛一青一身是土地進來,小王驚道:“什麽情況?”葛一青滿不在乎地說:“痛快。”小王問是不是又和老艾打架去了,葛一青說:“沒打,算丫跑得快。”她從冰箱裏拿出一聽凍啤酒,咚咚咚喝了,小王說你可真能吹啊你。葛一青抹抹嘴,說本來是找狗去了,然後狗不在家,一看白來一趟,特別生氣,就到樓下找了幾個收破爛的,把丫屋裏東西都給賣了,“我掙錢了!”她喜形於色地說:“臨了我覺得還沒出夠氣,又找隔壁裝修的工人把木地板都撬走了,連燈泡都給擰走了。”她從雙肩背裏掏出幾個印著黑手印的燈泡問:“你用麽?”小王五官都凝住了,打聽木地板的下落,葛一青隻說:“撮堆兒賣了。”

小王關了遊戲,在屋裏轉圈,經過葛一青身邊時,她聽到一種嘬牙花子的聲音。小王站到屋中間問:“葛一青,你確認你精神上沒毛病麽?”“沒有,”葛一青否認:“我就是性格特別剛烈。有句話怎麽說的?女人,就該對自己狠一點兒。”小王聽完開始收拾東西,葛一青問他上哪,小王說回家,葛一青說:“你不是要故意氣你媽、所以堅決不解釋和我的關係麽?”小王說:“我固然喜歡擰吧別人,但不喜歡別人擰吧我,您,有點超出他想象力了。”走到門口,回身正色道:“但是,你要敢把我屋裏東西賣了,我敢管你要錢你信麽。”葛一青輕蔑道:“這剛哪到哪啊?”小王擰開門,問道:“老艾到底喜歡你什麽啊?”葛一青連日來枯井般的眼裏突然迸發了神彩,微笑道:“我是他的繆斯!他說了,隻有我在他身邊,他才能徹底地放鬆,才能有創作欲望。”小王沉思片刻,說:“好吧,祝福你們,再見。”

聽秀蜜的呼嚕漸入佳境,程昕摸黑坐了起來,一會兒下了床,經過崇文身邊,她站住了,崇文看著她,卻不知她在看哪,他伸出左手,想拉她,手停在半空。程昕站了也說不上幾分鍾,推開門輕輕出去了。崇文收回了手。

程昕直奔小區的健身區,白天她老想玩的秋千,這會兒終於沒了人,她坐上去,向後快速退了幾步,壓低身子往前跑,悠起來了。

崇文慢騰騰過來,從兜裏摸出小數碼,拍她振翅高飛的樣子。程昕漸漸停下來,問:“你怎麽不睡?”崇文在旁邊的秋千上坐下,把相機遞給她,她看完,眼神漸漸柔和,問:“你覺得我有靈魂麽?”崇文“昂”了一聲。程昕說:“你以前說你能拍出葛一青的靈魂,那你覺得我有靈魂麽?你能拍出我的靈魂麽?”崇文反問:“你覺得我拍出來了麽?”程昕半晌才問道:“你挺難受的吧,她走了?”崇文輕描淡寫地說:“我總是挺難受的。這是我常態,我就一悲劇人格。”

程昕拽著冰冷的鏈條,聞著淡淡的鐵鏽味兒,問道:“你是想和我說什麽麽?”崇文說是,“那你說啊。”程昕說。“還是說不出來。”

程昕把相機塞回他手裏,起來走了。崇文喊了一聲:“程昕!”

程昕感覺麵部肌肉有自己都難以察覺的顫動,她回頭,盡量用鎮靜掩飾期待:“說吧。”崇文走到她身邊,說:“一塊兒回吧。”

程昕氣得直翻白眼,要急。崇文伸出左手攔她,右手搭到她肩上,低聲說道:“我就是覺得自己是一悲劇,所以不敢再禍害別人。我沒有靈活處理感情的能力,你也全都看見了,完全一團糟,沒法再糟了。我怕傷害你,也怕受傷害。”

