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簡台上輿論來回橫跳的時候, 溫瑜正坐在小攤前,以手支臉,看著攤主給糖葫蘆裹糖漿。

核桃大小的山楂紅彤彤的, 被淋上橙色的糖漿, 同時刺激著視覺和味覺。溫瑜很享受這樣的時間。

她樣貌不錯,氣質高貴,即使是這樣隨意的坐著,也彰顯著百無聊賴的閑適, 在往常的冰冷淡漠之外,竟然透出了一點乖。

即使如今是男子樣貌, 也很惹人喜歡。

攤主特意在山楂上多給她灑了一把熟瓜子和芝麻。

這也是溫瑜從街那頭吃到街這頭遇到的常態,攤主都很友好, 贈品特別多,更絕的是, 整條街都很好吃。

她吃溜丸子時想到了係統,丸子軟軟的,糯糯的,很像係統給人的感覺。

嗯……很像它不開口的時候給人的感覺。

開口了, 就是麻辣雞了。

如今墜入夢境,係統這個操心的性子,在外麵不知道要如何的著急,可惜,隻有一個和它都沒辦法大眼瞪小眼的金蟾在。

想到這,溫瑜勾唇一笑。

旁邊經過的小孩看愣了,連手中的青龍糖人掉了都沒反應。

溫瑜看她, 將到手的糖葫蘆掰成兩半, 遞給了她半支, 摸摸她的頭,感覺不如係統的手感好,咂了咂嘴,轉身走了。

街道旁,有路人閑談。

“靈鑄山莊兩年前新推出的連玉簡你還記得嗎?用連玉簡,可以連接到修者交流的玉簡台,你知道嗎?咱們鎮的慕容老爺,在玉簡台上被大家稱呼為食仙呢。我看著,都覺得麵上有光。”

“這我能不知道嗎?稱呼投票我還參與了,不過我投的是食神,沒贏。”另外那人略微沮喪,但很快振奮:“咱們羅羅鎮也算出息了,再過個幾百年,說不準慕容老爺的羅羅宗也能成個一方大宗。那時候,咱們這滿鎮食修,可就能揚眉吐氣了!那可是喜事一件!”

“不用等幾百年,過不了多久,咱們鎮上就有喜事了。”第三人湊了過來,一臉神秘。

“怎麽說?”

“婉小姐半年前救回來的,長得很英俊的叫阿麥的小夥子,你們還記得嗎?我聽人說,婉小姐和阿麥成天出雙入對的,慕容老爺也很賞識這個年輕人,前幾日羅羅宗采買了不少新物件,估計兩人的婚事將近了。”

“阿麥雖不太愛說話,人看著倒實誠,辦事也穩妥,最近辦成了幾件大事,很得慕容老爺的賞識。他逃荒到這裏,遇到小姐,能在一起,也是件好事。那我可要趕緊準備賀禮了,往日承蒙慕容老爺照顧,這次小姐大喜,我可不能失禮。”

他們又聊起了賀禮。

溫瑜沒有再聽,吃著糖葫蘆往慕容府走去。

剛到鎮上,看著周圍建築風格和眾人穿著,溫瑜就知道,這夢境對應的不是現在的時間。

略一打聽,便知道,原來,這裏是一千年前。

一個普通的叫羅羅鎮的小鎮。

唯一的不普通,就是鎮上的人都擅長美食,有專門的美食一條街,各色小吃,天南地北,海陸空,什麽都有。

溫瑜便吃了一路。

這裏還有個叫羅羅宗的小門派,是慕容家的家族門派,以食修入道,她略微感應,就知道是個不入流的小門派,千年以前,修為本就內卷,這門派中的人最高修為卻才隻有築基中期。

魘魔所織的夢境,往往都建立在個人身上。

溫瑜不知誰是夢的主體,但這裏很是安寧,她便由著性子,就當是觀光旅遊,想去看看略有些好奇的婉小姐和阿麥。

鎮是小鎮,慕容府也並不奢華,是很有煙火氣的宅子。

靠近時,能聞到隱隱的香味。

溫瑜注意到,府內來去的弟子,都一身橙衣,衣角繡著圓圓酥餅,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那是羅羅餅,是這個鎮上的特色。

她的目光落在衣服製式和酥餅繡紋上,腦中模擬著被撕壞後的樣子,與第二夢身上的對比,發現,正是同一件。

第二夢竟是千年前羅羅宗的弟子嗎?

