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眾人卻還僵持在宮門前。雨婉儀顫抖地跪在地上,鮮血已經浸透了她的衣裳,她幾乎要疼得昏死過去,但是還是強撐著一口氣,倔強地用手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她不相信。
她怎麽會輸給田妃這個小賤人?
明明在那個時候,田妃還自作聰明地想要算計自己,還被自己反將一軍。還有,田妃從何時開始知道她與阿康的事情的?——不對,如果田妃知道的話,那次就不會設下那樣低級的局,妄圖讓她小產。
難道是背後有高人相助於田妃?
雨婉儀腦中浮現了一個又一個的人選。她現在反倒沒有那麽驚恐了,而是燃起了熊熊怒火。她隻想知道真正推她進萬丈深淵的人是誰。
但是,幕後人究竟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蘇鴻才終於帶來了文大人的結論,“文大人說,這兩個香囊中的成分都是依據百和香的香方調製的,調製香料的人似乎偏愛蘇合香,在此香中多加了蘇合香,而兩個香囊中的香料蘇合香的濃鬱程度是一致的。”
這下,雨婉儀徹底無可辯駁了。
她頹然地趴在地麵上,無聲地宣告著自己的失敗。或許是因為塵埃落定,大腦緊繃的最後一根弦也隨之鬆懈,她兩眼一翻,竟是昏死過去。
楚融帝的表情沒有出現絲毫變化,甚至稱得上漠然,他對蘇鴻才說道,“帶下去。”
*
謝予琛倒不像謝予望表現得這般冷漠,看完這一出大戲後,雙眸裏還存留著明顯的戲謔。畢竟被綠的人又不是他,他隻需要當一個合格的觀眾就行了。
他看著走到樹底下的施誠,挑了挑眉,“反正,你也圓滿完成了任務不是嗎?”
施誠目光閃爍,“你果然知道。”
謝予琛笑了笑,“不管是這後宮中還是前朝的事情,隻要仔細留意,便什麽事也逃不過你的法眼。但是,很多人卻沒有一雙善意觀察的眼睛,所以,依舊有許多人身在局中不自知。”
聽了謝予琛的話,施誠的眼神變得探究了起來。
既然連謝予琛都知道雨婉儀的事情,沒有道理聖上還會被瞞在鼓裏,甚至一開始還那樣相信雨婉儀。
恍若有一道靈光在施誠的腦中閃過,“你是說……”
謝予琛跳下樹,旋即拍了拍衣裳上沾染的灰塵,“施誠,你太笨了。怪不得陛下隻在這種事的時候叫你負責。”
施誠倒也不惱,“陛下也說過我太過木訥。”
謝予琛勾起唇角,“作為我點醒你的匯報,不若你去問問聖上,我今晚可不可以去翊坤宮?”
施誠立馬就想起了某些傳言,“謝予琛,你不會真的像他們所說那樣陷進去了?”
謝予琛眸色變暗,他輕聲說了一句,“是又如何?”
施誠沒有想到謝予琛會是這樣的回複,不由被噎了一下,“注意把握好分寸就行。”
謝予琛輕笑一聲,“這世間的事情,又有誰說的清楚呢?”
畢竟上一次勸自己遠離柔婉儀的人不久前才結束了反反複複的折磨,又被楚融帝立即派到一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有去無回的任務,能否活著回來都不知道。
世間的事情總是複雜的。比如他每每看見談安歌時胸腔裏躍動的複雜情緒,又比如,這世間的所有事情對於他來講,就像一個細細密密的大網,不知不覺間已經將他束縛住,他無從逃脫。除了談安歌讓他動了一絲妄念,他從來不敢心生多餘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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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誠此人雖然在能力上中規中矩,但卻是一個忠義的人。謝予望也是看中了他的忠孝,這才重用他。
因此,在亥時末的時候,謝予琛還是來到了翊坤宮。
謝予望剛剛處置完關於雨婉儀的事情,也隻能在這個時間段才能與謝予琛錯開,讓謝予琛扮作他來翊坤宮。謝予琛知道,其實謝予望能夠同意多少是看在施誠的麵子上——謝予望一向最討厭打亂他計劃的人,在謝予琛和談安歌的事上的縱容程度已經超出了原本的預計。
翊坤宮中一片黑暗,唯有床頭仍舊燃著的燭火勉強照亮了一小片區域。謝予琛循著光,一步一步靠近縮在被窩中的談安歌。
談安歌其實還沒有睡。雖然依照古代人的習慣,一般戌時就睡了,但她在現代是熬慣了夜的,偶爾還會延續現代的習慣,繼續熬夜。
此刻談安歌正捧著剛從係統商城購買的恐怖小說看得起勁。在談安歌從前看的小說裏麵,帶係統穿書的女主好像沒有一個活成像她這樣,係統商城不是用來救自己於水火之中,而是用來不務正業。
【談安歌:係統,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
【係統:……】
談安歌才剛看到鬼怪殺人的情節,主角絕望地在屋子內四處奔逃,而鬼怪像是貓戲弄老鼠一樣放任他四處亂竄,欣賞著主角逐漸變得崩潰的表情。偏偏在這個時候,談安歌聽到了奇怪的動靜。
似乎有人在向她靠近,腳步聲越來越近。
已經這麽遲了,誰敢擅闖宮妃的寢殿?
