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圓圓搖搖頭:“應該不會,看信裏的內容,他肯定是生氣不假,但似乎身體也的確比起從前還要不如了。若是如此,恐怕想抓你回去,也是有心無力,之前還能支使的動你二哥,如今怕也未必了。”

老板娘有些不解:“這是為何,我二哥對我爹一向是百依百順、唯命是從的。”

“這封信你瞧著是你爹的字跡嗎?”

對方搖搖頭:“不是,這是我爹身邊管家李叔的字跡,他年輕的時候就一直給我爹當伴讀,趕考的路上照顧我爹,二人關係很好,我們以前對他也很尊敬。不過這也沒什麽稀奇的,我爹後來當官以後,很多小事就不自己動筆了,隻是將意思轉述給李叔,由他代勞,自己隻要最後過過眼就行。”

“我不覺得給你寫信這件事是小事,從之前你二哥的表現看,你爹至少還是自認為很在意你這個女兒的,或者說這份自我感動對他來說還挺重要,既然如此,斷沒有讓人代筆的理由,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實在是自己寫不了了。”

“若真是如此,他現在身體應該已經不成了,說不定已經陷入昏迷,這樣也就沒有什麽條件還能安排人來抓你。再者說,就算他能安排,我覺得你二哥也未必肯再跑一趟,這種節骨眼,他又是個急功近利的,肯定得守在老爹身邊才放心,免得到時候有什麽需要相爭的,失了先機。”

老板娘是聰明人,她不是想不到這些,隻是當局者迷,對過去的這些家人,她的感情十分複雜,不願意去細想。如今宋圓圓將事情說開了,她也承認。

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老板娘開始笑起來,隻是笑的有點嚇人。

“我這一家人,根本就不正常。事到如今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居然還是不正常,甚至更嚴重,嚴重到有些癲狂了。有時候我看你們一家人在店裏忙忙活活,啥事都能說到一起想到一塊兒,我就覺得這才是正常的人家,可惜我從來沒體會過。”

宋圓圓拍拍她的肩膀:“以後你有機會體會的,你不是還有珠兒嗎?”

“你說得對,我還有珠兒,以後我們娘兒倆好好的,也頂的過之前那一大家子人。”

接下來又是短暫的沉默,宋圓圓有句話一直在糾結,最後還是問了出來。

“你...你爹可能就快不行,甚至已經不行了,現在不考慮他想怎樣,你哥哥想怎樣,就從你的內心而論,你想不想去看看他。見一下最後一麵啊?”

這個問題其實有些突兀,很可能揭了對方的傷疤,但宋圓圓一向的人生觀都是逃避不能解決問題,有時候直麵問題雖然痛苦點,但能真正想明白一些事。

老板娘眼神有些呆滯,並未覺得被冒犯,似乎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

“我不想去見他最後一麵,見了也沒什麽可說的,那一家人對我八成也是敵意滿滿。從前我爹年輕的時候也對我好過,帶我去釣魚,給我買新衣服,我之前就想過了,保留著這點記憶,然後當做他已經死了。結果沒想到如今他真的要死了,不見麵挺好的,免得又增加新的不快。”

“比起這個來,我更操心的其實是,他會不會和我娘埋在一起?應該不會吧,他如今有家世很好的正妻,肯定不可能回老家安葬,要是那樣正妻娘家不得炸了鍋嗎?他應該就葬在京城了,這樣或許也不錯,省得互相打擾。”

“可是,我娘自己在老家,不知道會不會孤單,我倒是一直供奉著她的牌位,沒事兒也會對著牌位和她說說話。圓圓妹子,這樣的話,我娘若是在天有靈,應該不會覺得孤單吧?”

老板娘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和表情都沒有太多波瀾,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但宋圓圓知道人在非常難過的時候,是容易有這種抽離感的。

宋圓圓一直都不是個講究封建迷信的人,不過她也知道,人死了一般都需要再找個人和自己一起安葬,一般都是配偶埋在一起,未婚的甚至還要找人配隱婚,就是為了不成為孤墳。

她以前還聽說自己老家有位奶奶,丈夫年輕的時候就跟其他女人跑了,她就獨自帶著孩子長大,等到老了去世的時候,子女就將一套衣物和她埋葬在一起,弄了個類似衣冠塚的,這樣也就不算孤墳了。

但宋圓圓不這麽想,她覺得女子活在世上本來就艱辛,容易遇人不淑就算了,還不容易逃離,經常被坑了就是一輩子,死後居然也不消停,還得和爛人埋在一起。

其實一個人的孤墳也沒什麽,要是有靈魂的話,肯定瀟灑自在。就跟現代很多女孩子流行自己買房子自己生活一樣,養隻貓養條狗,也不用照顧誰也不用受誰的氣,快樂的很。

不過這些思想對於古代人來說肯定是太超前了,她試著委婉地安慰老板娘。

“當然沒事了,自己在老家說不定也樂得自在呢,沒有你爹的煩擾,再說了,還有你記掛著她,又有一個可愛的外甥女,想想就很開心了。”

老板娘聽了眼圈紅了紅,但能明顯感覺神態放鬆下來。

“你說的不錯,我娘,我,我女兒,我們三個這樣就很好。至於我爹,原本就沒打算這輩子再見麵,他們京城那些人現在肯定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小算盤,接下來怕是也不太平呢,我看不慣他們那些一家人的勾心鬥角,在這樂得清靜。”

說完她看了看手上的信,重新折起來放回了匣子裏。

“從信裏我都能看出來我爹那副跳腳的樣子,他沒想到我居然放著榮華富貴不要,不但拒絕回去見他,還在帶給他的信裏把他臭罵了一頓,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肯定氣壞了。”

宋圓圓也是輕輕鬆鬆就能幻想出這位老父親破防的樣子,生前對妻女多有虧欠,老了還覺得對方肯定會原諒自己,覺得若是女兒知道自己如今有錢有勢,肯定得趕緊上趕著來倒貼,爭取分點什麽。

結果這如意算盤白打了,老板娘自己開著米線館,日子過得愜意又富足,根本懶得去跟他們搶食吃。

“不後悔就好,人生在世還是自洽最重要。”

“可不是,我得繼續好好忙活我的生意呢,這些年其實我就是吃老本,仗著一開始的口味不錯,一直也沒啥改進,相當於吃了好多年的老本了。看你那邊生意蒸蒸日上,我也覺得自己不能這樣下去了,趕明兒我就要琢磨新花樣,實在不行開個新門麵!”

老板娘說完看了看腰間係著的一塊玉佩:“也當是為我夫君爭口氣了,畢竟這店名還是用了他的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