“阿麥哥,我們要去哪裏啊?我們快要結親了,每天還這麽一起出去,父親要說的。”少女聲調偏軟,話語中是滿滿的羞澀和喜意。

溫瑜轉頭看過去。

那是一張與第二夢相同的臉,隻不過沒了可怖的黑手印,有了人類的鮮活,還有對眼前人的信任和愛意,與對未來欣喜甜蜜的憧憬。

第二夢就是慕容婉。

那阿麥是誰呢?

她看向少女身旁的高大男子。

男人很高,將少女襯得越發嬌|小,他很帥,是那種又英俊又邪魅的帥,身體雖藏在衣服下,可行動之間,能看到流暢的肌肉線條,像是一隻矯捷的豹。他看向少女的眼,溫柔多情,勢在必得。

許是兩人的關係已經確定,不經意間,他將少女的手,握在手心。兩人衣袖都寬,竟像是在大眾之下偷偷牽手一般。

慕容婉臉微紅,掙了幾下沒成功,也因著怕被人發現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最後隻能任他牽著。

兩人沒走大道,順著小巷小路,往鎮外溜去。

拐入小巷的時候,也不知道阿麥做了什麽,慕容婉“嚶嚀”一聲,腳步一頓,徹底羞紅了臉,甚至還不依不饒地打了對方一下。

溫瑜隱去身形,跟了上去。

兩人來到鎮外山林深處,那裏有一個小房子,看樣子,建起來也沒有多久,像是他們的秘密基地一般。

阿麥開口了:“今天你想做什麽菜?我幫你準備。”

他的聲音也很好聽,不是女人喜歡最多的低沉磁性,但很男人,是雄性間很有存在感的不容忽視的聲音。

溫瑜聽著兩人對話,若有所思。

原來,慕容婉生性拘謹,在家做靈菜失敗,自信不足,便有些不敢碰,這地方是阿麥特意建的,用來給她練習。

溫瑜摸摸鼻子,她還以為,這是兩人專門出來幽會的房子。

看來,穿的世界多了,見的世麵廣了,連帶著思想,都跟著有些黃了。

“你想得沒錯。”尖細扭曲的聲音響起:“做菜是借口,他建這房子的目的,就是要與我在此處幽會。”

溫瑜眼神冰冷,抬眸。

房子前的少女準確地看向她隱匿的方向,她一掌打散阿麥,緩步向溫瑜走了過來。

“沙沙”的腳步聲中,她身上的顏色褪|去,衣服由新變舊變破,變灰的皮膚上,印上了黑手印。

溫瑜沒有窺探被抓包的自覺,難得地誇了一句:“你發現的,比我預計的,要快。”

“準確來說,我以為你一直不會發現。”

第二夢盯著溫瑜。

對方說得沒錯,她什麽都沒有發現,甚至還以為溫瑾墜入噩夢煉獄,明日晨起,陽光初現,溫瑾便會化為飛灰。

就像,她殺過的那些人一樣。

是玉簡台上的真相反轉,讓第二夢意識到自己殺錯了人,慌忙入夢,想要拉回溫瑾。

可她找遍了所有的織夢,卻都沒有溫瑾。

第二夢的臉色很難看。

她沒有想到,溫瑾進入的,是她藏得最深的噩夢。

而且,這還是他主動選擇的。

“為什麽?”第二夢問道:“你明明有反製我甚至重傷我的能力,為什麽,你不動手呢?”

溫瑜連猶豫都沒有,從看到慕容婉真容的時刻,她就已經編好了劇本。

她眼含悲憫,透著寬容:“我說過,我與你說的,都是我的真心話。”

“夢魘成魔,痛己痛旁,也控製不住殺|戮的本性,我從見到你的那一刻,就知道,你很痛苦。”

“我想要拯救你。”

第二夢的眼睫輕顫了下。

玉簡台還溫瑾清明,那麽他便是一個真正的好人,是被獬豸散人認可的君子,是寧願受傷被汙也不願見殺|戮,妄圖感化和拯救對方的聖人。

第二夢也曾入過佛修的夢,她甚至覺得,比起口說慈悲、修菩提心的佛修,溫瑾所言所為,才更像是佛。

溫瑜敏銳地察覺到第二夢的情緒變化,她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向她走近:“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第二夢的聲音猛然尖利,她麵目猙獰,聲音痛苦,身上黑手印蔓延,情緒又激動起來:“你看看,還能發生什麽?”