答案隻有——
“呔!何方妖怪,速速現身!”談安歌終於忍不住了,她一掀錦被,迅速地轉過身來,做好戰鬥的姿勢,但這一看,卻把她看傻眼了,她就這樣維持住防衛姿勢僵立在原地,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陛下……”
謝予琛的眸中染上暖色,“朕倒是不知道安歌竟有如此大的興致。”
談安歌不知所措道,“陛下,您、您怎會……”
係統像是早就預知了一切,不忍心見到這麽尷尬的場景。
謝予琛忍不住彎起唇角,“怎麽,朕不能來嗎?”
談安歌垂下頭,“嬪妾以為陛下繁忙,沒有想到陛下會在這時候駕臨。”
謝予琛曖昧道,“朕本來隻是想來看看安歌,沒想到安歌卻……”
談安歌蒼白地解釋道,“陛下,都是誤會。”
謝予琛不由莞爾,“安歌一個人睡確實容易胡思亂想。”
談安歌都不好意思說她是看恐怖小說看出的後遺症,她攪弄著自己的手指,不敢抬頭看謝予琛。
“安歌。”謝予琛忽然開口道。
不知道為什麽,今日他格外想要見到談安歌。尤其是下午的時候,他並沒有怎麽注意頹然認輸的和敗者與努力壓抑著自己得意的勝者上,反倒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談安歌身上。談安歌的帶著明顯的幸災樂禍,不同於各懷心思的其他人,也不同於懷揣著惡劣心思的自己,她單純得像是還未沾染上墨汁的白紙,擁有唯一的純淨。
“嗯?”
謝予琛露出一個笑容,“雨婉儀腹中的孩子沒了。”
“……嬪妾知道。”
依著雨婉儀那時候的慘狀,孩子如果能保住那才叫奇怪。
“不僅如此,朕打算將奪去雨婉儀的封號與位份,將她打入辛者庫。”
談安歌眨了眨眼睛,“嬪妾擔憂陛下。”
謝予琛的笑容加深,“至於前朝——利瀚漠也不過一個正五品的官員,並無實權。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涉及天家顏麵的事情也不可外傳,但是朕還沒有懦弱到要忍氣吞聲的地步。”
“嬪妾定然是支持陛下的。”談安歌道,她順勢靠近謝予琛的懷裏,用腦袋輕輕蹭著他的胸膛。
謝予琛抓起她的一縷青絲,“安歌不怪朕心狠?”
談安歌有些莫名,雖然她心地善良,但卻也不是聖母心泛濫。那時候她去找趙宛音的時候,便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雨婉儀腹中的孩子確實是威脅到了所有人的利益,包括她。
因此,雨婉儀落魄,也是她樂見其成的。
“雨婉儀身為陛下的後妃,膽敢與外男私通。此為大不敬,更是藐視皇家天威。陛下寬宏,卻不能成為她放縱的借口。”談安歌說道,“再說了,陛下這般好,雨婉儀竟然不知珍惜……”
謝予琛恍然,“朕很好麽?”
談安歌趁機道,“陛下之於嬪妾,是天。嬪妾就是那地裏的汙泥,能得上天的一絲垂憐便是三生有幸。”
謝予琛看著談安歌的青絲從自己手中溜走,“如果有一天,天塌了呢?”
談安歌說錯了。他從來不是什麽明亮的天穹,他才是地裏的汙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