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和長福之事,引得安義伯勃然大怒。
之前春分的事怎麽說都是自己府裏。如今這醜事竟是直接丟臉丟到了定遠侯府,人還是侯府侍衛給捆回來的。
好在兩家關係不錯,定遠侯和夫人不至於拿這事出去說嘴宣揚。
安義伯親自帶著禮物和蘇青夢登門向定遠侯致歉,又在侯夫人麵前替蘇青夢說了不少好話,賠上一張老臉,總算是將此事揭過。
回府罰蘇青夢和裴不厭兩人治下不嚴,蘇青夢跪了一天祠堂。
裴不厭不是蘇家人,跪蘇家祠堂不合適,安義伯便拿戒尺狠狠打了十下手心,打得整個手紅腫不堪,疼痛難忍。
再將秋分和長福兩人扒光了衣服各打五十板子,分關在兩間柴房裏,預備光溜溜凍上一晚,明日便找人牙子來賣掉。
……
翌日一早,老夫人有些身子不利索,便沒傳早膳。
蘇青菱早起看了一會兒書,肚子咕咕叫起來。
想著機會難得,不如叫上小滿,兩人穿上男裝出去外麵尋點好吃的,一直聽聞東街口有家包子味道特別好,早上不出一會兒就能賣空,蘇青菱饞了好久了。
她正要開口叫小滿,小滿就慌慌張張地從外麵走進來。
“小姐……”小滿一張包子臉白森森的,腮幫子肉肉微抖著,“長福……他昨晚上吊死了……”
蘇青菱又驚又餓,差點腿一軟沒站穩摔在地上,還好小滿趕緊扶住她。
“快,帶我去看看。”
小滿不解,“小姐,你確定?我娘以前和我說,上吊自盡的人都沒法投胎,會變成吊死鬼,您不害怕嗎?”
“怕,但是我還是想去看看。”
她怕的不是鬼,是人。
以她對長福的了解,他絕不可能就因為被打板子發賣就想不開自盡。
她有一種直覺,長福是被人殺死的。
蘇清夢雖受罰,但應該不至於要殺他泄憤……那動手的人就隻能是……
小滿沒辦法,領著她往長福出事的柴房走去。離目的地越近,蘇青菱的小心髒跳得越快,手心都滲出汗來。
柴房附近吵吵嚷嚷圍著許多看熱鬧的仆役,在伯爵府這種高門大院,死了下人不算什麽特別值得重視的事。
管家聽聞消息一大早趕來,正嫌晦氣地皺眉將人群哄散。
蘇青菱撥開人群向裏走去,毫無防備地和被抬出長福屍體打了個照麵。
一瞬間,她渾身冰冷,汗毛倒立,嚇得雙眼都不記得眨了。
蘇青菱上輩子吃了不少苦,也用手段整治了不少欺負她的人,見慣人心險惡,世間肮髒。
但她從沒親眼見過死人,她極其怕死,她怕自己死,便見到別人死亡都會極力避開。路上碰見車禍她是絕對不湊熱鬧。新聞裏看見死亡報道,也會極快地劃過去。
哪怕原主腦中關於死亡的回憶畫麵都被蘇青菱刻意忽略,如一張張褪色的電影畫麵,被扔在腦海的角落。
如今猝不及防,撲麵而來。
那曾經眼珠亂轉,表情諂媚的小廝,如今眼球爆紅,頭無力的垂在一邊,青白的臉上滿是掙紮痛苦。
蘇青菱扶住小滿的手,勉強支撐起身體。
不行,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
她強行打起精神往長福的身上看去,果然在他的指縫裏發現滿是黑泥,隱隱有暗紅顏色。
黑泥和柴房地上的泥看起來幾乎一致。
蘇青菱又往他脖子看去,果然在勒痕附近有許多指甲的劃痕。
若是上吊自盡,指縫裏怎麽會有地上的黑泥,脖子上怎麽會有掙紮一樣的抓痕?
不過一個馬上要被發賣的小廝,誰又會注意他是不是真的自盡,還是被人所殺。
蘇青菱目光從長福身上移開,隨意掃過人群——
她呼吸猛地一窒,隻覺得頭皮發麻。
臉色淡然的裴不厭正站在人群後麵,靜靜地看向被抬起的屍體。
蘇青菱記得曾看過一部刑偵劇,裏麵說:許多犯人都會重返犯罪現場。
特別是裴不厭這種多疑謹慎的人。
蘇青菱來之前就懷疑是裴不厭動的手,如今親眼看到他,心裏已經百分之百確定就是他滅的口。
他殺長福的理由太多了,也許是長福察覺了他身份可疑,也許覺得長福賣主求財,也許因為長福害他被安義伯責罰,也許他單純想殺了他……
原主記憶裏暴戾殘忍,殺人不眨眼的暴君形象和眼前這個與嘈雜混亂格格不入的裴不厭逐漸融合……
蘇青菱第一次無比真實地感覺到,這個裴不厭是一個沒有法治觀念,沒有道德底線,隨時可能奪走她小命的瘋批!
她那天在定遠侯府竟然膽大包天,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撥他……
他是不是已經在他心裏的暗殺小本本上把她名字記上了?!
蘇青菱麵色發白,轉身想走。裴不厭微微扭頭,正對上她的視線。
他幾步走到蘇青菱的麵前,行禮道:“青菱表妹,早。表妹怎麽到這種地方來了?”
暖暖晨光灑在他纖塵不染的白衣上,仿佛兩人不是在凶案現場,而是竹林深處。
這個人剛剛結束了一個鮮活的生命,現在卻若無其事地和她打招呼。
蘇青菱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直麵一個手染鮮血的人,她扯起嘴角,不知道現在自己笑得是不是比哭還難看,覺得腦漿都要凍住了。
“早……我聽說長福死了,過來看看。長福是你……”
她猛然停住,她剛剛差點不受控製的問出‘長福是你殺的嗎’!
“嗯?”裴不厭見她半晌沒說下句,“青菱表妹要說什麽?”
“我……我說,長福是你的小廝……他死了,你別……傷心。”
蘇青菱結結巴巴把話講完,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卻見裴不厭聽了她的話,臉色微變,眉尾輕挑。
她心跳如雷,是不是自己說話磕磕絆絆引起他的懷疑了,是不是他下一個就要殺她了,他剛剛眨眼是不是在想殺她的方法了?
“多謝表妹關心。”裴不厭拱手,“此地是是非之地,表妹還是快離開的好。”
蘇青菱如獲大赦,忙道:“是,我還沒吃早飯呢。表哥,我先告辭。”
說完拖著小滿快步離開了。
裴不厭看著她匆匆忙忙的背影,眸光閃動。
他好像好久沒被人這麽關心嗬護過了。長福明明是他親手殺死的,他看著長福咽下最後一口氣,心中也毫無波瀾。這樣一個愚蠢貪財,背叛成性的人,他自然不會留在身邊。
但剛剛蘇青菱竟讓他不要傷心?
傷心?
這個詞真是好笑。
裴不厭自己也未察覺地嘴角上揚。
她那副樣子,明明是自己見了死人害怕得要命,卻反過來安慰他。
喜歡他喜歡到能克服這麽大的恐懼嗎?
裴不厭眉心蹙了蹙,他是一個隻能活在陰影中的人,大仇未報,如何能夠談論男女之情。
需得他日找機會,讓她明白,她這番心意隻能是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