“我愛的人,我心心念念要嫁的人,就在這一天,就在這個地方,我發現,他騙了我!”

“我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麽,但我看到,整個小鎮,都被血祭之陣死生陣圍住了,而我家,就是陣眼!”

“他跟我說,這隻是幌子,是要引來並擊殺他的仇人的,我的家人不會有事,羅羅鎮也不會有事,他說他愛我,想和我過一輩子,所以才這麽做的。”

“嗬,”第二夢冷冷笑道:“他第一次帶我來看這個房子,求我嫁他時,也是這麽說的。我信了他,便不顧羞怯,將一切都給了他。”

“每一次,他想要了,便都會帶我來做菜,說他愛我,若他忍得很辛苦,我愛他,又覺得我們已經定親,便也就從了他。”

“但這次不一樣了。”灰色的眼淚從她的眼眶滑落,像是泥石流一樣可怖。

“那可是我的家啊!我想要回去示警,他卻攔住了我,我打他,我掙紮,他卻像往常一樣,以為我在撒嬌鬧脾氣,他將我扛回了屋裏,不顧我的掙紮……”

她沒有說下去,而是指著遍布在身上每一寸的黑手印,和被撕爛的衣裙:“這是他留給我的。”

溫瑜垂眸。

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進過很多小說YY的世界,其中不乏男主升級流爽文。阿麥的身上,帶著那些YY中男人的劣根性。

他將女人的不要和抗拒當情趣,甚至期待有一天,她真的抗拒,而他在真的強迫。

那是一種更刺激的快感。

慕容婉是個犧牲品。

“我暈了過去。”第二夢抹去了淚水,以一種很決絕的動作,眼淚並不讓她顯得軟弱,隻能覺出她的恨意。

“醒來時是第二天,阿麥不在,他給我蓋了被子。”她諷刺地扯扯嘴角:“我是食修,嗅覺很強,我聞到了血腥味。”

“我就是這樣跑了出去,這一刻,我也不怕父親訓我了,我甚至希望,他能訓我。”

“可是……”她的聲音更加尖利和扭曲。

周圍空間晃動,山上小屋不見,破爛橙衣、光腳染血的少女,就那樣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羅羅鎮。

鎮上,已沒有溫瑜最初看時的溫馨和美好。

隻剩下一地的幹屍,像是被炙烤而死,連血液都蒸幹,皮肉枯朽如樹皮,僅是風一吹,就脫離破碎,露出底下更加幹枯的肉和骸骨來。

還有人死而不甘,兩條腿已經沒了,仍掙紮著向著水井爬行,似是想要緩解口中的幹渴。

他死時,手還是向前伸著的。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慕容婉跑回了慕容府,然後府內與鎮外,是同樣的景象。她的眼前,是家人的屍體。

唯獨沒有她的父親。

少女倉惶的臉上有著不敢置信的期盼,從府內找到府外,最終在鎮中的廣場上,找到了一枚指骨。

屬於大拇指的指骨分外得長,不正常的彎著,這是她父親的指骨。

因為年少修煉過急,他右手大拇指是外彎的。

可她仍不想放棄,隻有指骨,未必人就死了。

想要再找,但一邁步,就頓住了。

少女停步,收回了沾滿血汙和灰塵的腳,看到了腳下一張圓餅。

那是羅羅餅,是這個鎮上的特色,也是慕容家和羅羅宗引以為傲的象征。

往日金燦橙酥,餅皮翹著,一圈一圈,光是看著,就叫人食指大動。

曾經,父親慕容舉領著他們一眾兄弟姐妹,親自教他們做餅。

男人的臉上帶著忠厚和自傲的笑:“別的宗門都是以什麽龍啊鶴啊雲啊為象征,繡在衣服上,但其實和門派半點關係都沒。”

“要我說,咱們食修以所做出的食物為傲,那便不需弄那些花裏胡哨的。你們看,羅羅餅就很好啊,看著就香,也親切,就像咱們食修一樣。以後,爹也成立個宗門,就叫羅羅門,羅羅餅就是咱們的象征。”

“你們可聽好了,以後不能那麽隨便不想吃就扔了,這可是咱們的麵子裏子,比命還重要的,斷不能讓人輕賤小瞧了去!”