“誰不怕啊?!就你怕!”程昕撒腿跑了。

第二天起來,崇文已不在沙發上,程昕硬著心腸,不往心裏去,叫個黑車就上班了。進了辦公室,所有人都用異常詭異的目光對準她,她摸摸頭發,看看全身,問:“我怎麽了?為什麽這麽看著我?”伊娜謹慎地說:“上網看微博。”崇文隨後進來,也很納悶。程昕快速,打開電腦,等待的時候又問小熊:“誰的微博?”小熊忍不住道:“你不知道癡老被抓起來啦?”程昕一呆:“不知道啊!為什麽啊?”容萱說:“吸毒。你真不知道麽?”程昕說真不知道啊,昨天晚上他還發短信來著。崇文想了想,說:“我估計昨天那短信不是他發的。”程昕茫然問道:“那誰發的?”崇文說:“你可真夠笨的,群發的。”程昕漸漸有點明白,崇文說:“幸虧你沒去。”容萱打聽道:“你們倆關係那麽好,就沒見過他吸毒麽?”程昕幹脆地說:“沒見過。他挺正常的。”

中午程昕沒去吃飯,給大家騰出了八卦的時間。伊娜說也不知道這倆人發展到什麽程度了,一定挺傷心,飯都不吃了。容萱說:“可憐啊,剛高興沒幾天。”服務員過來放下一個飯盒說:“打包的。”崇文拿起來就走,容萱問是給程昕的麽,崇文點點頭,容萱笑道:“人真好。”等他出了門,孫穎忍不住問:“老艾對她是不是有意思啊?”伊娜說不會吧,容萱說為什麽不會:“葛一青既然跟了小王,老艾當然也可以找第二春了。”

崇文把飯盒放到程昕桌上,程昕連看都懶得看,說:“不餓。”崇文問道:“至於麽?你跟他有那麽好麽?”程昕瞪他一眼,說道:“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崇文說:“噢,是嚇的啊。後怕了吧?我早和你說這人不好。”程昕問:“你也沒說為什麽不好啊?你那會兒就知道麽?”崇文說他就隨口一說,相由心生,他哪有那麽簡單?所謂成功人士,有一個算一個,抓起來都不冤,哪個屁股都不幹淨。程昕說你怎麽這麽憤怒啊,崇文自嘲道:“LOSER(失敗者)唄,LOSER都憤怒。”程昕說你們藝術家為什麽都這樣,崇文驚道:“你把我當藝術家麽?”程昕說是啊,崇文駭笑:“謝謝啊。”辦公室裏安靜異常,程昕憂心地問:“他會就這麽毀了麽?”崇文說:“不至於,咱社會就對這個寬容。”程昕問他為什麽對人這麽有成見,崇文說:“我對一切沒有原創精神的人都有成見,對一切沒有原創精神的所謂藝術家都有成見。”癡老畢竟對程昕是好的,她護著他說:“這是典型的懷才不遇的藝術家LOSER的話吧?”崇文笑了,程昕警惕地問:“你笑什麽?是諷刺的笑麽?”崇文否認,說:“我覺得你說得對。我最近一直在想,也許我應該離開這兒,去做我想做的事。以前總覺得自己還年輕,四十歲再開始做自己想做的。最近突然明白了,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麽著,萬一就因此自己最想做的永遠也做不出來了呢?”程昕問這話什麽意思,崇文說沒什麽意思,讓她吃飯,便出去了。程昕吃了兩口,又推到一邊。

晚上程昕去動批逛了一圈,買了不少東西,進門見一桌菜,廚房裏還在炒,過去一看,隻有秀蜜一個人忙活,失望地問:“您一個人做這麽多菜啊?”秀蜜答道:“哪能啊?崇文做的。”見程昕往崇文屋裏去,追了一句:“他出去了。”“去哪了?”秀蜜說買地板去了,“做那一堆菜,也沒吃,就囑咐我一定要讓你都吃了。”程昕暗道:“就會說好聽話。”進來洗手拿盤子,說給那人留點菜,秀蜜歎道:“你倆還真是……”看程昕瞪眼,趕緊說:“我聽說那個癡老……”程昕又瞪她一眼。

