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謀臣眾多,都能陪公主排憂解悶,夜某告退。”
夜滄瀾一抱拳,大步離開。
“夜滄瀾!”
蓮公主氣得一跺腳,一揮手,就摔了桌上的玉壺,咣當一聲,玉片四飛。眨眼間價值連城的寶物,就成了一堆碎片。
她又一腳踢開碎片,咬牙切齒地說:“青煙宮我勢在必得,這天下,有我就沒有步舒昕,她會馭火又如何?冰能克火,我要把她封於寒冰之內,讓她成為一個冰凍黑木頭。”
“公主息怒。”
婢女們跪了一地,小心翼翼地伺侯在四周,不敢再激怒她。
蓮公主深吸幾口氣,坐於榻上,指尖上的豔色已脫落了一些,得重新用花汁染染了。她抬手看了會兒,從枕下摸出一隻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玉鐲,在掌心裏輕輕地撫摸了一會兒,又塞了回去。
“公主,您讓銀耳先生給君瑜公子解毒,若傳至陛下耳中……那可是陛下最珍貴的藥材,三十年才煉出一丸哪,你悄悄取走了……”近身婢女走近她,一臉擔憂。
“我還他的情,自此之後,再不相欠。”她冷冷地說了一句,倒回枕上。
“那您還留著鐲子。”婢女彎著腰,給她掖好被子。
“多嘴,找死。”蓮公主猛地坐起,一耳光狠狠甩去。
婢女被打得摔到地上,嘴角都破了,駭然地抬眼看她,見她滿臉淩厲殺機,立刻就低下眼皮,捂著臉,再不敢多言,跪在地上,以爬行的姿勢退了出去。
蓮公主又從枕下抓出了鐲子,猛地抬起了手,可僵了半天,始終沒有摔下去。手臂僵硬地放下來,雙眼無神地看了一眼鐲子,把鐲子塞回了枕下,躺下繼續睡。
她已經不需要愛情了。
她隻需要活著,活得萬丈景仰。
往日的她,早被埋葬在了那片春光裏,再不可回去……
她雙手捂在臉上,十四歲情竇初開,不諳世事的的蓮公主,和今日的蓮公主相比,如今的她看上去更加成熟嫵媚,可是,心境也老了,除了狠,淩厲,欺騙,權謀,她心中找不到美好的東西,統統都留在了那一年……
那年她才十四,青蔥豆蔻,說不盡的美好。
她掩著臉,想當時自己的模樣,粉麵桃腮,不需任何脂粉,便能美得令桃花羞閉。
她滿懷喜悅梳起高髻,待嫁宮中,期待父皇為自己挑來俊秀夫婿。
可父皇為她挑選的,卻是高晉國已四十的皇帝,聘禮是邊境三城。
她就值那麽點錢,三個小城!
她悄悄爬在運菜進宮的車上,溜出皇城,她自小聰慧,出宮的時候,帶了上萬兩的銀票,一路上全都踩在鞋中,去鏢局聘請了幾個鏢師,送自己去北商國遊玩。
遇上隨著飄渺老人出山曆練的洛君瑜,他年輕挺拔,又陽剛瀟灑,和她見過的男子全都不同。她故意絆了他一跤,又假稱自己是客商之女,隨父到此經商。
十四歲的丫頭,眉眼中初顯了風情,又青澀含羞,洛君瑜一眼就迷上了芙兒姑娘,和她一起爬遍了附近的小山,采了野花,用泉水洗腳,去果林裏偷摘果子……
蓮公主知道,她始終要回宮,始終要嫁老皇帝,心有不甘,把自己給了洛君瑜,不想有了孩子。
昆王派宰相尋到她時,她隻能苦苦哀求他瞞下此事,放過洛君瑜,她用萬兩黃金賄賂那官員,官員收下黃金,卻動了邪念,在晚上占有了高高在上又美豔動人的蓮公主。
蓮公主有把柄在他手裏,又苦於洛君瑜這秘密不得見光,便忍氣吞聲,一路回了西崇國。當晚迎接她的,是三十淬鹽的鞭子,以及關在暗室三十天的重重責罰,連母親都被連累,跪了三天三夜,才能起身。
她那時才知道,嫁老皇帝的事都是昆王身邊的蓉貴妃吹過的枕頭風,蓉貴妃收了高晉國皇帝的好處,要娶西崇國唯一的公主。
她從小暗室裏出來的時候,孩子已經掉了,母後嚴令任何人不得說出去,悄悄洗去暗室裏的汙血,接她回宮。
她在寢宮睡了三天,第四天爬起來的時候,便去了父皇的宮中,向他認錯,哭訴在外麵有多麽想他,說盡軟綿綿好話,勾起父親對她的垂憐,她又獻上身邊年輕漂亮的婢女,父親終於赦免她和母親的罪責。
她從帝宮裏出來的時候,便發誓,再不讓任何人踩在她的頭上,主宰她的命運。
她去找了那個在船上占有她的宰相,以色迷之,讓他去父皇麵前訴盡高晉皇的壞話,終於讓父皇收回成命。
她又設計,讓宰相和蓉貴妃春風一度,被父皇抓個正著,二人皆被淩遲處死。
千刀萬剮尤不能平她心中之恨。她看著鋪滿白玉地的汙血,從此,蓮非蓮,心便狠了,也就不再想著洛君瑜那小人物了。
山間瘋跑,迎風而笑,原本就不適合她,她適合站在高高的宮殿之上,俯看可憐蟲們殘喘掙紮。
快六年了,她沒想到還能看到洛君瑜,還是那般不羈瀟灑,不過沉穩多了,眼神還是那樣的眼神,可惜穿不透她如今的鐵石心腸。
她的手輕撫上小腹,那是她年輕時候的愛情,滄海桑田,漣漪已平,當初的山花爛漫,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盜藥救他,也算還情。
看他那般寵愛步舒昕,她也沒什麽好愧疚的了,人都是如此,薄情寡義,尤其是男人,見一個愛一個,所圖所謀,不過是錦繡前程,如今她有權,看看天下男兒,不都是匍匐在她的腳下,求她一歡顏嗎?
她唇角努力地勾了勾,卻沒笑出風情萬種,反而苦澀難當。
……
夜滄瀾從公主府出來,侍衛牽著馬守在門口,馬兒一見他,便甩了甩尾,前蹄輕抬了一下,隨即低下頭,等他騎上來。
“主子,大小姐來信。”
侍衛小聲說了句,遞上了一隻手指粗細的銅管。
夜滄瀾從銅管裏拿出紙條,匆匆掃過,在掌心裏以內力碎成粉末,冷冷地說:“回府。”
“三皇子和五皇子已經啟程去北商國了。”侍衛又小聲說。
“嗯。”夜滄瀾還是淡淡一聲。
前麵又有快馬騎來,楠和的藍衣在風中烈烈,俊馬到了夜滄瀾的眼前,韁繩勒住,馬兒高揚前蹄。楠和盯著夜滄瀾,唇角揚著譏笑,大聲問他:
“夜相,周旋於公主和太子之間,體力可夠?”
聽著他如此侮人之言,侍衛正欲發作,被夜滄瀾用馬鞭輕摁住,淡淡地說:
“回府。”
快馬從楠和身邊掠過,楠和挑釁落空,仍覺不甘,扭頭衝著他問:
“你有何心思,天知地知,我也知,帝淩旭可見過我了,你的事,他已經告訴了我。”
回答他的隻有快馬揚塵,他陰冷一笑,往公主府策馬奔去。
夜幕之中,暗潮漸湧,冰火之爭,即將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