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永康一直站在轎邊,看到她遠去了,才大歎一聲,仰頭看天空,大聲吟道:

“男兒有色不能色,嗚呼哀哉獵鹿去。獵到白鹿割下鞭,一盅好酒入腸來,人生如此便是福,千金萬金買不來。”

聽著這驚世駭俗的祈福詩,隨從們顫抖著,不敢回頭看。

這小王爺的習性他們太明白了,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弄了這麽句詩出來,等會兒回去太妃問及,他們還得把這句詩潤潤色,免得把太妃嚇得暈死過去。

步晚晚扭頭看著那漸小的身影,聽著他那不倫不類的詩,笑得沒背過氣去。

混世小魔王,還真挺有趣,謝了!

她一揮鞭子,跑得更快。

暮色重重,單馬獨鞭,山中的羊腸小道漸被黑暗吞噬,她燃起指尖一簇火苗兒,為自己照亮前路。

有隻小鵲撲扇著翅膀從她眼前掠過,山中青草和泥土的香讓她放鬆,困意湧來。

她搖了搖頭,打起精神,牽著馬兒,小心地在林中穿行。溪水潺潺,從草叢裏蜿蜒而過。步晚晚在溪邊蹲下來,掬了一捧溪水往臉上澆,隔著麵具冰到她的臉,她小心地揭下了麵具,從溪水裏看自己的模樣。

皺紋叢生,唯有雙瞳明亮閃耀。

她輕吸一口氣,脫下鞋襪,把腳泡在裏麵,讓溪水為腳底按摩,安撫這奔波一天的小腳。因為舒適,鳳尾從她身後化出來,鋪展開,她往後一仰,睡在這七彩的羽中,舒服得閉上了眼睛。

帝雲冥,希望我見到你的時候,我的元氣已經恢複,不會嚇得你跑出三丈遠。

可是,一定不會吧!你那時候抱著白色蒼老的我,吻著我幹枯的唇的時候,並沒有嫌棄我呀!

我們會好的,一定!

……

帝宮。

帝雲冥還在沉睡之中。

彩馥等人束手無策,步晚晚燒死許鴛鴦,也不知道對帝雲冥做了什麽,讓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有呼吸,呼吸卻極淺,若不細看,真會以為他已然死去輅。

“為什麽會這樣?”

彩馥手緊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來。

雪易一出事,雪甲就把她和傅玉瑩,絳芸放了出來,宮中無人主事,這三人都是宮中的主心骨。

“捉到步晚晚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絳芸緊擰著眉,坐在桌邊,手裏捧著一碗滾燙的茶,輕聲說:

“她是鳳凰,能捉得到嗎?芸貴妃,上回就是你說有方法讓妖女現出原形,不讓她再害王上,我才排兵布將,助你捉妖,可你看看,不僅沒捉著,還惹怒了王上,害得你我皆失去王上信任。如今王上命在旦夕,任何紕漏都將是致命的。”彩馥連連搖頭,一臉不信任。

十根金色高燭在殿中燃燒著,明亮的光在大殿中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影子,有的交疊,有的平行,搭構成了一個又一個怪異的影獸,似乎光一搖,就會化成了獸人,撲向殿中的人,把他們吞吃入骨,不複生還。

絳芸盯著這些影子,好半天才抬眼看向了彩馥,滿眼冷靜地說:

“總要一試,便是粉身碎骨,我們這些人也得去做。步晚晚是落進人界的鳳妖,不除去她,必將給我們北商帶來滅頂之災……王上會懂的。”

傅玉瑩此時轉過頭來,靜靜地看了絳芸一眼,眼中滑過了幾絲冷光。她撞傷的額頭被青布纏繞著,微微透出血跡。

“玉瑩你才受了傷,去歇著吧。”絳芸看她一眼,小聲說。

“好。”傅玉瑩撫住額頭,輕輕點點頭,扶著婢女的手下去。

“一隻鳳妖,把我北商皇宮攪得烏煙瘴氣。”

彩馥這時才恨恨一跺腳,尖聲罵了一句。

“除去她,一切就都好了。”

絳芸轉頭看向帝雲冥,輕吸了一口氣。

“彩馥你也去休息吧,本宮守著他就好了。”

“還是奴婢來守吧。”彩馥不肯走開,站在榻邊守著帝雲冥。

“你不信任本宮。”絳芸抬眼看她,淡淡地說了一句。

彩馥微微側身,衝著西邊抱了拳,認真地說:“奴婢的職責就是守著王上,護他周全,刀山火海,絕不後退半步。此時危機時分,還請芸貴妃見諒。”

絳芸一笑,點點頭,揭開了茶碗蓋兒,喝了一口。

殿中安靜下來。

兩個女人麵對榻上睡了兩天兩夜還不肯醒來的帝雲冥,表情複雜,不時互相看上一眼,揣測其心意真假,又沒再多問半字。

彩馥看了絳芸許久,終於挪開了視線。絳芸年少時和帝雲冥關係甚好,可自打她獨自從冰原走過來之後,帝雲冥便慢慢疏遠了她,那是一個自我保護意識非常強的男人,隻要生了疑心,便不再親近。

所以,這絳芸本是王妃,卻未能成為後宮最尊貴的人,就連房都還未圓,說出去,也是一件恥辱。

此事後宮人人皆知,她也隻能依靠那枚鳳印來維持風度。步晚晚寵冠六宮,她一定嫉恨,欲除之而後快。

彩馥此時有些後悔上回布陣捉鳳,如今步晚晚施了妖法再一走了之,帝雲冥若不能好,她下了黃泉之後,要如何向無雙太子和太子妃交待?

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彎腰看帝雲冥。

他臉色如此蒼白,就像一尊玉雕,還隱隱冒著絲絲寒汽。

“貴妃娘娘。”

有人匆匆進來,俯在玉瑩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她一怔,隨即點頭,跟著她匆匆出去。

彩馥心中有疑,卻不便離開帝雲冥的身邊,可她走遠了一些之後,這燭光突然搖晃了幾下,她吸到了一陣淺淺的香味兒,隨即眼前一黑,往前一趴,栽倒在了榻沿上。

絳芸這時緩緩進來,看了她一眼,伸手扳開了帝雲冥的唇,從袖中取出一枝彩羽,湊到了他的唇邊,小聲說:

“帝雲冥,等你好了之後,隻會記得步晚晚是謀害你的妖而已,我才是救你的人,執情毒是我下的,我想你今後隻對我執情。這枝彩羽是我向血玉門所買,代價甚大,昨天才買到手中。希望能讓你好起來,今後你我一帝一妃,共創大業。”

彩羽化成彩光,竄進帝雲冥的唇中。她微笑起來,手捧著他的臉,唇輕輕地印上了他的額頭,長睫輕垂著,滿臉的滿足。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挪開了嘴唇,又說:

“帝雲冥,這段時間我真的很生你的氣,你我青梅,自小結誓,要共度一生。是,我是獨自從冰原走進皇城的,可這個不能成為你不愛我的理由,我家破之時,你遠在皇城,無人可以救我,我隻能自救,所以,我投靠了……”

她俯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完最後幾個字。

可惜帝雲冥聽不到,他完全被惡夢給魘住了,夢裏火光熊熊,不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