程昕撥完了菜,才問道:“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癡老?”“為什麽?”秀蜜問。程昕說朋友總該去看看,秀蜜不肯,說:“他就你一個朋友啊?”程昕就不喜歡秀蜜這樣,一聽別人有事就跑得遠遠的。秀蜜說你和他有那麽熟麽,別自作多情了,程昕把盤子一撂,嚷道:“我天生就愛自作多情!”說完跑回屋,關上了門。秀蜜推不開,無奈道:“我還不是為你好,你招他幹嗎啊?那是壞人。你不吃,對得起崇文麽?”裏麵沒動靜,秀蜜隻好一人吃,吃了兩口,放下筷子,揚聲說:“哪個當媽的不自私?我是為你!他要是我朋友,我也看他。可你是我姑娘,我不能讓你和這種人再有啥瓜葛。你呀,你就和我一樣,不走好男人命。癡老不好,崇文也不好。”程昕拉開屋門道:“你怎麽這樣啊?就一點不念別人好?”秀蜜見她肯出來,笑道:“我還沒說完。這倆人要非挑一個,那當然是崇文好。”她把程昕拉到桌旁說道:“等你當媽就知道了,對自己可以不自私,為孩子自私,是為了孩子找個好出路。咱倆要都不自私,你說咱倆還有出頭之日麽?我為啥說崇文不好呢?一他沒有錢……”程昕剛拿起的筷子又要放下,秀蜜手疾眼快,用自己的筷子壓住她的:“別動不動不吃飯。沒有錢不要緊,要緊的是他有沒有掙錢的欲望。他有麽?你說他有麽?”程昕直說不愛聽,秀蜜不理:“沒錢也就算了,人好也說得過去。問題是,他是藝術家啊,藝術家是過日子的麽?你爸就是得了藝術家的病,沒有藝術家的命,更慘。我不能讓你重蹈我複轍。”程昕怒道:“我都替你臉紅,住著人家房子,還背地裏這麽嚼人家舌頭。”秀蜜特別坦**地說:“誰一輩子不得對不起一兩個人?再說我一想到我是為你,我就一點都不覺得過意不去。”她看看女兒,搖頭歎氣:“我不是不同意你倆交往,我同意你在找不著更好的情況下,和他交往。”

安知道在這種時候得和程昕聊聊,看她那情況,也不像能和爹媽交心的。她跟程昕說,別太當回事,也甭把那些諷刺的話往心裏去,就跟他們誰不尊敬藝術家似的。但是藝術歸藝術,藝術家歸藝術家,這是大家共同的教訓,以後還是要多觀察人,看人看細節。她問程昕真的喜歡癡老麽,程昕說:“還行吧,不是那種喜歡,我還是把他當個長輩。”安也說她覺得程昕隻是戀父,程昕讓她說中,不禁臉紅道:“我就是別人一對我好,就特別感動。”安很理解,女的都經不住別人給點兒好臉,程昕說:“安,你對我也挺好的。”安不好意思聽人表達謝意,幹笑兩聲說:“咳,你就是以前的我,我這算是跨越時空對自己好呢。”

容萱敲門進來,一臉黑線地盯著程昕,沒個好樣子,程昕刹時警惕起來。容萱轉轉眼珠,笑道:“程昕,我也挺同情你的,但是個人生活不應該影響到工作吧?”程昕的毛兒乍了起來,冷淡道:“有事直接說事行麽。”容萱跟安說:“公關公司投訴,程昕收了紅包不給發稿,威脅要封殺咱們。”程昕急道:“哪家啊?我從來不幹這種不負責任的事。”“真噠?”容萱衝她一笑。安鎮靜地問:“哪些沒發?提供了什麽證據麽?”容萱說雖然不是什麽大品牌,八匹馬男裝,西方家園廚具,但小品牌也不能不把人家放在眼裏,將來也可能會有合作。程昕快瘋了:“我都沒聽說過!我從來沒去過他們的發布會。”這回容萱是真不高興了,說道:“矢口否認就太沒勁了吧?人家那兒還有你去參加發布會時候的名片呢,要不然能找過來?”程昕著急跳腳,指天發誓,真的沒去過,安覺得不像演的,問:“他們能說出來幾月幾號麽?”容萱看程昕這麽肯定,也有點含乎,說去查查。本來要出去查,想了想說:“我能在這兒打電話麽?”安看看程昕,程昕說:“打。”容萱掏出電話,說得很大聲:“……那你們活動是哪天啊……30號一次……2號一次……是麽……在哪?”程昕疾速回憶,突然清晰地說:“30號我和伊娜去動批了,2號在老艾棚裏拍片,大家都在。”安突然問:“他們說的程昕長什麽樣子?”程昕和容萱都是一愣。“那你還記得我們編輯長什麽樣子麽?……對,小個子,挺漂亮的,你記得還挺清楚……穿一身粉紅?”

