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咫尺天涯兩相憶

這一天,牛馬市疫區的病人情緒明顯有些低落,因為喬姑娘沒來。

對於他們而言,每天某個固定的時間,喬姑娘就回來,先是她那輕盈腳步聲,然後她說的諸如“會好起來”的話,心裏就會覺得寬慰不少,病痛的折磨也會減少不少。

小七沒辦法,隻得說喬姑娘累了,而且是因為他們累的,所以,他們唯有快快好起來,才能對得起喬姑娘。

這麽一說,這些病人也就不鬧。

夜色漸濃,小七還不見梁宮主回轉,心神不寧起來。

“小七,貧僧跟你打個賭,如何?”清風和尚湊過來,說道。

“打什麽賭。”

“我賭夫人能夠回來。”

“那我賭……”小七下意識就想說“我賭夫人不能回來”,說到一半就閉嘴了,心道自己怎麽能這麽想,怎麽能這麽下賭注?

小七轉過身,看到清風和尚臉帶關切之色望著她,心裏突然有些感動,和尚是看出她心裏愧疚,故意說這些來分散自己注意力。

“小七,你知道你為什麽逢賭必贏嗎?”清風和尚問道。

就這一句,小七猶如醍醐灌頂一般,身心一陣透涼。

她之所以逢賭必贏,那是因為她絕對的冷靜,完全的旁觀。以這樣心態去賭,自然無往不利。

咦,這小和尚居然在點撥自己。

小七瞬間放下了。

雖然她沒有竭盡全力,但也不可以說沒有盡力。

這是屬於喬姐姐的劫數,沒有人能幫她擋掉,這好像是賭桌上,旁觀者是沒有辦法替代賭徒的。

小七抬頭望天,意外地看到了月亮。

這些天的夜晚,夜空總是烏雲密布,現在居然看到皓月一輪,小七長呼了一口氣,身心洞明,突然心頭就冒出一個賭約:我賭喬姐姐終歸是會回來的……

接近子時,梁山才回來。

他一回來,眾人也都圍攏過來。

馬德意看著梁山,嘴唇哆嗦了兩下,卻不敢問。

“怎麽樣?”項叔問道。

“沒找到。”梁山臉色平靜,然後揮了揮手道,“你們去忙吧。”說著,梁山也不理眾人,徑直進了房間。

眾人麵麵相覷。

良久,馬德意道:“散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吧。”

“夫人一定會沒事的。”小七很認真地說道。

眾人點點頭,各自散去。

且說梁山回到自己剛剛來建康城住的房間,昨日喬佳宜還在這房間,現在人不見了,心中微酸。

梁山回到那個讓自己心頭泛起古怪感覺到村塢,四處尋找了一遍,沒有找到喬佳宜。

用大易心印也占卜不出來,梁山感覺非常不好,騰空四周尋找、呼喊,依然沒有。後來,梁山回到那個村塢,在村口坐了一陣子,忽然發覺瘟疫之氣正在迅速消失,而且沉入地底。

梁山修煉的黑僵珠,對諸如毒氣、病氣之類的感覺特別敏銳。

對於常人而言,自然感覺不出什麽,仍然當村塢是一死村,但是梁山卻能感覺到瘟疫已經退卻,一縷縷生機正從大地冒出。

梁山甚至聽到陣陣“啊啊”的聲音。

梁山頓時知道,他來晚了。

伊人不在,餘香嫋嫋,梁山雙目就有些發紅。

梁山盤坐於床榻之上,再次動用大易心印。

這一次,梁山不再以喬佳宜為占卜對象,而是像小青、吳媽、孤獨園的娃娃們為對象。

咦,吳媽已經死了。

梁山首先看到是吳媽忽然一夜重病然後不治死去的畫麵,心裏一驚。那時候,他還在魔煉之地,自然是不知。

梁山接著看到小青出嫁的畫麵,雖然隻是個遠遠又有些模糊的畫麵,但是梁山還是看到新郎,居然是他……

孤獨園的娃娃們一個個長大成材,為官,為商,為工匠,有他們精彩的人生。而這些家夥無論社會高低尊卑,始終是一家子人,他們每年固定的日子都會在回到孤獨園裏聚會。梁山還看到孤獨園的牆上有兩幅掛像,一幅是他,一幅是喬佳宜。

梁山不能用大易心印直接去占卜喬佳宜,天機幹擾得太厲害,所以他就占卜與喬佳宜有關的人,希望能有所發現。

梁山微閉著眼,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迅速地轉動。不知道過了多久,梁山倏地睜開雙眼。