那時的慕容婉還小,很多話都聽不懂,但她記住了一句。

羅羅餅比命還重要。

而如今,這比命還重要的餅,就這樣被扔在地上,因為做得用心,它沒有散碎分裂,隻是最上麵的酥皮,被踩爛了。

從山上回來,到處尋找的整個過程,慕容婉都沒有哭叫。

可這一刻,她看著羅羅餅,脫力跪在地上,一行血淚滑過臉頰。

“啊——”

淒厲絕望的痛叫,響徹無人的小鎮。

就在這時,慕容婉聽到了風聲。

有人來了。

她想要轉過頭去,卻有一支箭從背後,穿過了她的心口,將她釘在了地上。

心頭血順著箭矢,滴在了羅羅餅上。

她死了。

射殺她的人並沒有來查探,像是料定她已經死了,夢境中沒有他的臉。

溫瑜看見,濃重的怨氣,從整個小鎮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纏|繞在少女的身上。

而少女本已失去生機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

詭異極了。

日落月起,月落日起,不知多少個日夜,少女動了。

她以手支地,向下用力,讓長箭穿過了身體,然後,她趴在地上,反手將箭拔了出來。

她的手,在箭杆上停留了一瞬,摸到了那裏刻著的一個徽記。

她像是沒有感覺,站了起來,最後看了一眼這所有的一切,悄然無聲地,踏上了遠方。

場景隨著少女而變。

羅羅鎮方圓千裏,她一路前行,無意識地,便奪走了那些人的性命。

夢魘成魔,要千人血祭。

當少女全身染灰,聽到那些傳言時,禁不住全身發抖,卻又很快笑了。

像個瘋子。

一個被困在這裏的可憐又可恨的瘋子。

殺|戮仍在進行。

夢魘需要活人的滋養,即使她不願意,她也會不受控製地殺人。

溫瑜看著少女掙紮,反抗,怨恨,哭泣,最終平靜。

看著她找到了箭杆徽記的家族,滅了他們滿門。那是個第二夢口中道貌岸然、朱門酒肉臭的門派。

看著她渾渾噩噩,踏過千年。

又看著她,不知何時,寄居隱藏在玉簡台上,向獬豸散人學習,開始將自己不得不殺的目標,定位在那些惡人身上。

看著她錯殺過,看著她悔恨過,看著她麻木。

看著她染血過,看著她瘋狂過,看著她死寂。

慢慢的,少女的身影,與眼前的第二夢合為一體。

她臉上沒有了眼淚,連淚痕都消失了,卻透著比那更瘋狂的擇人而噬的危險:“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過去。”

“我早就罪孽深重,是個滿手血腥的惡人。你給糖葫蘆的那樣大的小孩,我殺的,都已經數不清了。”

“這樣的我,你還要拯救嗎?”

溫瑜隻是看著她:“阿麥呢?”

“他死了。”第二夢神色木然:“早在我去殺他之前,他就死了。”

“我的清白,我的家庭,我的信仰,這對我而來珍貴的一切,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個謊言而已。”

“千年以來,我連他的魂魄,他的轉生,都沒有找到。就像是老天,不肯放過我,讓我記得,卻無法向他複仇。”

她眼神很平靜,可驟然波動的空間和越發扭曲的聲音,卻昭示著,她沒有忘記過,也許有愛,但更多的一定是恨。

對普通人來說,時間是可以抹平一切的,最大不了的記得,便是“算了”。

可對於夢魘來說,她的存在,她的食糧,她的形體,所有的一切,都來源於死亡時刻的不甘和怨恨,即使跨過千年,就算是想,她也無法忘卻,被迫記得和體味那一刻的所有,反反複複,永永遠遠。

夢魘難得,卻是被詛咒的魔。

夢境中天真的女孩,成了眼前怨念纏身,不死不滅的惡鬼,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痛苦。

溫瑜能感受到那情感,可她見過的實在太多,光是126號玄學世界中,就有整整96起類似因愛含怨而死的厲鬼作祟事件。她的感情,僅出現那麽微末的一瞬,就飄走了。

不管此前慕容婉如何,夢魘本性嗜殺,是要靠殺|戮維持生命的盲目存在,眼前的第二夢活了這般久,手下染血的未必全是壞人。

今晚,她是第二夢選定的獵物。

無論第二夢願不願意,她都會殺她。而夢魘這種生物,本就是難纏不滅的存在,真刀真槍正麵對決,她殺不了第二夢。

溫瑜看向灰色的少女,她突然想到一個辦法,或許可以一次性解決兩個問題。

溫瑜沒有猶豫,她神色一直沒有波動,無論少女如何歇斯底裏,如何血腥,她都是靜靜的看著,像是容納匯聚萬千溪流的大海,包容而安靜。

“第二夢,我能拯救你。但我要問你,你想要被拯救嗎?”

