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把碗洗幹淨以後,蘇玉芝和陸小寶便出門了。

從住的地方到修車鋪子,步行大概需要十五分鍾,母子倆沒著急,就當是飯後消食了,走得不慌不忙,花了快二十分鍾才抵達目的地。

三輪車已經修好了,三個輪胎都換了,坐墊也換了新的,總共花了一百五十塊錢,老板修的時候,順手給鬆掉的把手換了新螺絲,這算是免費贈送的服務。

蘇玉芝跟老板說了謝謝,還在他這裏買了一罐深藍色的噴漆,這三輪車露鐵皮了,回去洗一洗,用噴漆裝修一下,看起來就跟新的沒什麽兩樣。

她騎上三輪車,試著轉了兩圈,確認沒問題後,便笑著說道:“小寶,來,媽媽騎車帶你回去。”

蘇玉芝把陸小寶抱到了三輪車後麵,他眨巴了一下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驚奇地貼近了一些,從後麵伸手拉住了媽媽的衣服。

因為擔心騎太快了會顛簸,加上冬天比較冷,所以蘇玉芝的速度放得很慢,從前方吹來的風中帶著些微寒意,卻並不刮臉,還有一股幹淨冷冽的味道在空氣中浮動。

陸小寶歪著腦袋,把側臉貼在蘇玉芝的背上,眷戀地蹭了蹭,溫暖的木香在他鼻尖彌漫,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改變他人生的冬夜。

“小寶。”媽媽的聲音從前麵傳來,被風吹得有些模糊,卻依舊能聽出其中夾雜的關切和溫柔:“抓緊一些哦,前麵要下坡了,躲在媽媽背後,別被風吹到了。”

陸小寶回過神來,大聲回應道:“好!小寶,抓緊了!”

下坡時,三輪車的速度逐漸加快,街道兩邊靜止的風景不斷移動、往後掠去,留下了一串串略微模糊的影子。

忽然間,陸小寶在巷子轉角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可等他眨了一下眼睛,那個巷子就被拋到了身後。

他一臉疑惑地轉過頭張望,卻什麽都沒發現,那道身影仿佛隻是他的幻覺。

噫?難道不是李叔叔嗎?

陸小寶看了一會兒,三輪車走到坡底,身後的街道已經看不清了,他緩緩收回目光,小大人般歎了一口氣,唉,看來真的是小寶看錯了。

與此同時。

一道穿著黑色外套的身影匆匆從巷子裏走出來,左肩上還背著一個尼龍麵料的黑色背包,他走到街邊,左右看了看,目光從行人臉上一一掠過,卻沒看到熟悉的臉,神情漸漸變得有些沉鬱。

“榕哥。”這時,他身後傳來了一聲疑問:“你找什麽呢?怎麽又倒回來了?”

“沒什麽,剛才好像看見了認識的人。”李榕川轉過身,沉聲道:“……應該是我看錯了。”

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時,他本來想跟母子倆告別的,但等到晚上也沒見他們回來,就隻能匆匆離開了。

他今天早上到的江城,也不知道想的,一到就先去了旅店,卻聽老板娘說母子倆早就走了,看著老板娘謹慎又八卦的眼神,他不由得有些尷尬。

明明隻是萍水相逢,自己卻還巴巴地跑回來打聽人家的消息,確實很奇怪。

隻是……跟母子倆相處的這幾天,他確實是體會到了一種從未體會過的、非常純粹的……溫暖的感覺。

李榕川看向左右打量的朋友,擺了擺手,說道:“強子,走吧。”

強子“哎”了一聲,兩人穿過巷子,他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問道:“榕哥,工頭說你家裏有事兒,解決了嗎?”他跟他哥認識了兩三年,從來沒聽他主動提過家裏的事。

李榕川麵不改色地點了點頭:“嗯,解決了,沒什麽大事。”

“那就好。”見他不欲多說,強子撓了撓頭,咧嘴一笑,轉移了話題:“你請了這幾天假,工頭一直找不到人替你,都快急死了。”

這就算是把上一個問題揭過了。

強子從兜裏掏出煙盒,抖出一支,遞給了李榕川:“哥,來一根。”

李榕川垂下漆黑的眼睫,盯著那根煙,深深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很快又便移開了目光,拒絕道:“不用,準備戒了。”

強子睜大眼睛,疑惑地問道:“好好的,怎麽突然要戒這個?”雖然他哥抽煙抽得不凶,但這也太突然了。

“省錢。”

李榕川給出了言簡意賅的回答,說話間,他從兜裏掏出一顆硬糖,剝掉糖紙,把糖丟進嘴裏,直接用牙齒咬碎了。

聞言,強子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說實話,他就沒見過比他哥還省的人,這個“省”,不是摳門,而是沒啥愛好的意思。

要知道,幹他們這行的,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大部分都有些不好的小癖好,愛喝酒的,愛賭的,愛去夜場的,什麽都有。

至於他哥,對吃不講究,饅頭就鹹菜就能對付一頓;對酒沒興趣,酒量很好,沒見他喝醉過,但從來不主動喝;對賭沒興趣,兄弟們打撲克的時候,他偶爾跟著玩兩把,但從來不賭錢;夜場更是從來不去,而且要是遇見那種家裏有老婆卻還在外麵亂玩的人,更是沒什麽好臉色。

工地上有個麻子,跟他哥一直不對付,強子曾經聽見過麻子在私底下罵他哥,罵他裝,罵他奇怪,罵他……額,不行。

不過強子不這樣想,他覺得他哥這樣挺好的,他們這些跟他關係好的兄弟,都是想要好好掙錢的,最多就是愛抽幾根煙,愛喝幾口酒。

“你不是想明年跟女朋友結婚嗎?好好攢錢。”李榕川不知道強子在想什麽,拍了拍他的肩,麵無表情地說道:“而且煙抽多了不僅容易牙黃,還容易得病,還是注意一點。”

剛把煙放到嘴裏的強子:“……榕哥,你真是我親哥。”你說這煙我是抽,還是不抽?

他默默把煙拿下來,塞回了煙盒裏,嘟囔道:“那你又不結婚,你不老是說自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嘛?”

聽見這話,李榕川的腦海中莫名閃過了一張臉,他一怔,一貫平靜的眼神變得有些驚疑不定。

強子還在嘟囔些什麽,李榕川猛地回過神來,視線掩飾性地飄忽了一瞬,輕聲呢喃道:“……以後的事,誰又說得準呢。”

“什麽?”他的聲音太小,強子沒聽清。

李榕川搖了搖腦袋,否認道:“沒事。”

過了幾秒,他又重複了一遍,仿佛在說服自己:“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