安很Nice,說沒事,好好聊聊,就是想知道為什麽。孫穎說:“安姐你原諒我這回吧,我就是太想當個時尚編輯了。”她知道自己學曆不夠,可真不甘心就當個前台,還跑去上業大,“我也不整天就緊著玩,真的安姐。”安說你還是叫我安吧,孫穎答應了:“我不蒙您,我平時在外麵逢人就說我時尚雜誌的,覺得這麽說特拔份,有麵兒,我是真特別向往!這兩回我我我就是想去見見世麵,老聽他們說發布會什麽的,有明星大腕什麽的,就想看看什麽樣。”安問那你覺得怎麽樣,孫穎說也沒什麽大勁,又自我糾正道:“還挺好的,挺熱鬧的。”安關心地問:“認識新朋友了麽?跟人說你叫什麽?程昕?”孫穎尷尬地點點頭:“不過我都留的我自己的電話,說名片上的是舊的。”“你還挺精。”孫穎說也沒人給她打,都是當時胡亂聊幾句。安問:“那你有什麽收獲呢?覺得她們和咱們有什麽不一樣?”孫穎眼珠轉了半天,說:“她們就都特別勁兒勁兒的。”看安笑,她得了意:“真的,有一詞叫什麽來著,矯揉造作?”安把麵前的資料墩墩好,孫穎直覺這是一種令人放鬆的肢體語言,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範兒要耍,我還是耍我的西單範兒舒服。”安笑道:“你還挺深刻。”孫穎知道她沒真生氣,表白道:“安,我知道我錯了,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別開除我好麽?”

兩天後,安召集會議,雜誌社的編製重新洗牌:容萱升為編輯部主任,伊娜升為資深編輯,程昕改做人物編輯,小熊接任原來程昕生活方式部分,孫穎違反了雜誌社的相關製度,必須承擔後果,車馬費退回,罰款,扣工資,相應的處理一個也不能少,她不是一個好的前台。眾人的頭低成一片,都不好意思看孫穎,安突然換了一種口氣:“但是,她也許能成為一個好的編輯。每個人都有理想,我不會嘲笑一個有理想的人。她向往編輯的工作,為此一直在努力,上成人業大,修中文和新聞,這是她帶來的正麵能量,我給她這個機會。所以從現在起,她接替小熊的工作,擔任流程編輯,同時擔任程昕的助手。我們再另招一個前台。”各人的工資也會相應調整,稍後分別再談,現在各自交接,安回了辦公室。

看孫穎在一邊抹眼淚,程昕也一陣鼻酸。伊娜問她:“你說,咱們好人能成事麽?”她毫不猶豫地說:“能。”

隻有容萱不高興,晚上約美刀吃飯,說想辭職。美刀說你還挺有性格,升了職就要辭職。容萱說:“你不知道,這裏麵有坑。表麵上是升我,實際上是架空我,你懂麽?”美刀懶得想,不懂。容萱說:“我現在不直接管版麵了,你懂麽?”美刀斥道:“我特別不喜歡人問我‘你懂麽?’我明明一個懂得特別多的人,你老拿這種庸俗的事問我懂麽,好象我特別無知,其實我無知麽?”容萱想這人太他媽不會聊天了,這種時候真不能找他。

換一個果然好多了,蔣濤一聽她要辭職,著急地問:“為什麽?升職還辭職?”容萱把和美刀那套又說了一遍,蔣濤的反應特別令她滿意,一連串地問著“怎麽會這樣?”“我懂我特別懂”,容萱心道:還是白領了解白領啊。說道:“我這個人,脾氣又直,不會扮可憐討人喜歡,所以在雜誌社也沒那麽吃得開。”蔣濤不信,一向覺得她得體呢,容萱撇嘴說:“你初戀女友就不喜歡我啊。”“那也沒人喜歡她啊!”蔣濤說。容萱聽了高興,哈哈笑半天才收住:“尤其是,你見過我們雜誌社那負責廣告的吧?那個人有追我。”蔣濤深深地記得:“看得出來。”“被我拒絕了好幾次,現在關係也很不好。”蔣濤氣憤道:“太不像男的了。”容萱說現在程昕頂了她的位置,倒能和廣告這個人沆瀣一氣。蔣濤問廣告不歸編輯部主任管麽,容萱說不是,平級,而程昕是人物編輯,相當於雜誌的台柱子,誰敢管她?蔣濤完全懂了,可他很擔憂容萱有沒有好下家,提出若她想改行,比如進他們公司,他是大可以助把力的。容萱嫣然一笑道:“不想,我已經習慣這個行業了。不過不管怎樣,謝謝你。”蔣濤表白道:“你放心,你什麽時候需要,隨時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