“拯救?”少女聲音陡然尖利,灰色瞳孔詭異,看向溫瑜:“溫城主,你是個好人,是我錯選了你。可你我都知道,拯救夢魘,是要真佛超度,這世間隻有一個佛子,可沒有什麽真佛。”

“你為了活命,也不必如此誑我。罷了,你走吧,我錯了太多,早已立誓隻殺壞人。趁我發狂難以自製之前,我送你離開。”

溫瑜挑眉,難得有幾分驚訝,少女如今,竟還保有人性的純摯嗎?

她很快回道:“我說能,就能。”

“你隻需要回答我,你願不願意放棄屬於夢魘的強大,想不想就此往生入六道輪回?”

第二夢的身體開始有些發抖,她竭力握緊拳控製,心中詫異今晚的發狂為何提前的同時,卻仍壓抑不住對往生和未來的渴望:“溫城主,我想要被拯救,我想要死亡,我希望往生。”

“請你,幫我。”

她灰色的眼眸隱隱發綠,有解屍成煞的發狂征兆,甚至控製不住地,向著溫瑜的方向走了一步,嘴|巴微張,利齒遍布,滿是對鮮血和生靈的渴望。

提前發狂,便沒有理智,無敵無友,直到將眼前人撕碎吞噬為止。

第二夢沒有猶豫,她右手伸出,指甲猛地竄長,尖利如刀鋒,將自己的雙|腿左手全都切斷切碎,然後脖子伸長,尖利牙齒咬下右臂,嚼成肉泥,最後又將頭對地猛磕,震碎了牙齒。

這場景,明明恐怖驚悚,溫瑜卻莫名感受到了一絲悲涼和絕望。

可僅此而已。

涉及任務和她的生死,這不會影響溫瑜的判斷。

第二夢,就如同其他任務世界中的人,對她來說,可以有同情,可以有可憐,但最終落點,隻是工具,是她理智判斷中用於完成任務的工具。

放棄感情,理性判斷,百分比對標,這是溫瑜走過這麽多世界,活下來的方法。

灰色的殘肢上沒有血,如人彘般的少女抖著嘴唇,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溫城主,這樣我就不會傷害你了,請你,救我,送我往生。”

因著玉簡貼的過去,第二夢選擇相信溫瑾,她將他當成了最後的希望。

而且,哪怕他是說謊自救,想要趁機殺她,那她便死,拉著這個人一起死,就這樣魂飛魄散,永無來生好了。

溫瑜上前,她不避諱髒亂,將少女扶起,擦掉她臉上髒汙,整理好她的發絲,即使她如今是男子樣貌,可做這一切時,完全沒有男女輕薄之意,隻是單純的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關懷。

少女衣裙的撕裂處,不知何時,沾染了一絲灰色的絨毛,像是蒲公英的種子,柔弱漂亮。溫瑜伸手撚起,指尖之上,絨毛像是冰雪一樣消融了。

她聲音溫和:“夢魘魂靈被怨氣所縛,經年日久,怨氣越多,束縛越緊,即使被殺死,魂靈與怨氣糾|纏,被六道排斥,這是夢魘無法-輪回的原因。而隻有真佛金光,才能消呢那般強大的怨氣。”

“我的辦法,是從另一個角度出發。我無法消解怨氣,但隻要你的魂靈足夠強大,比那些怨氣還要強大,你便能夠有掙脫怨氣的力量和機會。那一刻,你是作為人死亡的,那麽便可以重歸六道,再入輪回。”

溫瑜攤開手。

她的手心中,榛子大小的冰晶晶瑩漂亮,不知閃著哪裏的光,竟在她的手中,映出一道彩虹。

“這冰晶中蘊含靈力,深不可測。我算過了,隻要你能吸收一半,便有了掙脫這千年怨氣的實力。”

“隻是,此前冰晶隻能為我所吸收,我雖摸到些法門,但還沒有試過讓他人吸收。”溫瑜笑笑:“這另一半,就當我們的實驗品了。”

“可能會痛,可能會爆體,可能會失敗,你願意做嗎?”

