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垂下眼瞼,稠密的眼睫上沾著未幹的淚,全身都在簌簌的發顫。

程導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誇讚道,“你表現的很好,也不愧星闌總是向我引薦你。”

“……謝謝程導。”

鬱景整個人都是虛浮的,剛開始確定自己進入到這個世界,他都不會有如此強烈的恐慌感。

女生的話猶在耳畔,他搖了搖頭,想摒棄掉腦海裏這些令他焦慮不安的情緒,也許這是一部現實題材的劇,而以前的鬱景本人也曾經經曆過這些,才會令他久久無法從戲裏脫身。

他現在是鈕枯祿鬱景,怎麽可能會有自卑的情緒。

他用餘光看見了站在拍攝視角盲區的蔣遇,蔣遇手裏燃著一支煙,也許從開始拍攝起,煙就沒有斷過。

謝星闌見他難過,原本還心軟的想過來安慰他,結果發覺到的正在注視的人,在戲裏格外溫潤的眼眸,驟得沉了下來,旁邊一個太過崇拜他想同他說幾句話的小演員都被嚇得不敢開口了。

鬱景收回了目光,心裏煩悶得很。

鬱景:蔣遇這人真煩,怎麽老是在我邊上看著我,害我有鬱景後遺症(ˇˇ)

總統:他這是深愛你的表現

鬱景:他要是深愛,那早就沒我什麽事了,真不明白渣男的腦袋裏都裝的什麽,但凡虐我的時候有一點人樣,他也不至於後期抱著骨灰盒睡覺了

總統:你看黑板上寫的數字,像不像你還差的那五個點?

鬱景:………

總統:你早點完成任務,不就不用看見他了?

鬱景:………

總統:人呢?????

鬱景大腦當機,他就不該找總統說話,雖然才到四月份,但總統像是要完成年終業績似的,天天催他,都快給他催出心理陰影了。

關鍵是蔣遇也有點毛病,他越是和別的男人打的火熱,蔣遇的好感度就增加的越快。

休息片刻後,劇組便布置好了道具。

下一場戲是在男生廁所裏,鬱景被反鎖在了裏麵,而後全身被一盆冷水澆得濕透了,清亮的水珠從發梢滴落到了鎖骨,而後溢成一攤水跡,往下滑落到了被校服遮掩住的地方。

校服幾乎變得半透明,被水打濕後有些貼合在了纖瘦的腰間。

男孩單薄的軀體流落出蒼白病態的美感,脆弱無助的用手拍打著隔間的門,可是耳邊早就響起了上課鈴聲,洗手間在每一層樓的邊角處,他的掙紮被人發現的幾率微乎其微,更何況,這是別人早有預謀的霸淩。

自從上次謝星闌幫過他之後,那群人隻會在謝星闌的麵前有所收斂,要是他出了教室,那等待他的將會是比平常惡劣十倍的報複。

這幾天溫度驟降,窗外被一層鉛灰色所籠罩,雲層間滴落起淅淅瀝瀝的雨,鬱景將自己蜷縮在了唯一還算幹燥的角落邊,全身無一處不冷,他用手臂環抱住了自己的膝蓋,以此想汲取一點微弱的溫暖。

他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排斥他,討厭他……

受害者有罪論在每個人的心理根深蒂固,就連他自己都逐漸懷疑起自己。

他也試圖找別人求助,可最後得到的是輕飄飄的一句,他們為什麽不欺負別人,光欺負你,肯定是你有問題。

以至於他為了減少來自他的問題,連話都很少說了。

也許他生來這個世界上,就是不討喜的,不然怎麽會被父母遺棄,從他有記憶起,似乎就沒有感受過多少令他開心的事情,自從弟弟出生後,他的存在感便是極其微弱的,養父母也是怕周圍的街坊鄰居會閑言碎語,才沒有再次丟棄他,給他一口飯吃,一個位置住著,便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謝星闌在上完了一整節課都沒有看見鬱景,才意識到不對勁。

他問了班上不少人,可沒有人知道鬱景去了哪裏。

與鬱景處於截然不同的層麵上,謝星闌所看到的大多都是世界的美好,父母恩愛家庭和睦,父親是星城有名的房地產公司董事長,就連一中的圖書館,都是他父親捐的,以至於學校裏沒有一個人會輕視他。

他給班主任說,鬱景不見了。

換作任何一個人來說,可能都不會引起重視,畢竟在人才濟濟的一中,鬱景並不是什麽資曆很好的學生,甚至還有過缺課紀錄。

可來人是謝星闌,班主任勸道,“也許他下節課就會回來了,你不用擔心,他的性格是有些古怪。”