梁山臉露狐疑之色,他看到許多畫麵,隱隱約約感覺到其中有什麽提示,卻怎麽也抓不住。

這種感覺非常不爽,明明就到眼前了,卻依然是模糊一片,但是不管怎樣,梁山內心忽然堅定起來,那就是喬佳宜還沒死。梁山篤信這一點。

喬佳宜的確是沒死,她就離老金陵宮直線距離不到兩公裏的一條無名巷口。

她躺在一個屋簷下,口裏噴出的氣息居然帶著火炭與腐臭的味道,而在地上一攤水前,她剛剛看到她現在的模樣。

喬佳宜從前也見過類似模樣的人。

記得還是喬佳宜十歲的時候,她一個人在天香樓後院靜靜地練習彈古琴,一個瘋婆子忽然跑進來。

準確說,那是一個奇醜無比的瘋婆子,臉上是一個個巨大的包,身上發出腐臭難聞的味道,頭發蓬鬆得猶如雞窩。

喬佳宜記得當時她是給了瘋婆子一些吃的東西,但是喬佳宜也記得,她抬頭看到瘋婆子樣貌的時候,眉頭是皺的,心裏是不喜的。雖然她的眉頭很快舒展開,心裏很快開朗起來。但是,畢竟有那麽一刹那時間,喬佳宜心裏是嫌惡的。

喬佳宜沒想到有一天她也會變得這副模樣,而且十倍、百倍之。

這或許也是一種報應。

後來,喬佳宜才知道,那是一些接客的姐妹身患了一種難以啟齒的病。

這樣的姐妹命運是最悲慘的,立刻就會被老鴇驅逐出天香樓。

喬佳宜十歲之後還見過三次這樣的悲劇。看到這樣的場景,喬佳宜就發誓,她一定要離開天香樓。

她做到了。

喬佳宜還記得她帶著小青,還有吳媽出天香樓的那天。

那天好熱鬧啊,所有姐妹都出來相送。

媽媽流著熱淚,千叮嚀萬囑托她有空常回家看看。

喬佳宜坐上牛車,牛車得得的時候,姐妹們就一起在身後大聲喊:“嫁個如意郎君啊!嫁個如意郎君啊!”

想一想,就好象是昨天發生的事一般。

想這些的時候,喬佳宜的身體一直在微微的顫抖當中。

痛,鑽心、揪心的痛!

癢,蝕骨一般的癢!

灼熱,地火在燒,五髒六腑每一個地方都沒放過。

卻少一種感覺,那就是麻木。

她不會有麻木的感覺,永遠清晰敏感,甚至遠超過常人。

喬佳宜不靠回憶這些她無法支撐!

時間變得無比緩慢。

小長幹現在十室九空,喬佳宜想,瘟疫過後人們回來,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麽?

一個奇醜的老婆子,一個渾身膿瘡奇臭無比的女人,會遭遇什麽?

你救過的人會羞辱你!

你親近的人會不認識你!

不能有棄世的念頭,否則前功盡棄……

喬佳宜努力抬起頭,望著天空的一輪明月。

相公,你在哪裏?你可知道你的娘子正在遭受怎樣的痛苦?

不過,喬佳宜隻是想了一下,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她知道想也沒用,即便相公就在她麵前,按照與瘟神的約定,她也不能去相認。更重要的一點,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見人?見還不如不見。

子時降臨,喬佳宜倒吸一口涼氣,她已經沒有精力去回憶,去想念了,全部的氣力都應付周身上下的痛楚,整個身子劇烈的顫抖起來。

喬佳宜沒想到,她的相公,已經回來了。

梁山終於還是沒辦法打坐修行。

修士修行,每天雷打不動,即便是梁山在魔煉之地朝不保夕的時候,即便是梁山在母親大人仙逝守靈的時候,但是,梁山今夜是沒辦法修行。

對於這種現象,梁山隻得自嘲,娶了媳婦忘了娘。

媳婦沒了,他心思也沒了。

這說起來很沒用,但是梁山還是忍不住有這樣的心思。

梁山出了金陵宮,徑直去牛馬市。

梁山內心始終為之激**的是娘子的獻祭。

世人多信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信條,梁山雖沒這麽極端,但凡事都講究個利益,他的辯才無雙,不也是為爭利益而準備的嗎?梁山卻沒想到,真有喬佳宜這等完全無私之人。

這是傻啊,是天真啊,梁山真想喬佳宜現在在他麵前好好數落她一番。

既然娘子為了牛馬市如此,梁山也無法安坐片刻,他開始穿梭一邊進入一頂頂帳篷之內,頻頻動用黑僵珠為病人吸除病氣。

梁山當初治療忠勇王的時候,若非無音老和尚與張神醫先施聖手化解冤仇,黑僵珠施展那是牽扯因果不少。

梁山現在給這些患病的人治,也要牽扯因果,是要付出相當一定代價的,但現在他也顧不得這些了。

他沒辦法什麽都不做。

然而,讓梁山驚訝的是,他一動手,病人體內的病氣迅速吸收,卻沒有牽扯到因果關。

這要是金丹期的時候感覺還不那麽敏感,突破元嬰期的梁山實實在在的感覺到,真的沒有半點因果牽扯。

梁山連著治療十個之後,眼眶忽然一紅,眼淚差點掉下來。因為他忽然明白,這是因為娘子喬佳宜已經擔下全部因果的緣故。

這份因果,即便是粉身碎骨也無法償還啊。

這般一想,梁山就意識到喬佳宜可能陷入極其糟糕的境地,內心開始焦灼起來,感覺到類似喬佳宜體內的地火……