第二夢視線落在溫瑜掌心,她沒有看冰晶,而是在看那抹彩虹,嘴角提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像是感慨,像是難過:“我願意。”

“好。那你一切都按我說的做。”

灰色空間中,第一次有了其他的光彩。

困守千年的夢魘眼中,也第一次有了希望。

其實是痛苦的,每一次出錯,哪怕隻有米粒大小的冰晶入體,可也激得她渾身戰栗,經脈像是被鐵刷刷過一樣,可第二夢的臉上,隻有笑。

但慢慢的,痛意開始減少,她感受到了冰晶之內磅礴的靈氣。

那是完全超出她理解範圍的靈氣。

到最後,她本該到來的狂亂似乎也被鎮住,第二夢眼神清明,她抬眸看著眼前男子。

因是被強拉入夢,他頭上發冠未摘,卻比佛子,更像是佛。他容顏是天生的冰冷,可看過來的眼神,卻是包容和關心。

像是引導迷途者的神。

男子嘴上掛著一抹笑,手中還餘大半塊冰晶,溫聲開口:“實驗成功了。”

成功了嗎?

第二夢覺得縹緲,她不敢相信,可臉上卻掛滿了笑意。

她聽到男人繼續說道:“這一次,我會將一半冰晶送入你的體內,你按照剛剛最後幾次的方式運轉經脈。當看到光的時候,就掙脫怨氣,進入六道。”

“那時,你便自由了。”

自由?

靈力入體,是比之前強上千萬倍的磅礴,因著溫瑾的控製,沒那麽洶湧,第二夢顧不得其他,收斂心神,引導靈力入體,丹田之中,凝氣成丹,化丹為嬰,嬰成則長,最後化為金色的靈力,溶於無我,卻又盡皆是我。

灰黑墨綠摻雜的怨氣拚命上爬,想要纏縛著她的身體,她的經脈,她的血肉,她的魂靈,可這是千年來第一次,第二夢覺得輕鬆。

她飄了起來,輕而易舉,將那些怨氣,拋在了後麵。

夢魘之怨,沒有依托,找不到依附,很快便會消散,這也是它們死扒住夢魘不放的原因。

黑色手印消散,第二夢的身體,漸漸有了顏色。

橙色的衣裙,酥酥的羅羅餅印記,是一看就讓人有食欲的裝飾。

她重新成為了慕容婉。

這一次,眼淚落下,是為欣喜。

慕容婉看到了一道光,彩虹七色,是輪回往生之道。

她低下頭,看向地上的男子。

溫瑾同樣在看她,微笑點頭,鼓勵她向前。

“謝謝。”她嘴唇微動,傾盡最後靈力,向外打了出去。

身為夢魘,她錯了太多,但至少,最後,還能留給恩人一個禮物。

少女笑了笑,融入了輪回道。

她已很多年,沒有這樣笑過了。

*

“謝謝。”

溫瑜醒來時,耳邊似乎還殘留著少女輕聲的道謝。

晨光照進屋內,已是天亮了。

室內光明,一如溫瑜的心情。

自摸清冰晶原理,她便考慮如何實驗,隻是強勁靈氣外來入體,稍有差錯,便是爆體而亡。她需要能主動配合,又不怕死的人。

絕望甘願之人不好找,這實驗便隻能暫時放下。沒想到,第二夢主動送上門,她是夢魘,不會輕易死去,又甘願實驗尋求脫離之法,僅一個晚上,就讓溫瑜找到了冰晶轉靈給旁人用的法門。

這法門,能讓她做很多事。

溫瑜還未坐起,耳邊就響起係統的催促哀嚎:【宿主,你終於醒了,幸好你沒事!我就知道,你能打敗夢魘的!】

它哭唧唧的:【你快看看玉簡台吧,昨晚上已經鬧翻天了!】

【現在估計連地和海都鬧翻了嗚嗚嗚!】

不僅鬧翻天,還要鬧翻海和地?

玉簡台上還能有什麽事?

溫瑜有種剛剛通宵加班,剛坐上回家的出租車,就被上司一個電話叫回去繼續加班的詭異感。

她不喜歡加班。

但事關生死和任務,看還是可以看看的。

溫瑜坐起身,係統還在哀嚎,她一掌按住係統的頭,向下使力,讓它合上嘴:【安靜。】

然後她靠在床榻上,順手撈過一枚核桃酥,咬了一口,這才點開了連玉簡。

作者有話說:

主角:先看看,加不加班,我說了算。

PS,為了把夢境寫完,回到玉簡台,竟然爆肝了8千,頭禿頭禿。爭取這幾章將玉簡台的事收尾,就可以開啟拍賣會劇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