聽見古怪這個形容詞,謝星闌蹙起了眉,他向來對老師的態度都是尊重的,可此刻他沒有聽從班主任的勸告,道,“鬱景不是會隨便缺課的人,麻煩老師還是派人找一找。”

班主任最後隻得請示了校長,為了這點小事,校長心裏也是不悅的,可謝星闌的話到底還是有些份量,校長派了學校的安保人員去找,最後在一樓男廁所最裏側的隔間裏找到已經被凍到暈厥的鬱景。

在意識恍惚中,鬱景隻感覺到身旁炙熱而踏實的胸膛。

他費力的掀起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逸無比的臉龐,少年神情擔憂的對他說道,“我現在送你去醫務室。”

幾乎沒有人關心過他,隻有將他視為累贅的。

經過聳長的走廊,周圍有不少人還在好奇的觀望他們,可這一瞬間,鬱景的視覺和聽覺,全部都被這個人填滿了。

將他送去醫務室後,謝星闌不知從哪給他弄了套合身的新校服,鬱景全身冰冷,一顆心卻是逐漸滾燙。

對方的衣服也被他沾濕了一些,可眼底沒有絲毫的嫌棄,反倒安慰他道,“我是班長,你以後遇見什麽事情,都可以告訴我的。”

“……”鬱景抿起唇瓣,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就算不回話也是正常的。

隻是到這一刻他忽然清楚,謝星闌是出於班長的責任感,才會如此關心他,他在想什麽呢……

難得有人好心待他,他卻是差點懷了那種齷齪的心思。

他躺在潔白的床單上,腦袋疼得幾乎要炸開,手腕輸著的液快到底了,他自暴自棄的沒有喊校醫過來。

不好的記憶不會因為他生病了就會消失,他陷入進自我摒棄的死循環裏,先不說他是個男的,謝星闌身邊原本就不缺少美麗的女孩示好,比他優秀和比他好的人都太多了。

還是謝星闌上完了課過來看他,才發現一瓶液輸到底了。

已經是中午,謝星闌竟是給他打包好了飯菜過來。

等校醫拔掉針頭後,謝星闌笑著將病怏怏的他從**扶了起來,末了怕他硌到後背,在他的背後墊了層軟枕。

“我看都到了中午,你應該也餓了。”謝星闌將飯盒遞給了他。

“……謝謝。”將飯盒接過來時卻不小心觸碰到了少年的手指,好似全身過電,鬱景快速的將手指抽離,飯盒差點摔落,還好謝星闌反應得快。

以為這種行為會被對方反感,可對方笑了笑,道,“我有那麽嚇人嗎?”

“……”

少年握住他的手腕,將沉甸溫暖的飯盒放在了他的手裏,道,“你太瘦了,多吃點吧。”

“……”鬱景抬起眼眸,晦暗的瞳孔裏閃現過一絲驚愕。

這件校園霸淩事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可既然是校長發現了這種事情,自然不會輕易忽視。

那些將鬱景關在男廁所的人都被查了出來,被記了處分,在國旗下講話時被通報批評。

鬱景感冒第二天就好了不少,大概是命賤之人,生命力也格外頑強。

再過一個星期,就是月考了,以前鬱景是挺重視學業的,可長久處於惡劣的生活環境下,以及經常湊不夠學費和生活費,讓他逐漸起了輟學的心思,要是早點出去工作,是不是就不會經曆這些窘迫。

可是未成年不好找工作,他還有一年才成年。

要是輟學了,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與謝星闌有任何交集了。

謝星闌卻是得了空便會找他,見他學習興致缺缺,將自己的筆記遞給了他,道,“你之前好像是全班第四十五名,要是你進步了,我就給你獎勵怎麽樣?”

旁邊的人聽見謝星闌的話,不滿道,“我們就沒有獎勵了嗎?班長你不公平啊!”

“是啊!班長,我發現你最近偏心偏的厲害!”

謝星闌笑著回絕這些人,“你們少起哄。”

都知道了謝星闌待鬱景的態度,便不會再有人像之前那樣刻意去抹黑,但熱鬧都是他們的,與鬱景無關。

謝星闌是極其討喜的,所到之處皆是歡聲笑語。

而等謝星闌離開以後,剛才回過頭同謝星闌說話的人,不會將多一分的眼神施舍給他。

鬱景看見筆記上雋秀的字跡,用指尖輕緩的摩挲過,就仿佛他觸碰的不是一本筆記,而是這本筆記的主人。

雖然遲早會有分開的一天,但他希望能待在少年身邊的時間更長久一些,就算他是路人般的存在,隻能在人群中遠遠的見一眼,那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